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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红烛映红妆


  走,能走去哪里,这天下之大,她竟是哪里也不想去了。早知道如此不如当初就留在竹林中的好,何苦来这尘世走这么一遭。如今她也亲手葬送了一个无辜人的性命,别人不清楚,她自己怎会不清楚,严世藩生母本还能活些时候,是她亲手制的香,杀了那个无辜的妇人。

琼儿抚着手中的团扇“不走,我们就呆在这里,若馨还在这里,我说过我还要给她报仇。”

报仇,又是这两个字,真真是这两个字毁了她的一生啊。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显得这空庭愈发的萧索了,“丹凤,你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哪里度过的?”丹凤挑选喜帕的手顿了顿,“哪有什么最快乐的,我堂堂丹凤公子,哪一天不是快活逍遥的?”

琼儿想,这个问题若是问泷烟,她一定会说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在江南和绝尘一起的时候。若是问绝尘,他一定会慵懒的回答,是在他身无所系云游四海的时候。但是她自己呢,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哪里度过的?

是那场大火之前,在爹爹身边度过的,还是大火之后和墨良在竹林中度过的。其实不论是哪一个,她活着的这么些年,终归是快乐多过辛酸的,这样想着,心里似乎甜了一点点。

忽的又想起了鸣远,若是他呢,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哪里,南疆?他小的时候就一定快乐吗?他是个生父不详的孩子,在贵族中想来也是受了不少苦的,长成他这般心思剔透的人,该是要揣测练习过多少次才能如此呢?

后来知道自己的生父竟是这样一个人,他心里一定也是很苦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说出来罢了。

还有一个人,墨良。如今想来,自己和墨良一起在竹林中住了这么多年,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出生背景。自己知道的除了他同姐姐的事情和他神一般的本事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想继续往下想的时候,被人出声打断了。

是来梳头的喜婆。时辰到了,明日她就要被喜轿抬上山,嫁给鸣远了。

喜婆笑着将琼儿牵到铜镜前,琼儿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她再也不是那个蹲在竹林小溪边望着自己水中倒影发呆的小女娃娃了。喜婆一点一点的为她上妆,说是今儿先试好了,明儿就不会出茬子了。

一面说着就开始用桃木的梳子为琼儿梳头,口中还念念有词: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原本散落在肩头的青丝,被喜婆熟练的绾起,绾成发髻贴在脑后,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开了脸的肌肤泛着瓷一般的光泽,只是今夜不知道他在哪里,按理他是自己的师父,这婚礼该他来主持才是的。

正想着也不知是不是胭脂吃进了嘴里,有些发苦。

眼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这温泉山上过年尚且没有如此,今儿才算是真真儿热闹了一回。严世藩因不方便露面,就没有坐在高堂的位置上,厅正中的椅子上一边坐着的是丹凤,一边摆着的是鸣远母亲白氏的灵牌。

二人都没有什么亲人了,来的都是些生意上的人,所以只摆了几桌酒。酒宴很快就结束了,推开屋门的时候,鸣远觉得有些恍惚,似做梦一般。琼儿在酒中下毒又拂开了他手中酒杯的那一日好像也是这样布置,只是今日多了这么些晃眼的囍字。

屋内的炭火烧的很足,自打琼儿从悬崖下被救上来,山上屋子里的炭火就总是如此的,他记得她受不得冻。所以他常常不敢靠近她,他知道自己身上很冷,怕凉了她。

调了喜帕喝了交杯酒,屋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屋内很安静,除了喜烛的噼啪声就是两人的呼吸声。

琼儿这是第一次见鸣远穿白色以外的颜色,大红的喜袍穿在他的身上,越发衬得他肌肤苍白,近乎透明。就算是饮了酒,仍是如此,琼儿有些心疼,心疼眼前的这个人这辈子都活得太过明白清醒,就连现在也是如此。

鸣远笑了笑,低头双手灵巧的解开两人系在一起的衣服下摆,琼儿看着他的动作,心像被撕裂开来一般,自己怎么可以如此的残忍,怎么可以如此待他?可是她依旧没有伸手拦下他手上的动作,心若不在一起,就算衣服系在一起系成死结,又能如何?

看鸣远解开了衣服上的结,琼儿开口“鸣远,陪我坐坐,就这么坐着就好。”我们很久没有这样静静的坐在一起了,就像以前那样。

鸣远就静静的坐了下来,坐在琼儿身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掌心冰凉。

琼儿的头渐渐靠了过去,靠在鸣远的肩头,她的小手探过去抓住鸣远的手,捂在手心,想要将他冰凉的手捂暖。鸣远想,这一刻若是永久该有多好,可是这一瞬注定只能是一瞬,它成不了永久,他也成不了她的永久。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信,这就是命。

过了片刻,鸣远冰凉的手竟真的生出暖意,他本想问:若有来生,爱我,可好?可是他清晰的听到自自己喉中发出凄迷而低沉的声音说的是:“那日崖下救下你的人是墨良,此刻他应在桃花树下,琼儿,你去吧。”

在这最后的时刻,竟然连一个虚无缥缈的关于来生的许诺他都不敢要求。鸣远看着琼儿在门边一闪而过身影,快得连伸手抓都抓不住,她终究还是走了,他眼睁睁看着她走的。

鸣远闭了闭眼,感觉到喉头的哽咽,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烧一般的疼痛。只有她幸福我才会幸福,但若只有我死她才能幸福且没有遗憾的活下去,那么纵然要我死又有何妨?

母亲,当初你在我身体中下的那个蛊,原来竟是这般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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