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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决定


太阳西沉,天上的云都被染成了橘色,预示着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天黑了。

  李桃一行四人紧赶慢赶,李二郎也带着家小跟在后头,两伙人走了近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城门。

  只见素土夯实的土城门,高约五六米,样式与之前见的那些县城并无太大区别,上头挂着一块红底黑字牌匾,上书“丰阳县”三个大字。

  县门口站着不少兵卒和衙役,神色不耐,也不言语,就站在那里防止有人故意闹事。

  县门口大约五十米开外,三三两两聚集着不少难民,皆是粗布破衣,神色惶惶,有人焦急的走来走去,低着头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赵春娘正打算上前问一问情况,却被李桃拉住胳膊。

  “娘,您看。”  李桃指了指城门右方的一拨人。

  只见那伙人有近二十人,青壮年占了小一半,并有一辆木板车,上面坐着一老妪和一肚子隆起的孕妇,  其正中间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矮胖中年男子,着靛蓝色的绸缎团领长袍,神色颇为得意,后头跟着几个作小厮打扮的青年,在这一帮脱骨而瘦、面颊凹陷的流民中格外显眼。

  另外也有两伙儿人里头有几个这种看起来就“格格不入”的人。

  “他们是什么人?”赵春娘疑惑道。

  李木冷哼一声:“那肥头大耳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李桃眯了眯眼,觉得那矮胖男子气质和那个大胡子有些像,脑中出现一个大胆的猜测:“娘亲,你们在这里先等等,我去打探打探情况,大木,你在这里守着娘和小枣,我去去就来。”

  李桃往地上捞了半把灰,往脸上再抹了抹,拍一拍衣袖,从麻布袋里拿出一小把干野菜,想了想咬牙又多拿了半把,往城门左侧那拨人的方向走去。

  后头的曹氏听他们说话,推了推李二郎,见李桃有了动静,李二郎忙起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也是去打听情况去了。

  李桃走近了,那拨人里有过半都是青壮年和中年男子,妇孺幼小少,几个青年此刻聚在一起低声商量些什么,妇孺们则坐在一旁,眼神木讷。

  李桃走了过去,扯了扯一个大娘的衣袖,问道:“大娘,我们是南边邓州来逃难的,家里发了大水,走到这个地界,说是前头把路拦了不让过,想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您知道吗?”

  被扯住的大娘一惊,回头狐疑看了看李桃,问道:“你是逃难来的?就你一个人,你家人呢?”

  李桃讪讪一笑,指了指赵春娘三人所在的方向:“都在那呢,我娘身子不好,先让我来问问什么情况。”

  大娘哦了一声,这才接过李桃递来的干野菜,愤愤不平道:“城里的县官不给施粥,只说他们也遭了旱,粮食也紧张,这也就算了,还把路封了,不让我们流民过。我们在这守了两天了,说是附近的上洛县有富户被抢,老婆孩子都被杀了,怪在我们流民头上,说我们为非作歹,苍天呐,这不是硬把屎盆子扣我们头上吗!”

  “我们半辈子老实耕种,都是良民啊!奈何老天爷不给人活路,要不谁愿意抛家弃业做流民啊!”

  眼见着人就要哭了出来,李桃指了指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忙问道:“那些人呢,他们是来干啥的?看着像富户打扮的模样?”

  大娘呸了一声,骂道:“那些都不是个东西,说让我们去给他们家干活儿,男人给工钱,女人孩子也有饭吃有屋住,我们还以为有这等好事,结果是要签了死契,成了他家家奴!”

  “那户人家是有老人有孕妇,他们再在路上奔波,指不定哪天死几个,这才被那些杀千刀的说动了心,我们,我们,哎......”

  一旁的小女孩怯怯地细声说:“阿奶,爹爹说那个叫隐户,不叫家奴。”

  “不都是成奴才,有什么分别?”

