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威名远扬之始
两更前后,在本部驻区,还在忙活着安葬战死者、安抚伤员和战死者亲属,以及巡视各伙,奖励有功,视察士气的曹丰、曹幹,接到了刘昱的命令,命他们到刘昱帐中听事。
乃是刘昱刚从董宪营中回来。
田武已经睡了,高况、李铁今日攻城时受了点轻伤,目睹了一天惨烈的攻城,褚豪惊魂未定,到方才为止,他还是呆呆痴痴的,曹丰因也就没叫他们一起,便只与曹幹同去刘昱帐中。
到了之后,刘昱尚未在帐。
等了片刻,戴兰拄个拐杖,在他从弟戴利和两个亲兵的陪同下,瘸着腿来至。
曹丰、曹幹起身,与他见礼,戴兰拖着伤脚,扭着肥胖的身躯,一拐一拐地赶到曹幹身前,丢掉拐杖,一把攥住了曹幹的手,说道:“小郎!小郎!今天多亏了你啊!要是没有你,今儿个就不可收拾了啊!老兄我这条命也等於是你救回来的!大恩大德,将何补报、将何补报!”
他从弟戴利拾起拐杖,塞给了他,说道:“阿兄,你脚伤没好,你慢点走,再摔着了!”
戴兰拿住拐杖,举起就往戴利身上打,骂道:“你个狗日的!枉老子平时待你那么好,把你当同产阿弟看!叫你去打,你不敢去,持短戟的那龟儿子来打,你一溜烟就窜!比老子跑得都快!你他娘的,你还知道老子腿上有伤?……你个怂货,老子忍你半天了,你还敢说话,怕老子摔着!今天若非曹郎,你我兄弟都成异乡之鬼了!你还不赶紧的来谢曹郎救命之恩!”
戴利也胖,仗着糙实,对戴兰打来的拐杖他不避不让,——实际上戴兰也没用劲打他,由戴兰打着,他朝着曹幹唱个肥喏,下揖说道:“我阿兄说的不错,今儿个是全仗曹郎相救,我与我阿兄,还有俺们部中的人才侥幸得活,……曹郎,我这厢有礼了,多谢你相救之恩!”
实事求是的讲,曹幹今天带人,拼死阻住田彻此举,的确是不仅救下了戴兰、戴利,并且还挽救了戴兰的部曲,戴兰感谢曹幹,对曹幹千恩万谢是情理中事,亦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戴兰、戴利兄弟皆胖,戴兰又拐着腿,他两人这一打闹,颇有喜感,曹幹回了一礼,笑道:“戴大兄、戴二兄这话太见外了。戴大兄,咱们情同兄弟,彼此相助,理所当然。”
“……,对,对,咱们情同兄弟!”自己常说的话被曹幹抢了先,戴兰楞了下,忙点头应是。
帐幕掀开,刘昱、陈直、刘小虎走了进来。
戴兰、曹幹几个停下话头,都转过身来,行礼相迎。
刘昱点了点头,自与刘小虎、陈直落座,然后说道:“你们也坐吧。”
诸人坐定以后,曹丰偷觑刘昱面色,见他神情阴郁。
适於本部料理今日战后的诸项事宜的时候,曹丰就对曹幹说了自己的担忧,他非常担心董宪会让他们明天继续攻城,今天的伤亡已是不小,明天要是再打一天,伤亡必会更大,此时看到刘昱面色,曹丰心头登时咯噔一跳,想道:“莫不是董从事命令我部明天继续攻城?”
戴兰已经等不及了,他紧张地问道:“从事,董从事怎么说的?”
“董从事令我部,明天继续攻城。”
戴兰面色大变,急切地说道:“明天继续攻城?从事,今儿个一天,我的部曲就伤亡了十几个!你没去我驻区看看,到处都是惨叫,惨不忍睹啊从事!都打成这了,明儿还让咱们打?”
今日攻城,三部人马之中,戴兰部的伤亡确是最大。
之所以其部伤亡最大,自是无它缘故,即主要是因田彻等所出的那个藏兵洞距离他们最近。
刘昱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你部伤亡重,你部百十人,连田彻十来人都挡不住!我刚在董从事帐中时,因为这事儿,没少被董从事责怪!”
何止被董宪责怪,且还被王贤、贲休等嘲笑。
董宪叫他们明日继续攻城,刘昱本已愤慨,加上王贤、贲休的嘲笑,难免怒火更炽,在董宪帐中之际,刘昱不好发火,回来再闻戴兰诉苦,这怒气就忍不住了。
戴兰张了张嘴,今天其部差点被田彻十来人击溃这一仗,确然是他的部曲的问题,因而尽管当众被斥,觉得掉了脸面,却到底无话可说。
刘昱训了戴兰几句,余怒未消,又说道:“再则说了,只你的人伤亡重么?我部部曲就没有伤亡么?这些情况,我都对董宪说了,可他不肯听,执意仍叫我军明日继续攻城,还拿力大率压我,说这亦是力大率的意思,我还能怎么说?”
