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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黑天王上房斗疑犯 奚桃花隔…


  正是后半晌,平阳城的大街被斜阳照得亮堂。

  众目睽睽,林响峰沿着西关大街往东跑,老高一伙举着刀、铁链在后面呼喊着追。

  林响峰对平阳城不太熟,越跑街上人越多,慌不择路钻进一条巷里。

  老高知道这是条死巷子,立住身形,喘着粗气,“把住这出口,出来就给我往死了砍。”

  说着,掏出个大二踢脚,蹲地上用火镰引燃,劈啪两声在空中炸响,又放了两支窜天猴。

  这是老高升了刑捕司副指挥后,给众捕快约定的信号。

  半盏茶的功夫,巷子口已聚集了十几个各执刀棍的刑捕差役。

  郝云正自鼓楼往西,他要去审一审奚桃花几个,或许就是想见见奚桃花。

  他没有骑马,想慢些走,顺便察访一下街两旁的店铺、住户是否安定。

  听得西边远远一声炮仗响,紧接着又是两支窜天猴,想起有差役讲,老高和兄弟们约定,拿人紧急时放炮仗是叫人,放窜天猴看方位,便快步赶过去。

  见老高带着伙差役,围在一个巷子口吵吵嚷嚷。

  一问,巷里堵的是个刚从秋茗阁打出来的疑犯。

  四下里瞅瞅,让老高他们守住巷口。

  郝云虽没有腾跃的身手,但攀个瓦、上个墙,还是比老高一干人要强不少。

  一跃,伸手攀住了墙头翻上去,又一跃上了屋顶,立在屋脊之上四下搜寻。

  平一些的屋顶藏不住人,能藏人的是高屋脊。

  老高和差役们堵在巷口儿,街上的人也围拢过来。

  “里边是带刀的凶犯,刀枪无眼,不想活了。”老高他们叫骂着驱散人群,哪里赶得走,眼见越围越多。

  还得盯着巷里面,十几个差役居然有些顾头顾不上尾。

  郝云一瞅拖不得,要立马拿住。

  附近有两处屋脊高些,郝云慢慢靠近。一处后面没有,那就必在另一处屋脊后。

  林响峰听到有人靠近,不待郝云起身,便纵身跃过屋脊,刀往郝云身上劈过来。

  郝云挥刀格开,顺势进身,刀头点向林响峰,势大力猛。林响峰的刀一碰,被震得显些脱手,只得腾挪躲闪,伺机进招。

  这个巷子的墙和屋都不高,二人在屋顶上打盘旋,老高等人在下面看得一清二楚,却使不上劲,只能看着郝云房顶上打斗,在下面叫嚷着助威。

  围观的人群见一个黑天王般的官爷与一个白衣的大长个子在屋顶上你来我往,叮当拼杀,居然大声叫起好来。

  郝云不愿纠缠,猛攻几刀,震得林响峰刀要握不住了,眼角一斜向左逃。

  郝云已先移身将他堵住,林响峰只得挺刀蟒蛇出洞往前硬刺。郝云没有躲,刀头粘住林响峰的刀身,白龙分水去斩他的面门。

  林响峰侧步躲过,手中刀甩马尾,试图伤郝云手臂,左胯露出空档,被郝云一脚蹬下屋顶。

  人群哗地四下逃开,老高一伙向前,挤在一起刀棍如丛,任林响峰挥刀如风就是打不出去,只得又纵身上了房檐,却被守在屋顶的郝云或劈或踢打下去。

  终于,林响峰被顶到了墙根,施展不开,又无处可逃,被打掉了手中刀制住。

  老高一伙给林响峰上了铁链、束了手脚。

  郝云看受伤的两个差役无甚大碍,让回刑捕司找医官包扎、歇息。

  “秋茗阁谁在守?”

  老高四下看看,恍然道:“都追出来了,快回去。”

  郝云、老高前面赶,后面差役连推带拉押着林响峰。

  回秋茗阁一点人,花姐和杂役居然一个没跑。

  春柳哭道:“我们这些姐妹,既无路引、又无银两,能往哪里逃。”

  老高看了一眼郝云,对春柳道:“今日拿住疑犯,你也有功,若无你大声报信,此人便逃脱了。”

  林响峰一被抓,春柳觉得当初为叶明堂、林响峰勾连的事,要说得更清楚些。

  “爷,奴还有详情要说。”

  郝云、老高回到屋内,关了门,听春柳讲如何给叶明堂、林响峰和一个叫梁正霄的客人搭桥,那人如何给了九十两金元宝等等。

  “二位官爷,今日逮到的正是林响峰。奴只为他们引见,具体何事不知。”

  类似的话春柳与老高讲过,但他没往心里去。

  郝云细致问了二人在秋茗阁的出入情形,“此二人可有与常人相异之处?”