  李桃愣了愣神,心想果然和我料想的差不多,他们这些人虽然成了难民,但是人口资源也是资源,尤其是有把子力气的青壮年,而且妇女也可以干活儿,至于老人小孩,捎带着给口吃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成了隐户,便如同黑户一般,便再也没有自由身了。

  自己穿越来的这个地方不是历史上有的朝代,而是一个叫大乾朝的地方,但是人和事物的发展却和真正的历史相差不多。联想以前自己看过的一些历史书籍,世家大族、地主豪强都喜欢豢养隐户,和平时候可以隐匿人口、以低廉的价格占用他们的劳力,战时就可训练成部曲,以保护主家。

  只怕那什么难民偷进县城劫杀富户是假,想以此为借口拦路招揽些隐户为真。

  只是这路却是真被拦了,往前走走不得,只怕路上碰上兵丁还要驱赶他们,至于往后退,又能退到哪去呢?

  李桃揉了揉头,抬头却见这拨人的男人们商量完了,走了过来。李桃又跟他们说了一遍自己的来意,青壮们见只是一个头脸乌漆嘛黑的小丫头,也不为难她,只唉声叹气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有什么法子往前走吗?也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吧?”李桃出声问道。

  头上顶着鸡窝头的青年瞟她一眼,闷声道:“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从山里绕过去,但是这里的山这么大,不知道得绕到何时。就算绕过去了,那边再赶我们,也一样的。”

  “那各位哥哥伯伯们,可有听过朝廷说怎么安置流民吗?”

  众人摇了摇头:“都没有,朝廷仿佛忘了我们一般。”

  “那些大爷可有说招揽一个人每个月给多少工钱或是粮食吗?”李桃指了指那矮胖男人。

  青年狐疑地看了看她:“你家有多少人?”

  李桃讪讪笑:“有八九个人,我家和我二叔家一起”

  “签了契,男人给三两银子,女人给二两,孩子看大小。”

  “做工了以后,男人给工钱给粮,一月两百文银钱,再给两斗半粮,女人给一斗半,半大小子看情况给半斗一斗的,再小的孩子没粮,跟着吃。”

  这个重量给的是带壳的粮,除去壳也就剩个七成左右,李桃心里算了算,只够吃个半饱不饱的,自家赵春娘带着三个小的,也没个壮劳力,怕是只能喝稀粥,还要变作奴籍。

  他们没有男人,银钱也换不来几两。

  不划算,实在不划算。

  李桃心里嘀咕,逃难的路上,曾听二叔说过,现在的朝廷还算清明,要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凶年饥岁朝廷不光会开仓放粮,以赈济百姓,要是路上有难民,更是会提供临时住所,或是就地安置几亩薄田,又或是贷给牲畜种子诱使流民返乡,所以他们一行人才往京畿方向走,不管怎么说,活下去的几率总是大一些,只是走偏了道,走到商州地界来了。

  不知为何,赈灾的粮食去岁就发的很少,今年更是迟迟未发。

  李桃谢过众人,心里愁苦,起身拍了拍灰,便往回走。

  赵春娘三人等的很是焦急,见李桃回来,拉过她细细询问,李桃一股脑地全说了,又道:“娘,我看说不定就没有什么流民进城抢劫的事儿,说不定都是编的,指不定是这里官商勾结、沆瀣一气,意图把人都收了当奴才去。”

  赵春娘惊呆了,牙咬着嘴唇,讷讷道:“那我们路上遇上的那几人,我们也没有可干活儿的青壮,他们怎么也要骗了你和你妹妹去。”

  李木在路上已经听娘亲和姐姐讲了那两人的事情,气的涨红了脸,又愤恨二叔一家不做人,拳头不由握紧,只恨自己人小力微,没办法保护娘亲和姐姐妹妹。

  李桃不由想起那个大胡子不怀好意的笑容,生生打了个冷颤,再想到那几人拉着小妹说的那话,说什么年纪小也没事,好好养几年就长开了,指不定要把人卖去什么腌臜地方,就算不是,也怕是要卖去那不干净的人家。

  那头的李二郎却是另一番场景,一打听有粮还有银,李二郎心里已经愿意了五成,那大腹便便的男人看他纠结,又下一剂猛药:“主家说了,现下是灾年,看你们可怜收留你们,只许奴籍也是怕你们作乱,待你们踏实干两三年,熟悉了之后自然会放你们良籍。”  又说了些主家有多心善的话。

