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起势
长安百里之外。
雪渐渐小了起来。
桑云停拉开一角马车上的窗帘,往外一瞧,白茫茫一片。
能在这种情况下出城,还不用着急忙慌的逃命,也就只有沈云谏有这个能力。
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怕沈云台的人追来。
细思极恐之下可想而知,沈云谏的势力竟然渗透的多么深。
无人敢拦,也无人奉令追赶捉拿。
桑云停没有深究是不敢,还是不能。
*
一队身着黑色劲装、脚蹬皂色长靴的人马正默默地行进。
在郊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原野之上,个个都腰间束缚着坚固的皮革腰带,上面悬挂着锋利无比的兵刃,寒光四射,令人不寒而栗。
矫健的身影在白茫茫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宛如一群来自地狱的使者,带着无尽的杀意和冷酷,以坚不可摧的队形前进。
远处看去,在一片雪茫茫中形成一点,队伍看似在风雪的摧残下微弱不堪,但实则以沈云谏为中心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切。
冬风萧瑟寒冷,沈云谏骑马在队伍前列,衣袂被吹的猎猎作响,他却如同信步闲游般,带着行队慢慢前行。
沈云谏抬头望向天空,推测着雪何时能停息。
这荒无人烟的路上,可没有暖手暖脚的工具。
一队马车后渐渐传来马蹄踏雪的追赶声,听声音只有一个人。
像是预料之中……
顾七驾马赶来,他滞留垫后,为沈云谏料理剩余事务。
如今一切已按计划进行。
他驾马追上大部队,慢下速度后,打马跟在沈云谏身后道:“殿下,沈云台和褚青的人经我们的人从中操作,错识对方后互相厮杀,事后他们不仅没有察觉,反而互相离心,彻底断了两方势力再度联合的可能。”
“各省捉拿您的通告经控制,不日才会下发。”
风雪凛冽,夹杂着寒风刺骨的嘶吼,顾七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沈云谏的耳里。
“上官大人也被沈云台打入狱中,不过有我们的人拖着,沈云台一时也下不了狠手……还有,上官公子逃了出来,他届时会与我们在江浙会和。”
“山西总督早已备好人马,沈云台届时不会轻易攻破,桑姑娘等暂避完全没有问题。”
顾七跟在沈云谏背后,看着他的背影沉稳汇报道。
“……嗯。”“做的不错。”
沈云谏镇定气闲,丝毫不惧迎面吹来的凛冽寒风,状似不经意,实则是一切在手中掌握的控局者。
占据绝对优势。
“……对了殿下,兵部左侍郎一家老小已经被送到安全地方。”
他们安插在褚青身边的人十年蛰伏,终于在一朝间发挥关键作用。
“让张典脱身后去山西待命。”
“是!”
二人的谈话完全被风雪吞噬,寒冷与惊心被尽数隐藏。
昨夜褚青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派去镇压沈云谏的人,反而和沈云台派去捉拿沈云谏的人起了冲突,自己被污蔑成叛军,现在怕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沈云谏几年前埋下的人,就是为了这一朝可以扭转棋局,沈云台现在焦头烂额,想查也不会查出什么,更何况他身边有人不想让他查出。
“让匈奴那边的人动手吧。”
沈云谏刻意压低这句话,被风消减了一半,只有顾七听到。
说完,他打马转身,走到队伍中间下马,掀开帘子弯腰进入马车。
这马车乍一看古朴雅致,里面实则处处豪奢。
轻丝帷幔做的门帘,保暖轻薄,花鸟暗纹层层叠叠,不知耗费多少人力,上好的松木做车厢,雪色狐皮铺满车内,香薰散发出淡淡的雪松气息。
沈云谏带着一身寒冷突然侵入,他顺势的搂住桑云停,脸上甚至带着恣意的笑,身上的兴奋和嗜血没有因为寒风消减半分,反而更加张狂。
猎物已入网,只待时机便可尽数斩杀……
他心情甚好。
马车里,桑云停任由怀抱,心中的沉重让她看起来有些失神。
“在想什么?”沈云谏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无事发生。
显然两人此时互不理解,桑云停早就习惯了他冷血,说了也是驴唇不对马嘴:“没什么。”
沈云谏并不喜欢她这副无神的样子,他的唇轻轻吻在她冰凉面颊上,温度烫人,他永远不会像她一样,那么冷。
桑云停皱眉,不知道沈云谏又发哪门子疯,她侧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
沈云谏没有再问,只是将她抱在怀里,目光里带着浓浓的侵占欲。
他的吻更像是野兽标记自己的所有物,带有灼热,恶劣。
桑云停不自觉的挪动,被他一把置于怀中,她刚刚一瞬间觉得沈云谏看自己的目光,就像雪地里觅食的狼见了肉。
沈云谏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些兴奋。
越是接近目标,他越是清醒的激动,像是野兽见了血,兽性就控制不住。
杀人对他来说也是,那帮老贼一天不见黄泉,他便一天觉得膈应。
“我让顾十跟着你留在山西,老老实实在山西待着,没有允许可不能再胡闹。”沈云谏摩挲着她的手道。
怀中的人手果然冰凉,他自然的给桑云停搓了搓手,顺道放进怀里温热。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桑云停疑惑道。
“去。”
他垂眸看桑云停,带着寒芒的黑眸中映出她的身影,“但不会久待,放心吧,山西再安全不过,等我下次再来,就能接你就能回去了。”
“……嗯,那你……注意安全……”桑云停心不在焉道。
沈云谏不在,山西还不完全算是他的地盘,之前她计划是在长安趁沈云台逼宫,京中混乱时,找时机逃脱。
没想到事情发展完全超出她所料,桑云停没想到沈云谏不仅没有忙的不可开交,反而游刃有余,还第一时间找到自己,将她带了出来。
如今再看,或许在山西也是一次机会,只不过没有公主助力,或许有些难上加难。
“担心我吗?“沈云谏蹭着她道,低音炮听起来黏黏糊糊的。
他将桑云停揽在怀里,把她冰凉的手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上,试图让她暖和一点。
桑云停低头不作回答。
她能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脏在跳动,喷薄火热,完全不惧怕严寒。
桑云停出神的思索,沈云谏此刻心痒的抓耳挠腮。
沈云谏正要动作的手忽然让桑云停一惊,她立马回了神,及时按住了他的手。
幸好!
