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两人就这样互相搂着睡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方燕就爬了起来。她前一天在送方伟上车的时候，买了今天早上六点多钟的票。张伟虽然奇怪方燕为什么要买那么早的票，但见方燕坚持，也就没说什么。两人爬起来胡乱梳洗了一下，张伟将方燕送到车上，目送着车子开出车站，这才沿着街边还没关掉的路灯回家。

                  方燕坐在车上，因为天气寒冷，又加上时间早，车上没什么人。不过这一趟车开得快，这是方燕选择坐这个时间点车的主要原因。想到爸爸妈妈，还有昨天方伟的话，方燕有些羞涩，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方伟回去会怎么跟父母说，但当着方伟的面承认她跟张伟的早恋关系，对于方燕来说，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不过承认了，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放下了，爸妈应该不会责怪她的吧，听方伟的意思，他们还是接受张伟的。

                  方燕就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城市。到家的时候，时间还早，九点不到，方燕看到自家的店没有开门，有些意外，却并没在意。昨天就告诉了弟弟回家的时间，也许爸妈怕她冷，正在家里准备热乎乎的早餐和烤火的火盆，等着她进门呢。

                  想到这里，方燕心中的忐忑变得平静了些。她提着书上楼，来到自家门前，看到门是关着的，便伸手去推。预想中应该一推就开的门没有打开，方燕便伸手敲门，一边敲着一边喊爸妈。

                  然而喊了足有三分钟之久，里面一直没有人回应。这时在因有事刚好回家的万阿姨走了上来，见到方燕叫了一声道：“是燕子回来了？怎么，你爸妈不在？”

                  方燕先叫了一声“万阿姨”这才回答道：“不知道。我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万阿姨走过来也跟着一起敲门道：“昨天还在呀？早上也没见他们出去。知道你今天回来吧？”

                  方燕点点头：“知道。”由于坐了一早上的车，方燕有些冷，此时声音竟有些颤抖。

                  万阿姨看了她一眼道：“要不，先到我家去坐坐，烤烤火。兴许是什么事给耽搁住了。”

                  方燕还没说话，却见万阿姨脸色一变，鼻子动了动问道：“什么味？”

                  方燕鼻子早被冻住，听到万阿姨说，也嗅了嗅，却什么也没闻到，便摇了摇头。万阿姨却接连嗅了几下，脸色大变，朝着楼下大叫道：“老李，老李。”

                  老李是万阿姨的丈夫，听到叫便抬起头问：“什么事？”

                  万阿姨只觉不妙，一叠声道：“你快上来，我怎么闻到煤碳味。”

                  老李道：“这大冷天的，家家烤火，到处都是煤碳味。有什么奇怪的。”

                  “不是，”万阿姨急得不行，只大叫道：“老方家一家都没出门，昨天知道燕子回家，按理早该起床了的。现在又闻到煤碳味，只怕不对劲。”

                  老李连忙跑了上来，见到方燕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忍不住责怪万阿姨道：“兴是出去了，你别说的吓到这孩子了。”说着走到门前用力一闻，却跟着脸色一变。转声对万阿姨道：“快去叫几个人上来，我来撞门。”说完转身退后两步，朝门撞去。万阿姨也跟着跑下去喊人。

                  很快上来几个人跟着一起撞门，门撞开后，一股煤碳味扑面而来，众人不由都掩住鼻子，方燕却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在见到躺在床上的父母和弟弟时，只觉眼前一黑，人便往后倒去。跟着进来的万阿姨连忙将她一把扶住，一边掐她的人中一边叫：“燕子，燕子，别急，先别急。”待方燕清醒过来，又对其他人指挥道：“老李，去开窗户。你们几个赶紧将人送去医院。”

                  方燕被万阿姨扶着，跌跌撞撞跟到医院。人很快被送进抢救室，没过多久，方燕的父母便被推了出来，方燕绝望的望着推人出来的护士，不敢哭，只死死忍着，只怕自己一哭，这一切都变成真实的了。

                  其中一个护士同情的看着方燕，摇着头轻声道：“太迟了，他们……已经没有救了。”另外一个护士见到方燕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几欲晕倒的神情连忙道：“还有一个还在抢救，应该没事。应该没事。”

                  方燕只是盯着她们，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两位护士被她这样盯着，只觉不忍卒看，推着方燕父母的尸体，逃也似的走了。方燕并没听清她们说的是什么，但听到她们说“还在抢救，应该没事”，心中仿似被一根绳子吊住，让自己不至于坠入深渊之中。

