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子不识修行,永不入纷争。
陈石七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奇怪的病,全身发热而不烫,四肢无力又非瘫。石老爹是医生,一开始并没有怎么在意,只当是普通的感冒,简单吃了几粒对症的药就算了。
过了几天,情况却并没有好转,石老爹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细细地给陈石号了脉,又翻了翻好久都没有碰的医书,但始终没有一点儿头绪。最后还是隔壁彭姨多嘴说了一句“不是有句话叫医者不自医吗?要不你上医院瞧瞧?”
石老爹心想眼下也实在也没有其他办法,这才送到县医院去,等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结果还是一丁点毛病没有。要不是年少不欺人,又确实有发热的症状,医生差点都以为他是装病的。
石老爹见县城医院实在查不出什么毛病来,就准备带着陈石回家再做考虑,而主治医生却建议他去省城他师父那儿瞧一瞧。
他说他师傅是一位十分有名的老中医,平日里很忙的,怕排不上号,于是给留了一个座机号码,叫石老爹晚上直接上他家里去。
就这样,陈石第一次踏上了第一次远门。
本来石老爹没准备走这个“后门”的,但看着手里的八百八十八号号码牌之后,苦笑一声,果断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老中医姓辜,是省际医院泰斗级人物,看着南面满壁的奖项和锦旗也能略窥一二。当晚,石老爹在路口的公用电话亭里给辜医生打了电话,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才慢慢挂了电话。其实在来的时候,其徒弟就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了,并详细说明了陈石的情况,对于疑难杂症,老医生都有一份绝对的桀骜和寻知,所以有时候根本不是你找的他,是他本来就等着你。
石老爹在去的路上买了一把新鲜的莲蓬,看着摊子上有些拐枣,也顺便称了两斤,虽然老先生强调不准带东西登门,可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吧。
石老爹有个习惯,平日里如果需要买些蔬菜或者水果的话,一般都是买些应季而出、本地出产的。而那些换季的蔬菜或者异地水果,石老爹说味太浊,吃多了容易生病。
辜医生所住的地方离首府医院不远,是一个只有七八层的群楼小区,虽然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稍显拥挤,但错落有致、蜿蜒通幽,现在太阳已然偏西,茂密的林荫却没有让楼宇之间显现出一丝阴郁,反而在这喧嚣的环境里夺得一丝安宁,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行进在老房子那边的田林之间。
手牵着陈石很快便寻着了目的地。在门口,石老爹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轻轻拍了拍容易着灰的衣袖和裤边,又仔细看了看陈石脸上有没有沾东西,这才伸手叫门。
刚敲完站定不到一分钟,门便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虽已满头银发,面色却十分红润,声色尽展慈祥和瑞。
看着石老爹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心里便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但依然问道:“你找谁呀?”
石老爹:“您好,我是陈石的父亲,姓石,刚才跟辜医生通过电话,这是我儿子陈石。”
陈石跟着十分乖巧的打招呼,道:“奶奶好。”
老妇人慈眉微蹙,心里有一丝疑惑,顺手摸了摸陈石的头:“诶……这孩子好乖巧……嗯?哟,还发着烧呢,快进来吧,进来坐。”说着便立马让开了道。
石老爹轻跐了两下脚板,这才拉着陈石跟着进了屋。
忽然,牵着石老爹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疑惑的看向老爹,发现老爹盯着的目光顺道看去,还真是巧了,原来茶几桌上也放着一把莲蓬和拐枣。
老妇人也发现了,瞬间心神领会,呵呵笑道:“一会儿孙女儿要来,给她买了些零嘴。你这是?”说着指了指石老爹手里提的袋子。
石老爹赶紧道:“哦,下班时间还来打扰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路上看着莲蓬新鲜,就给带了一些。”
老妇人要是不问,估计石老爹都不好意思再拿出来。
老妇人:“那还真是巧了。孩子看个病,还分个啥时间啊,你看你客气的。来来来,先坐,我去叫老爷子。”说着便顺手接下了石老爹手里的东西。
不一会儿,辜医生就跟着老妇人出来了,边走边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刚刚给小陈回了个电话,正说起你们呢。”
县城里的主治医生也姓陈,应该说的是他。
石老爹赶紧起身道:“打扰到您了。”
辜医生:“别客气,坐,坐。这就是小陈石吧,来,爷爷先看看。”
说着便走向陈石所坐的沙发,却在经过石老爹的时候眉头微蹙,有些警觉地侧脸瞄了一眼。随即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坐了过去,顺便扣着陈石的手,把着脉。
把完了右手,又切至左手。一边号着脉一边跟石老爹攀谈着,淡淡地说道:“我观先生右手持香,左手留尾,想来也是同行,怎么今天寻到我这儿来了?”
