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头好疼...脑浆像被搅散了的热豆腐一样,稀糊糊的装在脑壳里。
意识已经清醒了,身体却还动不起来。周围很晃动,有微小的发动机声音。
我怎么会突然就睡觉了呢?水...离耀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你还真手软啊...就掺了那么点镇定剂?”这是...泷飞?我现在听到他的声音连头皮都会发麻!不是说要等身体好些了再来吗?我现在是在哪里?
“我没你那么狠心,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爱着的人也能下得去手。”
“别在我面前炫耀你的温柔了。”‘嗵’——什么东西掉进水里,闷响了一声。“她以前和我说过,摩羯座的男人有家庭暴力倾向。呵呵,听了你的话,让我觉得那好像不是她自己胡说的。”
“一会她醒了,别凶她。”
“凶她?你误会了吧,耀?我怎么可能只是凶她那么简单而已呢?”他停顿了几秒,我想象得到此刻他脸上挂着的让人心颤的微笑。“她如果还敢肆无忌惮的胡闹,我一定会把她打个半死,顺便让她知道,星象说得很准,我确实有家庭暴力倾向。”
我当时那么说并没有夸他的意思,他不必这样发扬光大吧?
“小柏的事让她受了很大的打击,那些不理智的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打击?在你我还有陈叔叔的面前谈打击?全世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难过!小柏对于我们来说就像亲弟弟一样,失去他,我们有多么难过?更何况对于陈叔叔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的痛不欲生?一夜之间仿佛大病了一场,憔悴得一塌糊涂,克制着失去爱子的痛苦,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她!你看见了她发疯时的做法了吧?难道只有她难过吗?她只顾着为死人悲伤,却不管活着的人是多么的煎熬!”
“她那么喜欢小柏,和我们对小柏的感情是没有差别的!我知道你也很难过,我们应该理解她啊!”
“你觉得我们没有她难过吗?你以为我不想疯狂的吼叫着把小柏从棺材里拉出来吗?你以为我是怎么克制自己的啊?我不难受吗?我不想哭吗?我的家人都死绝了!我只有你家和陈家这几个亲人了啊!”
“阿飞,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三家的感情。可是正是因为知道这种感情,所以更能体会到她的痛苦啊!”
“仗着痛苦,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知不知道,我一想到她的那些疯狂举动、就想马上把她踹下车!”
“好了阿飞,你冷静些,再这么大声会吵醒她的。”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摔在桌子上。
“醒了就睁开眼睛!你准备装死到什么时候?”
泷飞的话像魔咒一般,刚刚传入我的耳朵便条件反射的让我睁开了双眼。
透明的玻璃酒杯里只剩了一点酒,冰块溶化成了一小块,不安的飘在上面,杯子周围的桌子上洒满了酒。很明显,刚才那个声响是泷飞摔酒杯弄出的。
“我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吧?一会下葬的时候你最好给我安分点!不要妄想我会和平时一样容忍你!”他拿起酒瓶,又倒了多半杯。
我没有应声,算是默认。离耀脸色苍白的坐在对面,今天的他看起来更加的脆弱。泷飞翘着二郎腿坐在我身旁,一杯又一杯的灌着自己。他们都是同样的一脸倦容,黑色的西装更散发着让人压抑的疼痛。我真是迟钝,直至这一刻我才知道,其实痛苦难过的不止我一人。他们、柏的父亲、还有那些认识柏的人,他们虽然没有像我这样疯狂,心却在不住的流泪,表面上,也自欺欺人的以为不碰触就不会痛。
低下头,才发现他们也给我穿上了黑纱的连衣裙。我第一次这样直面死亡...黑色的一切让我在彷徨的漩涡里不住的下沉,我突然好怕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
我紧握着裙摆,蕾丝的花边被我绞得脱了丝。
不知不觉的,我竟然接受了柏已经死了事实......其实我早就接受了。柏死去的信息像影子一样紧咬着我的脚跟,让我无处躲藏,它就这样虎视眈眈的站在我的身后,无论我如何转身,它总是站在我最脆弱的位置,伺机将我吞噬。
柏,突然之间,我失去了为你悲伤的权利,失去了对你死亡质疑的权利,失去了所有......
车子停了下来。
离耀和泷飞相继下了车,泷飞没有像平时一样站在车门边等待、让我借着他的手下车。一旁的离耀伸出了手,我看了看他,没有去扶他的手,而是自己抓着车门框下了车。其实,不用任何人搀扶我也可以下车,只是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种模式,习惯了这种矫情的程序。
天空没有一丝阳光,却依旧白得发亮。灰色的墓碑显得很突兀,在灰白的背景里显得格格不入。
泷飞大步走在最前面,我和离耀不发一语的跟在他身后。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在墓园里回响。
一排排的墓碑下面,躺了多少不甘死亡的人们?那一块块石碑像是一双双无助的手,抓向天空。他们在堕入黑暗之前,是不是会希望有人能伸出双手将他们解救?可不甘的是,有很多伸向他们的手,却一只都抓不住,即使抓住了也触碰不到...
两个世界的划分,骤然变得明显。
我想死亡一定很可怕。不事因为无法再活着,也不是因为不能再爱别人和被人爱,而是从死去那一刻开始的孤独。一旦死亡,从此便要一个人孤独的躺在那里,一年、两年...十年、百年。
空气明明就在四周流动,却无法再吸进;那些活着的一切明明就奔跑在头顶,却无法再看见;听着忘不掉自己的人来探望时的诉说,却无法再回应......
死亡的可怕,就在于那段无形的距离、和挣扎不了的,束缚。
不远处,人们在忙碌着,尽是黑色的衣着,隐约听得见三三两两的哭声。
挖好的长方形深坑,黑色的棺材就放在边缘上。
伯父强打起精神安排着一切,他在尽他所能的为柏做着最后的事。
葬礼开始了,我被夹在泷飞和离耀的中间,站在第一排。主持仪式的人的话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只是用力的看向棺材。
柏,你在里面吗?
真的像睡着了一样的躺在里面吗?
里面舒不舒服?
冷不冷?闷不闷?
你怕不怕黑?
会不会觉得孤独?
不开心一定要说的啊!你知不知道,你要躺在这里好久...我怕你忍受不了那种寂寞...一旦躺在那里就不可以再起来了...你不可以再做你喜欢的事,不可以再拽拽的说话,不可以再听重金属音乐,不可以再飙车......
柏,一旦躺在那里,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你知道吗?柏,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你知道吗?
你快问问这里躺着的所有人,他们是何等的孤独!那种痛苦,你真的面对得了吗?以后就算再痛,你都没办法告诉我了你知不知道啊?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打在衣服上,鞋上,地上。周围很安静,安静到所有人都听得见我流泪的声音。
我没有抽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木然的流着眼泪。
泷飞拉过我的左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很暖,我的左手有了温度。
可是眼泪依旧在流。
离耀犹豫着,最后还是牵起了我的右手,他的手很凉,我的右手依旧冰冷。
可是眼泪依旧在流。
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说“下葬。”
然后,我看到一群人,抬起装着柏的棺材往坑里移。
“对不起。飞,对不起。可是,我没办法安静的站在这里。柏,就躺在那里。对不起,我没办法再保持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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