                  方燕在护士走得看不到身影后，呆呆的转头看向一直扶着自己的万阿姨，万阿姨已是满脸泪痕，只是不敢哭出来。方燕伸出冰凉的手帮万阿姨擦去眼中的泪道：“别哭，别哭。她们不是说了吗？还在抢救，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万阿姨再也忍不住，掉转头，泪如泉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好好一个家庭，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想到还在抢救中的方伟，万阿姨心中只是念着：“老天保佑，一定要救活小伟，不然剩下燕子一个，她怎么支撑下去？”

                  在这种近乎绝望的等待中，抢救室的门，终于再一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医生，并没有象刚刚一样推着尸首出来，万阿姨心中松了一口气。

                  早已见惯生死的医生在看到方燕那包含着绝望、伤痛、哀求等各种神情的眼睛时，不由一怔，想要说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他走到方燕面前，重新整理了一下心中要说的话，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轻声道：“经过抢救，那个男孩子虽仍在昏迷之中，但暂时不会有事。你是他姐姐吧？可一定要坚强，不然怎么救弟弟？”

                  方燕踉跄着后退一步，心中不知是悲是喜。父母没了，幸喜弟弟没事。只要弟弟没事，只要弟弟没事。她这样想着，便想绕过医生去抢救室看弟弟，医生连忙拦住她道：“你现在不能进去。等一下，等一下我让人把他送到病房。”

                  方燕呆呆的看了他一眼，在万阿姨的搀扶下在抢救室门前的坐椅上坐下，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抢救室的门。

                  医生看了方燕一眼，心中叹了一声，对一边的万阿姨使了个眼色。两人避开方燕，医生才道：“你是他们亲属吗？”

                  万阿姨擦着眼泪摇摇头：“不是，我们是邻居。多好的一家人，连争吵都没听到过，两个孩子又乖又听话，大的这个女孩子还是HG中学的高材生，明年就考大学了，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医生也跟着叹了一声道：“刚刚我实在不忍心说实话。那个孩子看起来支撑不下去了一样。”

                  万阿姨一惊抬头：“怎么？她弟弟……？”

                  医生点点头：“她弟弟虽然现在抢救过来了，不过情况并不乐观。”他摇摇头，接着道：“你通知一下她家里的亲戚吧，她父母死了，这个弟弟照目前的情形看，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万阿姨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方燕，眼中的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医生走后，万阿姨擦了一下泪，走回方燕身边。她低头看着眼前一声不吭脸色苍白的女孩子，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过了没多久，跟着去安置方燕父母尸体的老李走了回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中也忍不住一酸。

                  方燕父母的尸体在公司同事和亲戚的帮助下，于三天后顺利安葬了。自始至终，方燕都守在医院方伟的病床前，不肯挪动一步，连父母的葬礼也没有参加，仿佛只要自己不参加，父母就还在自己身边跟自己一起看着弟弟一样。

                  因为临近春节，无论是万阿姨他们还是方燕农村的亲戚，都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所以在方燕的父母安葬后，大家安慰了一下一直一声不吭的方燕后，都陆续回了自己的家。最后病房里只剩下方燕和躺在病床上一直靠输液维持着生机的方伟。冬日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惨白的病房，也不能为这两个看不到一丝生气的人增添任何的温度。

                  十二月二十五晚上，万阿姨照例提着晚饭来到病房。这些天，方燕不吃不喝，全靠万阿姨每日给她准备一些饭和汤水，迫着她喝下。

                  看着方燕强撑着吃下自己带来的饭，万阿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燕子，今天公司开会了。”

                  方燕抬头茫然的看着万阿姨，万阿姨接着道：“说的是你爸抚恤金的事还有你们家那个店的事。”

                  见方燕仍然不解，万阿姨狠了狠心，说了下去：“公司领导说，因为你爸不是因公殉职，这些天公司为你弟也垫了不少医药费，所以不肯再出钱了。”看了看方燕神色，她继续说道：“还有你们家那个店，公司说跟你爸签的合同到期了，要收回去。”

                  方燕仍然一脸茫然，万阿姨终于忍不住叫道：“燕子，你不能再这样整天不说不动的在病房里呆下去了。你要救你弟，就需要钱，你明白吗？你需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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