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叮叮铛铛!”
房间里,谢识坐在床上,左右拨弄着那个镀金铃铛,听着它发出的悦耳响声,笑弯了眼睛。
雨丝顺着窗户飘进屋内,带来冰冷的湿气。
晏郁之前买的东西都放在靠窗的桌子上,此刻各个包裹表面都蒙了一层水渍。
谢识看到了,跳下床,来到桌子前,踮起脚尖,把窗户合上,隔绝外面的风雨。
关窗时,他耳中除了风雨声,还听见隐约的哭泣声。那声音从千家万户中传出,仿佛有数百人在哀伤恸哭,衬托得雨中小镇格外阴森恐怖。
谢识捧着铃铛,瑟缩了一下,心中惶惶。
他下意识地去寻找能给他安全感的人——晏郁。
“修灵哥哥,外头好古怪,我好害怕。”
谢识来到隔壁房间门前,见门没关拢,抿了抿唇,推门而入。
房间里安静异常,与外头大雨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十六岁少年怀抱一具粗糙的人形木偶,安安静静地坐在地板上,清瘦白皙的手指中捏着一叠纸张。
那张青涩俊俏的脸上褪去了戾气和张扬,神情乖巧而漠然,乌黑碎发下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
光线昏暗的室内,冷白肤色的少年不似活人,倒像是个比怀中木偶稍微精致一点的年轻人偶。
谢识颤着胆子喊了一声:“修灵哥哥?”
晏郁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弥漫着一层薄雾,他耳边反复回荡着昔日里沈远闵对他说的话,有些是严厉的教导,有些是打趣的调侃,有些是叹息般的关心……
可是这些声音,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听见了。
谢识意识到晏郁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岛上的那个月夜。那时的晏郁双手染血,站立在尸山血海中,扭头朝他看过来时,眼中照不进一丝光亮。
谢识没有因晏郁的异常状态而害怕,他心中只有心疼和担忧,一如当初。
他眼中含泪,跑过去,用小小的身体抱住了那个安静漠然的少年。
刚一接触,谢识就发现晏郁的身体冰冷得吓人,他忽略冰冷带给他的不适,双手将对方搂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把对方温暖。
晏郁眼前的薄雾渐渐消散,视线慢慢聚焦。他察觉到怀中的温暖,低头,望进一双对他充满信任的水润眼眸中。
那眼眸晶莹剔透,不染尘埃,比春初的融雪还要干净清澈。
晏郁抬手,轻轻抚摸谢识温软的脸蛋,指尖掠过他眼角淡淡的红痕。
看见从悲伤中清醒过来的晏郁,谢识差点喜极而泣,但他知道不能在晏郁怀中哭泣,于是强忍泪意,憋得两处眼角红通通一片,惹人怜爱。
他学着晏郁的动作,伸出稚嫩的小手,擦去对方脸上未干的泪痕。
“修灵哥哥,你哭了?”谢识不确定地问。
晏郁垂下眼皮,眼中情绪翻涌,唯有神情依旧漠然平静,仿佛把所有痛楚都掩盖在厚厚的冰层下,不轻易显露出来。
他张了张嘴,默了片刻,道:“小识,我爹……他……去了。”
这段短短的话好像耗尽了晏郁的力气,他再度沉默,眼中的黑暗席卷而来,如一条失魂落魄的野犬,形容狼狈,无家可归。
察觉到晏郁的难过,谢识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揪住一般,一抽一抽地痛苦起来。
他伤心,他也伤心。
泪水在谢识眼眶中打转,眼前像起了雾气,他攥住晏郁冰凉的手,想了很久的措辞。
他想要安慰晏郁,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说自己会永远是晏郁的家人,但这并不能弥补晏郁丧父的悲伤。
他想让晏郁开心起来,但又怕晏郁为他强颜欢笑。
屋外的倾盆大雨未曾停歇,呼啸风声呜咽盘旋,客栈房间里的光线阴沉如水,晏郁搂住木偶,而谢识抱住晏郁。
最后,在一片沉默的痛楚中,谢识稚嫩的嗓音终于响起,为晏郁的悲伤画上了句号。
“我们为沈伯伯举行一场葬礼吧。”
晏郁紧闭双眼,微微颔首,同意了。
房门外,在二人看不见的阴影处,谢知微站在那,看了全程。
他起初担心魔种情绪失控后会破坏整座小镇,匆忙赶来制止,但等他到达客栈后,却通过狭小的门缝,窥见门内悲伤流泪的晏郁。
前世的宿敌哭得那么伤心,一时之间,谢知微的步履停住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
如果他过去,又该说些什么呢?