她怀里还揣着她的户籍和路引呢!沈云谏隔着衣物还好,要是再离近了,一准发现。
“别拿你的凉手碰我。”桑云停将他的手拍开,语气羞怒嗔怪道。
明明不是刚开荤的毛头小子,沈云谏心痒的总想对她动手动脚。
就跟老虎中了猫薄荷的瘾似的,一个劲儿磨蹭他。
“凉吗?”沈云谏反问道,他冲手哈了口气,搓了搓,“你再摸摸,我手也不凉啊。”
桑云停做样,摸了摸他的手依旧胡扯道:“我还是觉得凉。”
沈云谏作罢,的确是男女对温度的感觉不同。
就像他以前冬天非要和桑云停一起泡澡,明明桑云停觉得水温刚好,他却觉的烫人……
一路上雪没有再下。
但大雪封路,走走停停,终于在朝廷下达通缉令之前抢先到达。
山西戒备森严,城门关闭,穿戴齐全的侍卫持戈而立,这几日风头正紧,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山西总督张霖听闻沈云谏到来,即刻带军出门迎接,此举无疑是在向中央和各方表示,山西已经投靠沈云谏,与朝堂彻底决裂。
*
皇宫内。
沈云台忙的焦头烂额,沈云谏留下的残党恶劣难除,背地里动作不断给他找事。
各省总督见势犹豫,态度不明,加之褚氏一族下狱,他人心不稳,就更不用说民间那些说他逼宫篡位的言论了。
沈云谏一日不除,他便一日难安。
长安军力,加上他所能调动的兵,顶多三十二万,而沈云谏漠北还有四十万人,加之山西和十万人,多出他二十万。
直隶、两江总督迟迟不肯表态,整个朝堂散乱成一锅粥。
臣不是臣,君不是君。
都是地方权势和自主性太大的后果!
让他空有皇帝称号而无真正实权。
沈云台从小在乡野长大,回宫后怠于功课,哪里知道这些,即便有人曾经和他提过,他以前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一心只想做上皇位。
如今好了,接手烂摊子,他一个也不能动,沈擎苍动地方势力尚且要斟酌考虑,忌惮几分。
就更不用说沈云台这个新人了。
下面的人是丝毫不将他这个新皇放在眼里!
估计他们也是觉得沈云台在位子上坐不久的缘故,才丝毫不顾及中央。
沈云台火烧屁股,身边能用的人只有一个冯子墨。
而他自沈云台上位后,一心忙于给家族翻案,洗清罪过。
可笑,全族都灭门了,还要翻案有什么意义呢?
沈云台想的头疼,看见身边的物件便觉烦躁,统统都摔在地上才解气。
褚黎在内室被一阵噼里啪啦声吵起,沈云台简直就是一个疯子,这几日他心里烦躁,到了晚上都把火撒在她身上!
如今褚家除了她全部都在天牢里等候发落,她觉得命运好笑至极。
原来一个世家大族可以轻易的在一夜之间被颠覆。
她丝毫没有伤心难过,父亲不是觉得她心肠不够硬、不够果断吗?
刚好。
那她就让他看看,她女儿究竟让他给培养成了什么样。
可真真是继承了他的铁石心肠!什么家族、什么身份、什么教养、什么又是女子!
现在她统统不在乎了。
如今的下场,都是他们罪有应得,狼子野心,不安分的人,没有好报应!
褚黎安慰自己,没错,自己怎么可能有错!错的是他们!
