第322章 极致的恶
武全文沉默良久后方才皱眉看向文承杰。
“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有些话不能摆在桌面上的道理。”
文承杰枕着双手看着头顶的星空。
“我是聪明人，所以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处境。”
“这次若是守城成功，我就是您的近臣，您绝对不会杀我。”
“若是这城守不住，我随城而死，也就没必要在乎失言之过。”
“不瞒您说，我现在反而是放松的很。”
武全文从未想过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可思索之后，反倒是释然了。
“你这人倒是有趣，那你说说，方才为何不让部下强征平民守城？”
“要知道这城中青壮年即便不多，可若能强征，可守城之人至少也有三四万人，这可是一股强大的守城力量。”
文承杰闻言呵呵轻笑，随后伸手指了指城墙上正忙碌搬运守城器械的兵卒。
“有道是有钱不入伍，家大不当兵。”
“能参加我这城守军的，几乎清一色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他们吃军粮，拿军饷，都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
说道此处，两人面前，正好有兵卒推着一车火油走过。
“徐俊大！”
“是！”那推车兵卒赶忙答应说道：“文守备有何事吩咐？”
“没事儿，聊家常。”文承杰笑呵呵的说道：“家里还有几口人？”
“老爹老娘，大哥大嫂小侄子！”徐俊大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守备您不是都知道么？”
“忘了不行啊？”文承杰笑骂一声说道：“干活去吧，火油摆好，千万远离火把啊！”
“知道！”
徐俊大憨笑着推车离去，而文承杰则是转头看向武全文。
“您久居高位，听的都是慷慨之言，家国忠义，离这些百姓实在是太远了。”
武全文闻言面露疑惑之色：“此话何意？”
“刚才那个徐俊大，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在守城？”
“是武运不灭？还是为了忠君爱国？”
武全文看向远处那火光下搬运着火油的背影：“明白了，他们是为了肚子，为了银子，为了家人。”
“没错。”
文承杰叹息说道。
“他们文不能入仕，武不能出将，出生入死，为的就是一日三餐，家人安康。”
“他们现在在这里拼命，如果我命人强征他的兄长和父亲守城杀敌，把他们推到生死线上。”
“你觉得他是会更加的卖力杀敌，还是会彻底寒心？”
武全文闻言默然不语。
文承杰知道，这个结果显然不是眼前这位听惯了颂歌的三皇子能接受的。
“对流民，要镇压，因为这里不是他们的家，即便城破，他们无非就是再跑远些。”
“对那些有能力帮忙守城，却不想出力的大户人家，要狠！”
“他们长期欺压百姓，杀他们，得民心，顺民意，可以让百姓看到人人平等。”
“但对于百姓，必须施以仁政，因为他们已经是最底层，本就没有了什么压榨的空间，只有看到了真正的实惠，才能让他们爱戴拥护。”
“他们才会把自己和这座城联系到一起，真心实意的帮你守城。”
“受教了。”武全文叹息说道：“你说的对，我们确实离百姓太远了。”
“不远，你这不是来了？”文承杰笑着说道：“守城的人不会少的，等着吧。”
武全文看向文承杰：“等什么？”
“等金兵灭粮营之火，等武者全部离开，先睡一会儿吧，接下来到兖州军来之前，都合不了眼了。”
文承杰的声音越来越小，仅仅是十几息之后，竟然真的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而武全文，则是四平八稳的坐在旁边，双眸宛如古井深潭一般，看不出半点波动。
…………
半个时辰之后，正在静坐养神的武全文猛地向右侧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急报响彻夜空。
“报！！城下响箭传报，城外发现有金兵偷割粮食。”
文承杰坐起身来，打着哈欠看着传令兵。
“传令下去，放火箭，烧田！”
“是！”传令兵起身跑去，同时口中大喊：“守备有令，放火箭，烧田！！”
此时虽未日出，可天色泛白已能视物。
城墙之上，一个个兵卒纷纷搭弓，将之前便准备好，裹着箭尖破布棉絮沾满火油的箭矢点燃，满弓向着城外的田地射去。
此时正值九月中旬，正是收获之时，田地里虽然还有些许绿色，可却不过苦苦挣扎，抵不过大片的黄色侵袭。
天干物燥之下，田地根本见不得半点火星，更不要说这般漫天的纵火箭雨。
只是片刻，城外田地便已四处起火，借着晨风快速的向着远方卷去。
武全文站在城墙之上眉头紧皱。
“你早算到他们会来抢粮，为何不早些烧田？现在放火怕是晚了些吧？”
谁知文承杰看着远处那些抢割粮食的金兵却是咧嘴轻笑。
“因为放火，他们才会抢收稻谷，根本来不及查验。”
“查验什么？”武全文再次问道。
“没什么。”文承杰咧嘴笑道：“您还记得前两天我将城门封闭，禁止百姓外出么？”
“记得。”
“那两天我可不只是封城而已。”文承杰笑着说道：“那两天，我让上千人带着药液出城，给这些农田外围的粮穗淬药。”
“这一宿，我最怕的就是他们的粮营损失不大，金人不来抢割粮草。”
“现在我倒是可以放心了！”
武全文闻言瞪大双眼：“你给他们下毒了？”
“不是毒。”文承杰笑着说道：“砒霜之类的药，莫说城中不多，就算足够也不能用，毕竟见效太快，稍微死上几个，其他人就会反应过来粮食有问题，就不吃了。”
“我用的都是巴豆，大黄，番泻叶等腹泻的药。”
“这类药液来的慢，保证让他们吃舒服了再折腾！”
看着文承杰那和煦的笑容，武全文只觉得头皮发麻。
“所以，这就是你部署中，让那些武者烧毁金兵营盘周围粮田的原因？”
“对啊。”文承杰笑呵呵的说道：“他们没粮食吃，就没得选，只能仓促抢割，有道是好汉子架不住三泼稀，到时候金兵的营盘肯定很热闹。”
武全文此时已经可以想象，金兵在吃了这些粮食后的画面。
对于眼前的文承杰，他也终于有了新的认识。
“我自幼研习兵书，也自认为对行军之策有些心得。”
“可……你这样阴损的计策，我倒是第一次见。”
文承杰闻言缓缓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战争，说白了就是人心中极致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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