  围作一团的人听罢都有些意动,小声和家人讨论着。

  李二郎唯一的顾虑也被打消了,他咧着嘴笑,上前三言两语便和那男人说定了,男人正要指示小厮带他们一家走,李二郎远远看向赵春娘,犹豫道:“向爷,我嫂子他们一家还在那头,我去支个信,看他们愿不愿意和我们一道。”

  向爷摇着扇子点了点头,只嘱咐了女人价钱和男人不一样,勿要说错。

  李富也要跟着去,他跟李木关系不错,在路上听完爹娘吞吞吐吐对两家分开走的解释后,脸臊得通红,正想去跟李木再解释一番,就被曹氏一把拽住胳膊:“你就待这里等你爹,哪都不去。”

  那头的赵春娘一听李二郎已经答应了,脸色大变:“小叔,不是我这个外人多嘴,这可是要全家卖身为奴的事,你可有为小富小贵想过?”

  李二郎嘴唇抖了抖,到底把自己说服了,理直气壮说:“向爷说了,只两三年的功夫,待年岁好了就会放我们良籍。”

  李桃一听这么假的话他居然也信,只叹这二叔人属实是蠢,念着李二郎善存那点良心,她也跟着好言相劝了几句。

  哪成想李二郎不仅听不进去,还要拉着赵春娘一家一起卖身为奴,赵春娘也没什么好脾气了,把李二郎狗血淋头一顿狠骂。

  李二郎也不再说,悻悻看了眼赵春娘一家,想着自己也算能做的都做了,对得起大哥了,转身便走了。

  待看着李二郎一家跟着小厮进了县城,四人垂头丧气,只见天色将晚,想到来的路上有个废弃的十里亭,便打算先去那里凑合住一晚,再商议后头怎么办。

  扛着两个包裹,李桃心思沉重,天边的暮色好像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一点一点地沉淀下来,远处的山脉层层叠叠,跟笼罩了一层青橘色的纱一样。

  山?李桃一顿。

  现在是夏末时节,眼见着就要入秋了,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现在自己没田没地的,谈不上收粮收谷,但是现在的山可都野山,这地界瞧着像后世的秦岭地界,虽说不知道在哪一段,但是山里总不会少了吃的。

  一路上吃野菜,吃的脸都要绿了,说不定山里有些什么新鲜吃食,就算也是野菜,那多换几种样式也是好的,现在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了,不如稍作休整,看看情况再说。

  要是真如那不靠谱的李二叔所言,朝廷还算清明,那过不了多久也该开仓放粮了。

  而且在现代的时候,自己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算是山村留守儿童,爷爷是个略会点医术的赤脚大夫,自己没半点天赋学医,但从小也是跟着进山进惯了的,虽说在城市里上学工作了多年,忘了大半,但还是知道山里头多少有些好货的,饿不死人。

  李桃上前两步,拉住赵春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进山?”赵春娘皱着眉头,“山里那豺狼虎豹何其多,我们......”

  李木点点头道:“要是爹在就好了,爹以前可是跟赵伯学了不少,我们恐怕难以应付山里那些东西。”

  李桃的亲爹本是个老实的农民,之前去山里砍柴救过一个不慎摔落陷阱的猎户,那人姓赵,在李家将养了两天,待大好了便投桃报李,教了些打猎的简单法子给李爹,之后李家倒也能在农闲的时候在山口处装几个陷阱,倒也能偶尔能打到些野物打打牙祭。

  李桃顿了顿神,说道:“大木,爹之前不是把套野鸡野兔的法子教给我们了吗,我们就算没有爹厉害,也学了个七八成,至于那些大兽,我们不进深山,就在山脚和外围下休整休整,也不大能碰上大兽。”

  “再一个,咱们也不知道后头官府会不会发救济粮,甚至是安置房屋田舍,索性前头不让过,我们在这里休整休整,静观其变。娘,现在野菜也不好寻了,您的身子也不大好,我们先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山里肯定有不少山洞,不行咱们简单搭个能遮雨避寒的茅草屋,暂住个几日肯定没有问题的。”

  几人被说动了心,赵春娘迟疑着点了点头,李木想想以前吃的那些野鸡野兔的肉味儿,咽了咽口水,也不由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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