  春柳道:“上回官爷来拿薛平、崔贵,奴见那半个葫芦是个物证。林响峰、叶明堂也如他们一样摆弄过葫芦。”

  郝云将春柳说的时日与军粮失火的时日一对,“或为雁门关前火烧军粮的嫌犯,你确是要将功抵过了。”

  对老高道:“老高,此人乃重犯,你这功劳想来知府大人也要上心的。”

  老高对平阳城以外的事从未上过心,“郝爷,林响峰所涉何事?”

  郝云:“先关到刑捕司监里,上重枷重镣。”

  吩咐过,往杨伯雄宅里去了。

  老高指派着花姐和弟兄把院里重新归置了一下,押着林响峰要走。

  春柳跪下,“爷,你许过奴的,给个交代再走。”

  老高一咧嘴,“我是许过你,可一时半会儿,本副指挥如何为你找合适人家。”

  春柳道:“爷,奴此生就在这种地方苟且了,爷做个主,让秋茗阁开门接客。奴看出来,爷比倪掌柜仁慈百倍,请爷做奴的靠山,奴和众姐妹尽心伺候。”

  老高瞟了瞟身边的差役,向春柳吼道:“当着这么多弟兄,你胡说什么。平阳城暗娼改明娼,照律课银,官家才是靠山。”

  老高语调缓和了些,“过几日,我把礼房、户房的准行公文拿来。当下仍要防疑犯自投罗网,你们该接客便接客。如这次般,再拿几个疑犯,怕是知府大人都要表彰你们。”

  郝云来到杨伯雄的大宅已是掌灯时分。

  老苗一家三口儿还是管着给二、三十人做饭。邓知府身边没人,把许化民唤了回去,这边留下老何与高力。

  奚桃花三个女子都关在正房西屋,老何在东屋守着,高力在第三进守着地窖口睡。

  这些军士常年驻兵营里,连女人面都见不到。

  眼前与三个美貌女子在一个院儿,只要一露脸,便直勾勾盯着看。老何怕出事,黑白不敢离开正房。

  郝云一来,老何正想回府衙去看看老爷和夫人,另外再嘱咐许化民、雪儿和小兰几句。

  赶忙作揖,“郝指挥来得正好,在下放心不下老爷与夫人,回去略看一看,明日一早便回。且替在下正房内守值一宿,高力在后面守着窖口,无需担心。”

  老何走后,郝云前后转了转。

  晚饭后,审问奚桃花三人,想问出些杨伯雄在洛阳的勾当,奚桃花自是一无所知。

  白日操办事情、与林响峰搏杀,折腾得有些累,未到亥时,郝云便酣然入睡。

  却被敲门声惊醒,猛地握刀翻身下炕,却见三个女子手执蜡烛跪在堂屋。

  郝云惊问:“何事?”

  奚桃花鼻子抽了一下,“烦官爷去看。”

  郝云跟着进了西屋一看,被褥没铺,显然三个女子还未睡。

  顺着奚桃花的眼睛,窗户下边的花格间,有几个被舔开的窟窿。

  郝云本想发作,一想是守备府军士干的,得让他们小旗来管。

  举步要去喊小旗问话,夜色里见两个军士手执长矛,挎刀守在大门边,也自然看得见这边的情形。

  显然,这些军士彼此心照不宣,说不定都来窗前探过。

  让伯父将他们换回去似有不妥;责罚他们的话,下次借兵不好开口。

  无奈,郝云道:“你们自管睡,我在窗下值夜,看谁还敢放肆。”

  郝云窗下站了片刻,此时月牙儿偏西,看不到几颗星星。

  自己守着几个隐隐约约的窟窿,觉得也是不妥,便抽刀呼呼耍起来。

  忽听身后窗户吱呀一声,“官爷可否稍歇,妾有话相烦。”

  郝云听出是奚桃花,停了手。

  奚桃花:“官爷不必这般辛苦,守得了今日,还有明日,罪妾不值得费劳累。”

  里面三个女子抽泣着,郝云向屋里道:“不必如此悲哀,你等罪责未定,当下只是罪犯家眷。”

  奚桃花哽咽道:“官爷大义,待妾明早拜谢吧,不妨窗下一歇。”

  郝云坐在窗下,奚桃花声音变得柔和平静,“尚记得路边店里与官爷相遇,那时我夫尚在衙门行走,妾还觉得我们是一路人,而今已如云泥,人生多无常啊。”

  郝云:“那店家是你何人?”

  奚桃花:“回官爷话,是我弟弟。原本种地、纺纱难以为继,我夫便给他夫妻开了这家店度日。”

  郝云心里冷笑,杨伯雄让差役在那店里吃住,再到刑捕司报帐,原来是拿官家的银子送奚桃花弟弟。

  又一想,以杨伯雄捞到的金银,对家人真够小气了。

  奚桃花像知道郝云在想什么,“我夫金银虽多,却非妾所有,更非娘家人的。因不忍兄弟无饭吃、侄儿无书读,妾一年接济他们不及十两。”

  郝云:“我的差役半年挣不下十两,依律你用的仍是赃银,此类话莫再提起。”

  “官爷菩萨心肠,妾想求一事。”奚桃花的声音含着企盼。

  郝云没出声,人犯能求刑捕什么事?

