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来者何居心
严世藩的那只跛足虽得府上公输家巧匠所造,平时走得慢些还好,不知道的人瞧去也不一定能瞧出啥端倪。此时走在厚厚的雪地上却是有些吃力的,雪地松软比不得实地,为了显示诚意严世藩又命人将坐轿停在园外,所以饶是此时他并不十分想瞧这园子的景,他也只能静下心来看。
这园子中的一花一木都是不远万里从南疆运来的,再由这温泉山上的温泉水养着鸣远悉心照料着,生得同南疆的倒无甚差别。严世藩差点就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该死的南疆。
他此生是一丁点都不想再去那片土地了,虽然在那里他得到了他今生最美的女人,可是也是因着那个女子他失去一只眼睛,那种痛楚使他原本残忍暴虐的性情更甚,以至以玩弄女子为乐。
偏偏他又不得杀了鸣远以泄愤,此刻他还得凌迟一般的走在鸣远的园子中,好言相说。他要鸣远活着,好好的活着,只有他好好的活着,他们严家才能长盛不衰,他才能捞更多的钱财、有更多更娇美的玩物。
坐在厅中,侍女很快上了茶还有银熏炉,缥缈淡雅的香气自银熏炉中缓缓的散出,和着茶香让人直犯困。
不知从何处传来鸣筝的声音,这支曲子如同魔音一般,严世藩眼中很快的闪过一丝阴狠的戾气,这支曲子正是引他抓鸣远娘亲时他娘亲所弹的,他的耐心快要到极致了。
正在这时鸣远一手横在胸前一手垂在身侧,姿态儒雅的走了进来,这一天他等了好久,这样的场景在他心中酝酿了这么多年,此刻终于发生了,他的生父,可笑的是竟然是严世藩,贪官奸臣的儿子。
而他,自小高高在上,自以为心有他南疆的百姓,自以为纤尘不染清白高贵身份,却原来都只是个笑话。这一个洁净如长空皓月,一个污秽同渊中烂泥,竟然有着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可笑真是可笑。
尽管面对着严世藩鸣远依旧谦和有礼,“严世子此刻光临寒舍,白某有失远迎,真是抱歉。”满面的歉意,仿佛真是他鸣远有愧于严世藩一般。
严世藩又岂是善住,自小摸爬滚打于官场,察言观色聪敏过人几近天才,他深知白鸣远就是料定自己会来找他,这园中之景刚才这熏香这筝音怕是经营了许久的苦心,此刻耐心虽已耗尽却任然虚与委蛇。
“严某此刻来所谓何事白公子又怎会不知,我既一名随从都未伴在身侧诚意就已经摆出了。”说完严世藩缓缓抬头望向上座,闪着精光的一只眼睛瞧着鸣远上下嘴唇一动“吾儿。”这两个字严世藩说得极慢,语气却是巨石一般不可撼动。
是的,不论鸣远愿意承认也好不愿意承认也罢,鸣远的身体里流动的始终有一半是他严世藩的血。他始终都是严氏的人,就算是死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早在来之前严世藩就做了十足的准备,白氏在南疆的地位以及鸣远这么些年来的行事作风,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鸣远的母亲虽是南疆贵族,不知当年为何会独居于山脚被调职于此的严世藩抓去,后来这个剜了他眼珠的女人也逃了,纵是他当年如何寻找也寻不到。也不知那女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将鸣远调教成这般,请了汉族的老师仁义礼智信教的全是儒家君子之道,在南疆时就是凭着这满怀的善心稳固了白氏一族在平民中的地位。
可见白鸣远怀着一颗君子之心又身负能倾覆他严氏一族的蛊毒,对严氏而言是多么巨大的隐患,仿佛敌方深**方的一只毒箭,既然不能除之,就只能化他为己方的力量。
只是不知严世藩今日会用怎样的手段撼动鸣远母亲十七年来的苦心教养?严世藩既能让满朝文武甚至是史官都不吝笔墨的说一句善揣度人心、聪明绝顶,自然是有些手段的。
听到严世藩那句不高不低又深意暗含的“吾儿”,鸣远依旧静静的喝着茶,只是唇边挂着丝不明深意的笑,严世藩可以查鸣远那么鸣远这两年间又怎会不去探查严世藩,对于眼前人的为人手段他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前几日他下杀手不成,今日来的目的他又怎么不知?那句“吾儿”自然也在预料之中。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胜为上,兵胜为下。是故,务在先服其心。严世藩饶是有读心之术,看着这白衣不染纤尘的公子不深不浅的笑着也不知鸣远心中所想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揣度的那般。但事已至此,不能杀之只能收之。
严语气极是随意的说道:“听闻吾儿在南疆时已是仁义之名在外,想必来了京师这些时日也是心系百姓的。只是当今这皇上一心向道不问国事,这天下之事许多乃是我严氏撑着。”说话之间提起当朝君王丝毫不带敬意。
话未说完严世藩站起走至鸣远身前不知何意,“吾儿认为若是严氏倾覆了,这朝堂之中可还有旁人当得起这首辅一职?”说完缓缓抬起手落在鸣远的肩上,虽不重却给人压迫之感。
鸣远虽智谋在心又心系百姓,可是在严世藩面前毕竟是阅历尚浅,这一番话听下来仔细回味,如今这朝堂之中虽也有贤臣,可是如严氏父子这般有手段游刃有余的却是无人了。
严世藩精眸捕捉到到鸣远眼中几不可察轻动,心知他已被说动,又在鸣远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为官最怕不作为。就如天上施云布雨的龙王,就算他留下些雨露不下,总好过何事都不做,让世间万物枯死,来得好。”
这个比喻用的倒是恰当,将他严氏一族比作龙王,就算贪的再多这个国家至少还在。他们也极力要保住这个天下,只有天下还在,他们才能继续有得贪。
鸣远不得不说,虽肮脏可是眼下朝堂的局势,严氏若真倒了,这东南面的倭寇,还有各地的旱情涝灾又有何人能兼顾得了?朝廷都散了,岂不是给外敌入侵的时机?
严世藩临走前又落下一句,如今蛊毒既已在你身,为父也不能强求,今日之言你好生想清楚了,哪日若还想求死,为父也拦你不得。
送走了严世藩,鸣远彻夜坐在雪地的亭子之中,第一次觉得无措,若是老师在,该如何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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