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人（一）

吴士诚一路上不停地抱怨，他不明白经理让自己一大早出来逛马路是什么意思，问了身旁的田先生也得不到答案。二人见租界已逐步恢复往日的喧闹，这才感到又累又饿，于是寻得一间面馆填饱肚子。

  山田光夫见吴士诚问自己，便打岔道：“这面太干了，想先喝口水。”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后，放下茶壶杯子开始吃起面来，脑子里继续想着刚才的问题：“日本和美英同时开战能打赢吗？英国现在正被德国打的喘不了气，只能依靠地理优势和美国援助在撑着。可美国不同啊，美国是当前世界上国力最强盛的国家，工业体系十分完善。也不知道东京大本营的那些混蛋是怎么想的，看来要尽早安排家人的出路了。”

  吴士诚吃完面也倒了杯水喝了，见山田光夫快吃好了，便喊伙计结了账，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口等着。山田光夫见状连忙几口吃完，掏出手帕擦擦嘴，走到吴士诚身边说了声：“谢谢！我们回去吧。”两人边走边谈回商社汇报去了。

  林江山端起一碗炸酱面递给艾米莉，艾米莉捧着碗，闻着香味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久没吃炸酱面了，虽然没有肉，还是很香。”

  “你快吃吧，吃完赶紧给你哥哥送一碗去。说什么好久没吃，十天前才做给你吃的，忘记啦？还是肉酱的呢。”林江山嘴里说着话，手中给阿贵也拌了一碗面。见两人埋头吃面顾不上说话，林江山满意地笑了，自己也捞了一碗面，浇上鸡蛋酱，夹了一些蔬菜拌了拌吃了起来。

  一会儿功夫，一锅面就见底了，艾米莉满足地拍拍肚子，和林江山打了招呼就捧着给雅克带的炸酱面笑嘻嘻的走了。林江山看阿贵收拾碗筷去洗了，就进了杂货铺把铺门打开，走到门外左右瞧着。不一会儿阿贵也走了出来，两人就靠在门边晒起了太阳。

  林江山眯着眼，嘴上含着烟，双手拢着，就这么看着车来车往，行人过来过去。脑子里却是想着明天和老赵见面的事，会不会有什么任务。自己带领的行动小组，上次行动还是一个月前，那是一次护送任务，是将一批药品从法租界护送到青浦交给苏南新四军接应的同志。任务有惊无险地顺利完成，老赵还代表上级表扬了青峰小组。

  就这么思来想去的，在感到烟头有些烧嘴后，林江山吐掉烟头，吩咐阿贵看好店，等着电话局来人检查线路，自己上楼睡觉去了。

  躺到床上，林江山闭着眼，其实并没有困意，只想安静地想想事情。

  今天发生的事太过突然，林江山在刚听到消息时也紧张了一阵儿，随着局势逐步明朗，他的大脑也冷静下来。

  日本人占领公共租界势必会给今后的工作增加困难和危险，对此，林江山能预计到，毕竟这些年的地下工作可不是白干的。面对形势的变化，地下党组织会有什么措施和安排，这些都是林江山非常想知道的，但是这一切只能等到明天和老赵的见面了。无奈地叹口气，林江山又想到了雅克说的一番话，这让他不禁思念起父母亲、哥哥和嫂子，以及还没见过面的侄儿，他们都还好吧？姐姐和姐夫应该也很好，那她呢？在香港安全吗？他在心里问了声。

  父亲林怀仁原籍北平，是名中医，医术家传。成亲后和父母分开，独自携妻来天津在法租界狄总领事路开了个中医诊所，经过多年努力，在天津卫小有名气。隔壁的皮埃尔·莫兰先生原先在伦敦会施医院（1924年改名为马大夫纪念医院）任外科医生，因仰慕中医神奇的推拿正骨术，时常跑来与林怀仁交流医术。林怀仁也想了解西医外科的一些治疗方法，就热情接待了这位洋人。一来二去，两人不仅医术相互得到提升，友谊更是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1922年秋，中医诊所隔壁的商户迁走，莫兰一家就搬到隔壁，皮埃尔辞去医院工作，挨着林氏中医诊所开了一家西医诊所，中西医联手为市民看病。两家的孩子们也自小相处在一起。按年龄排队依次为：林海峰十六岁、雅克十五岁、林雨峦十三岁、林江山九岁、艾米莉还未出生。孩子们的语言学习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顺利完成，以至于出生在的艾米莉至今说话都带着浓浓的天津口音，林家的孩子们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林家的孩子自小就跟随父亲练习太极拳，后来由林海峰领着练习。雅克也跟着练，虽然动作有模有样，可是呼吸吐纳却不得要领，时间一长就没了兴趣，还不如艾米莉掌握的好。

  想着想着林江山的思绪又飘到了哥哥从国外回来的那年初夏。

  1931年6月初的一天下午，林江山背着书包从学校刚进家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父母亲和姐姐开心的笑声，接着一个久违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看到爸爸、妈妈和妹妹都安康，我就放心了。小弟怎么样？快放学了吧？”

  “大哥！”随着一声大叫，一个身影飞进了房间。林海峰一把抱住冲到身前的林江山，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笑着拍了拍林江山的脑袋：“哈！小弟回来啦！长高了不少，和我差不多了；身体也壮实不少，像个大男人了。”林海峰欣喜地看着眼前的阳光青年，六年没见，已经从少年变成了有嫩胡须的青年了，内心由衷的高兴。

  林江山抱着大哥的胳膊激动的说：“大哥什么时候到家的？怎么没提前写信来说一声，我好去接您。”

  “这不刚到家嘛，我是坐轮船，时间哪能预计那么准，总不能让你天天去码头等吧。”林海峰微笑着回答着弟弟的问题。转头对着母亲说：“妈，今晚吃什么？我可是好久没吃家乡菜了。”

  站在一旁一直笑着插不上话的母亲章素馨这才开口道：“不知道你突然回来，家里也没准备什么，就是些蔬菜，原打算吃炸酱面的。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林海峰急忙拉住母亲：“妈，您别出去了，炸酱面就好，我正想着这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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