想起昨夜那个下人偷偷给她送的解药和任务,她起身,披上棕红色狐毛披风,走了出去。
外面一点碎渣,她轻点脚步,绕到沈云台身边,无视身边跪在地下战战兢兢的下人。
她是懂怎么让沈云台消气的。
“皇上,是谁敢惹您生这么大的气?”褚黎染的红色丹蔻指甲划过他的脸庞,倒在沈云台怀里,在他耳边悄声道:“要不要臣妾替您去撕了他。”
沈云台看着她时而清纯时而妖艳,现在这般尖厉刻薄的样子,妥妥的是祸人的妖精。
他突然掐住她的下巴嘶吼道:“阿黎,他们是不是罪该万死!!!”
“如今谁都敢忤逆朕,只有阿黎你不会。”沈云台又突然软下声音,蹭了蹭她的脸。
没有什么比两个疯子惺惺相惜更令他安心。
他和她,注定是一路人!
褚黎在心里狠骂疯子!但面上还维持着镇定。
“竟敢忤逆皇上?依臣妾看,他们是忘了自己的权利是谁给的,就该叫他们到跟前来敲打敲打,再不济,让他没有命回去!”褚黎装作恶狠狠的样子替沈云台出气,说出的话却经过斟酌考量。
多日以来的郁闷和烦躁无人能解,没想到最让他慰藉和暖心的,是表妹的偏袒。
沈云台一时感动,才发觉多日里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落了地,紧紧的将人抱在怀里道:“阿黎,你说的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权利本就是朕的,朕若要!他们、就得给!”
“待过些时日,将沈云谏处理,届时你我便不受任何人钳制,朕便娶你为妻,至于舅父,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杀他。”褚青临时反叛是他没有意料到的,果然所谓的舅父也并非所谓真心。
当谁都能在他这里分杯羹?
“他老人家一时糊涂去帮沈云谏……终究是触犯了朕的逆鳞,贬他为庶人,后半辈子便让他在京颐养天年吧。”沈云台眼神中的挣扎痛苦消散渐渐疏离清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
“那臣妾便替……罪父谢过陛下了……”褚黎双臂勾上他的脖颈,露出脆弱的脖颈,以示顺从。
……
下人们纷纷低着头退出殿内。
当日沈擎苍于宫中病逝,沈云台以此为借口,指责沈云谏不顾父子君臣之情,将先皇病情加重,导致先皇驾崩,枉顾父子人伦,势必要将其捉拿,同时勒令各总督进京入朝,以祭先皇,集结兵力捉拿沈云谏。
此番不仅给沈云谏安上不忠不孝,逼宫弑父的罪名,还顺便拿捏各总督。
不来,是与朝廷为;来,便势必要交出兵权。
毕竟人在京城,一不留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各总督能拖便拖,除了山西纷纷犹豫不决,一朝失足千古恨,站错了队搭上的便是整族的性命。
如今沈云谏久不见动静,朝堂催促在即,先皇名义在此,作为旧臣,不顾情意便是为了名誉便不得不去,沈云台当真找了个不能推脱的名头。
夜已黑,哪条路都看不清了。
山西总督府。
沈云谏独自一人站在屋内,手里还拿着刚拆封的密信,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对沈擎苍是一种什么感情。
从前,沈擎苍十年如一日的亲身教导,让他对父亲始终怀有尊崇敬仰,但母亲不明不白的死,以及他在漠北吃的所有刀光剑影告诉自己,沈擎苍不在乎他和母亲的生死,他甚至不配为人父!
此番他折在自己的儿子手中,也算罪有应得。
他还记得,十岁那年沈擎苍突然从外面领回沈云台母子俩,对外宣称是自己遗落外面的皇子,沈云台竟比他还大两岁!
也就是那天,他不知道父皇和母亲之前发生过什么,只知道母亲并不怎么再去见父皇,父皇也渐渐不再向以往一样来母亲宫殿。
两人形同陌路。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的父亲和丈夫,他贪慕权势、软弱自私,早就该下去向他母亲去赔罪解释。
沈云谏独自看着天边渐渐泛白,收起或许应该说是彻底丢弃了有关于那个人的过去,迈出步子将暗色留在屋内。
张霖带人安顿忙活了一晚,黎明之前见到了沈云谏。
“殿下,如何?其他各省怕是为了面儿上的名誉都去了京城,到时候让沈云台得势,恐怕我们反而不好收场,要不要派人表明我们的态度,把他们拉拢过来。”张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道。
“不必。”沈云谏并不想拉拢他们,虽然能更快的杀回京都,但大晋痼疾并不会摆脱。
他日后想要的是收归地方权利,今日便不能再拉拢昔日这些老谋深算的旧臣,否则难以连根拔起,还会伤及大晋根基。
张霖见沈云谏有所思虑,也想到了一处去,只是这样恐怕会失去优势,他到想知道沈云谏究竟还有什么底牌,能应对各省联合起来的兵力和扣在他头上的不忠不孝的帽子。
百姓不明朝堂势力明争暗斗,只能看到当权者想要他们看到的情形,此番沈云谏被污蔑显然民心大失,这正和了沈云台的心。
究竟是什么还能让他能力挽狂澜?
张霖默不作声,想必很快便能知道这位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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