  奚桃花轻叹一声,“妾是窝犯,罪责难逃。只是身边两个妹妹,不过在此吃了几年饭食、穿了几件好衣裳,若跟着一起受罚有些冤枉,官爷看能否轻罚?”

  郝云对这几人都已审过,知道小翠是奚桃花娘家带来的,燕儿是杨伯雄弄来的。

  “我乃刑捕,只拿人问案,如何判是狱讼的事。”

  奚桃花:“女人所依,由不得己。妾出嫁时,丈夫寻了个媒人与爹娘说过,便坐着轿来了,此尚算幸运。如我这燕儿妹妹,被转来卖去,眼下大约又要做官奴,爷啊”,奚桃花叹息着,“就可怜她,救她一回。”

  郝云仍记得那日,奚桃花从身旁经过时莫名的花香,她的叹息就像伸手过来牵他的衣袖,让自己生出想要抚慰她的愿望,一时有些恍惚。

  他不认为这三个女子有多可怜,只是觉得若不依了奚桃花,往后便无颜面对了。

  “我如何救得她?”

  奚桃花娓娓道来,“数年前,东外城有个铁务经略叫张德柱,他与我姐妹三人街上偶遇。妾看出,他钟情我家燕儿了,屡次来这一带徜徉徘徊,无非是想见她一面。燕儿是我夫买来,身为家主,我自是不允。现大树已倒,官府即便放过,也是再入娼门。若爷恻隐于她,求设法将她交于那张德柱。”

  里面燕儿小声哭道:“姐姐大恩情,燕儿愿随姐一起生死。”

  奚桃花声音里有惋惜,也有淡然。

  “你年纪尚小,多活些时日,或许还有好岁月。今日幸遇官爷窗外倾听,往后怕是再无人可求了。”

  郝云:“三位可改为夜里醒、白日睡,如此可避骚扰,早间我便与何爷说过。”

  里面低声细语了一阵,奚桃花又说:“官爷,妾便放下脸面再求一事。”

  郝云:“讲。”

  奚桃花:“自被封门以来,我等未曾脱过衣、不敢出屋。趁官爷在,军爷们还未起炕,可允我三人结伴去一回厕房,再浴房里略洗一下污垢?”

  郝云:“你们自管去。”

  一听郝云允了,屋内燃了蜡烛,窸窸窣窣一番。

  守门的军士过来查看,郝云道:“女人的私事,无须理会。”

  三个女人上了回厕房,又浴房里轻手轻脚地呆了半个时辰,回到西屋已是天蒙蒙亮。

  郝云半宿未睡,老苗夫妇做饭,小苗打来洗脸水,郝云抹了把脸,坐在堂屋椅子上等着老何来。

  这原是杨伯雄待客的地方,座椅都用棉垫和蓝底素花的缎子包裹。

  此时,奚桃花带着小翠和燕儿出来万福,“身为罪妇,却得官爷整晚守护关照,妾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容我等为爷把盏茶。”

  三个女子走马灯一般,军士见郝云有关照之意,也不再来管。

  顷刻间,一盏浓浓的香茶摆到郝云面前,奚桃花道:“爷,就茶的零嘴缺了,若有来日,容妾再报。”

  三女子陪立一旁,郝云端起白玉茶盏闻了闻,浓浓的香气,碗里却是墨绿的茶叶,饮了一口沁人心脾。

  他眯眼自忖道:杨伯雄会享受啊,这女子被他这么坑了,有些可惜。

  郝云来时天已黑,没正眼看过奚桃花。

  此时正是天明,眼角一扫,奚桃花一身浅绿、白斜领绸裙,身姿修长、肤如桃花、蚕眉直鼻、美目红唇。

  若不是眼里含着忧郁,凡看见的人都会不由地微笑。

  与每一次看奚桃花一样,心里暗自赞叹。

  郝云咧开阔嘴,露出一口结实的白牙,笑了。

  心道:邓知府未将奚桃花等人关到监狱,而是连金银一起滞留在此,是何用意?或许是这三个女子的一线生机。

  奚桃花所求之事该不该管?奚桃花该怎么办?

  想完也一愣,是啊,这女子该怎么办,自己为何操心?

  见老何进来,便迎出去。

  老何早起府里各处转着查看,他心里总放不下,这一转便晚了。

  郝云让带队的小旗和老何看了昨夜军士在奚桃花窗户上舔的洞。

  小旗拎着马鞭要去提人,郝云道:“算了,今后多加约束便是,我让那三个女子往后白日睡觉,晚间醒着。”

  老何:“稍后让她们自己糊上。与弟兄们讲,若再出此事,就换一批人来。”

  这二十来个军士住在大宅里,虽不能出门,却比在军营里舒服多了,谁都不想走。

  老何与军士们吃早饭,郝云回了刑捕衙门,他要审林响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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