石老爹愣了一下,随即慌忙起身拱手道:“老先生别误会,我乃药工,医理只习得皮毛,更非为了斗鼎而来。”说着,便两手交叉一攥一搓,再拱手挚礼而立。
石老爹没想到,这一次来寻医,还寻到里家儿来了。
辜医生也没想到石老爹如此决断,明显也愣了一下,心里暗叹,这小子够狠。不过随即也放下了戒备,松开了把着陈石的左手。多年之后陈石才知道,原来他刚刚已经在鬼门关上逛了一圈。不过现在的他茫茫然地看着石老爹,又看了看医生。
辜医生呵呵一笑,仿佛一切不似发生一般淡然道:“你小子也真是的,吓了我一跳。现在老了,人也谨小慎微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石老爹:“是我疏忽了,实在是近些年少有在外走动,忘了规矩,还望前辈见谅。”
辜医生:“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行,不存在见谅与否,况且现在已经少有人还讲那一套了哟。”
见石老爹还拱手站在那里,便起身坐到离陈石远一些的沙发上,招呼到:“说不计较就不会计较,小伙子还挺倔。过来坐吧,你就不想听听小陈石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石老爹见辜医生真的不再计较,又说到自己儿子,这才放下手坐在一旁,刚才真的唬得一身冷汗啊。
石老爹在害怕什么?又误会了什么呢?
医道中的老江湖有一种较量,叫“斗鼎”。斗者,为争。鼎者,为人、品、位、业、门一体。而斗鼎,则是最严重,也是最残酷的一种争斗。发展到后期最黑暗的时候,不知不觉中不是非死即伤,就是同归于尽。所以刚才,如果辜医生真的以为石老爹是为了斗鼎而来,他有可能在无声无息之间,杀了石老爹和小陈石两个人。而且,以医道高手的本事,就算是让官方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
而辜医生又为什么以为石老爹是斗鼎而来呢?首先是身份,一般高明一点的医生一眼就可以看出石老爹和陈石非亲生父子。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石老爹自己,因为长年接触药粉,老药师们差不多都有一个习惯,捻药时一手拿良药,另一只手拿毒药,以避免药性黏连,影响药性。久而久之,手上就会沁染上这些药粉的成份。而高明的医生,一定也是一个高明的毒师,他们专门挑选一些毒虫草药,有序沁染自己的一双手以达到无声无形的目的,只有医道高手才会感应到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草药味。所以辜医生才会说石老爹“右手持香,左手留尾”。
就说石老爹这双手吧,如果他愿意,可以用左手随便在这屋里某个地方下了毒,毒杀所有接触过的人于无形之中,即使再高明的医生在现场也解不了这种混合毒,只能是石老爹自己才能配制解药。通常解药一般都会是自己的另一只手。当然,就算别人把石老爹这只右手砍了去也没用。因为这只右手里面的良药用法、用量、用时不当同样也可能杀死一个人。所以,这种关乎一线生死的局面辜医生完全可以不打招呼就动手。
而辜医生为什么又那么轻易的就相信了石老爹呢?就在于石老爹的那一记搓手的态度。石老爹那一攥一撮,药性混乱,相当于是一下子废了自己手上几十年的功夫,不可谓不够狠。
其实,一些放弃本就是为了收获而准备的。
辜医生把石老爹叫过来坐下,喊了一声老妇人给泡杯茶,才缓缓说道:“以你的能力不可能看不出来小陈石的情况吧?”
石老爹:“说来惭愧,就是因为他没毛病才放心不下。”
石老爹:“用现在的医学术语来说,就是新陈代谢过快,全身细胞活跃过度所导致的。而对于习内丹术的人来说,就是练形退病,这很正常吧?”
石老爹看了一眼陈石,有些纳闷,才又说道:“可我儿并未学习内丹之术啊?”
辜医生一惊,往前倾了倾身子说道:“这不可能,他五行手已成其四,丹田气海已聚,还说没习内丹术?你要是不想说,又何必来找我消遣?”
石老爹懵了,呆呆的问道:“什么五行手?丹田气海我听得懂,何为聚?”
这下辜医生懵了,反问道:“你不懂修行?”
石老爹:“不懂修行!我父亲说他算半个修行人,却并没有传给我,说不识修行,不入纷争。”
辜医生叹息一声:“好一招置身事外。你过来,我看看。”
石老爹移步到辜医生身边,坦然伸手让其把住脉门。
辜医生:“内景朴实而无光华,经络强劲却无真气,看来你父亲真的只给了一副强健的体魄。”
石老爹:“辜医生,先不说我,我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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