长久以来,谢知微视魔种为宿敌,对晏郁的印象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
他一生志在除魔卫道,却没人告诉他如何处理一名泪流满面、看起来可怜又倔强的冷血魔头。
难道要直接杀了他吗?谢知微不太确定。
后来,谢识从自己屋里跑出来,拥抱住神情麻木的晏郁。
谢知微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了晏郁他爹去世的消息。
他心中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直接冲过去,对晏郁拔剑相向,不然的话,也太不道德了。
……
夜幕降临的时候,落霞镇大雨初歇,空气中充斥着雨后泥土的腥味,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崭新透亮,道路两边的沟渠中,积蓄的雨水潺潺流淌。
在这个陌生的凡人城镇,八岁的谢识拉着十六岁的晏郁,穿过大街小巷,去寻找能帮他们举办葬礼的店家。
一场简单的葬礼需要棺材、寿衣、灵堂、贡品、挽联、丧事主办人,以及墓地。
一切准备得很仓促,但谢识和晏郁两个人都努力做到尽善尽美。
第二天清晨,阳光穿过云层,朝大地洒下一缕缕金光。
谢识、晏郁跟着丧葬队的人来到小镇旁边的山顶,将装有木偶的棺材埋入地下。
这处墓地面朝着他们来的方向,周围草木茂盛,鸟语花香,是一处风水宝地。
白色纸钱被抛洒在坟包上,犹如墓地上绽放开来的朵朵白花。
微风拂过山顶,吹动晏郁身上的粗麻丧服猎猎作响,隐约有琴声从缥缈的远方传来。
这琴声空灵澄澈,清净肃穆,仿佛是专门为这场葬礼而演奏。
谢识环视四周,没找到弹琴的人。
晏郁却神色微动,认出这是灵韵宗的安魂梵音,那么弹琴的人自然就是……
葬礼结束后,丧葬队下山离去,晏郁又在墓碑前站了许久,谢识陪在他身边。
随后,两人离去。
一袭白衣的谢知微抱着长琴,从树荫浓青处现身。他撩开遮挡视线的树枝,目光深深地望向晏郁和谢识离去的背影。
那枚镀银铃铛悬挂在他腰间,随他动作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知微面无表情,抿了抿唇,为自己刚才弹琴的举动找了个理由。
他欠晏郁一串铜钱和一枚铃铛,一曲安魂梵音是用来还这些东西的。
……
三天后的黄昏,谢识见晏郁的心情有所好转,便主动拉着他出门吃馄饨,想让他早点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悠悠霞光中,晏郁坐在路边摊里的木桌旁,神情淡淡地瞧着谢识为他们点单。
谢识模样精致可爱,嘴巴又甜又讨喜,三言两语就讨得了摊主老夫妇的欢心,煮馄饨时为他们多放了几个。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被端上桌。
放筷子的竹筒靠近谢识,他取出两双筷子,将其中一双递给桌对面的晏郁。
“逢年过节时,我娘都会煮一大锅馄饨,有时候是野猪肉馅的,有时候是野兔子馅的,特别好吃。”谢识开心地说道,“我爹嘴馋,吃得快,最过分的时候,他甚至从我碗里抢吃的。我娘总会说他。”
晏郁接过筷子,看着碗中的馄饨,眼睫轻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还没有把谢家夫妇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谢识。
生离死别本就很残忍,晏郁刚刚体会过一次,这是一种锥心的痛楚。面对尚且年幼的谢识,晏郁很难将这个噩耗直接说出口。
谢识只察觉到晏郁心情低落,以为他仍在为沈远闵的去世而伤心。
他握着筷子,一边吃着馄饨,一边试探着对晏郁说:“如果修灵哥哥愿意,我可以把我的爹娘分给你,我相信他们会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你。我当你的亲弟弟。”
看着谢识清亮透彻的眼眸,晏郁的呼吸滞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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