戴利唉声叹气,忧伤地说道:“就算是赶驴转磨,也不能天天让驴转,不让驴歇歇啊。好歹喂点草,让驴歇歇,接着再转。”
把他自己比作驴也就算了,却把刘昱等也捎带着比作了驴。
刘昱嫌戴利这话粗俗,皱了皱眉头。
陈直说道:“攻城前咱们不是已有猜测?董从事请咱们先攻之时,并没有说让咱们先攻几日,当时咱们就猜,他可能会请咱们多攻几日,现下看来,咱们的猜测是对的。既是意料中事,君等何须愁怨。”
戴兰说道:“猜是猜对了,可今儿个的伤亡真的是太大了!这底下来可咋办?”视线却是掠过了刘昱,也没有落在陈直身上,落在了刘小虎身上。
刘昱现虽名义上是三部之主,然在三部中的威望实尚不如刘小虎。
平时倒也罢了,在这关键的时刻,戴兰更愿意听从刘小虎的决定。
刘小虎适才没去见董宪,她看完曹幹后,回到本部巡视了一圈,抚慰了一下伤员和死伤者在军中的亲属,——其部部曲在夜袭董次仲失利之后,原本随军的家眷多已失散,但同在部中当兵的战士中,颇有父子、兄弟俱在的,待到刘昱还回,他姐弟两个先见了一见,刘昱已把见董宪的具体经过都给刘小虎说了,因此刘小虎早是了然董宪令他们明日继续攻城等的情形。
刘小虎沉吟说道:“董宪把力大率搬了出来,明日继续攻城此事,依我看,咱们只能听从。”
戴兰不情不愿地说道:“那明天咱接着打?”
刘小虎说道:“咱们跟着董宪,与力大率会合以后,我已经安排人去打听了。”
“打听?打听什么?”
刘小虎说道:“打听力大率最亲信的人都是谁,目前已有眉目,就这几天吧,看看有无机会,如果有机会的话,咱们争取便先与力大率的亲信搭上线,随后再寻机拜谒力大率。只要咱们能顺利地见到力大率,在董宪这边受气委屈的日子,想必就能过去!”
戴兰惊喜说道:“原来大家不声不响的,已有如此安排!大家,那咱们能有机会拜谒力大率的亲信么?能有把握见到力大率么?”
曹丰、曹幹对此亦很感兴趣,皆是注视刘小虎,倾听等待她的回答。
“田彻手下那个持短铁戟的,定是个有名的猛士,今日被曹郎杀了,可谓大功一件,只要能让力大率那边知道这件事,咱们再送上厚礼一份,则得力大率亲信接见,应该不是没有可能。”
刘小虎话到此处,忍不住的,曹幹那句“这是因为当其时也,除我没人敢上,只有我上”的话又在她脑中浮现,这句话听来寻常,可越品味,越有英雄之气,竟是让刘小虎觉得甚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浩然气势,迎着曹幹的目光,刘小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顿了稍顷,才又接着往下说道,“只是话说回来,而下形势比人强,咱们暂且亦只能听从董宪的命令。”
陈直今天在东城段前线指挥战斗了一整日,回营后到现在又一直没休息,很疲惫,但他强自振作精神,慷慨地说道:“今日,咱们虽未能攻上城头,可是曹幹把那使短戟的猛士杀了,击退了田彻的出袭,重重地挫了城内士气,这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大功!不仅力大率那边知后,咱们必能因是得见力大率的亲信,而且守卒今日既然已被挫了士气,明天攻城,说不定咱们就能登上城了!而又只要咱们能攻上城,莫说力大率亲信了,力大率本人也会接见我等!”
他环顾戴兰、曹丰、曹幹、戴利,说道,“曹幹那日说的不错,现下咱们别无它策可用,唯有破釜沉舟,死中求活!诸君,明日攻城,你两部策应,我亲领我部主攻!”
曹幹今日立下大功,於情於理,明天不能再叫其部主攻;戴兰部今日险些崩溃,士气已不堪用,也没法令之明天主攻,故而刘昱、刘小虎、陈直已经议定,明天便由他们的本部主攻。
刘小虎、陈直相继提及曹幹,让刘昱想起来他适见董宪时,董宪向他问及过今日引众杀退田彻之人是谁,知了是曹幹后,董宪颇是啧啧称奇,与曹幹认识的贲休亦是大为诧异,他们对曹幹的印象原只是觉得曹幹稳重,话不多,都未料到曹幹居然还有这样的胆气,因俱称赞不已,却是让刘昱在因戴兰部的无能被责之后,挽回了几分面子,他遂面色转和,咳嗽了声,与曹幹说道:“曹幹,你今日击退田彻此功,我给你记下了,等打下南成,我必有重赏。”
曹幹哪里会在乎刘昱的记功?
但该说的话是要说的,他起身下揖,说道:“微末功劳,不足挂齿,不敢奢求从事恩赏。”
已知了董宪的命令,并陈直主动提出明天将由他率部主攻,等若是也已定下了明日的主攻部队,明天还要继续攻城,时辰不早,戴兰、曹丰见刘昱、刘小虎再无别的吩咐,即告辞离去。
……
从刘昱帐中出来,曹丰一路上忧心忡忡。
去见刘昱时,可以不叫田武、高况等,现下知道了明天将会继续攻城,那么就得赶紧把董宪此令转告众人,好让各伙做下准备,回到驻区,到了帐中,曹丰即遣人去把田武等叫了过来。
众人到至,曹幹代言,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
田武等听了,田武困意立消,拍着案几,骂了起来,田壮、李铁、褚豪几个亦是各个不满。
帐中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曹幹抬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顾盼众人,说道:“田翁、诸位大兄,一则,东郡咱们现在肯定是不能回去;二者,若於此际离开董宪,咱们又能去哪里?三来,咱们此前已经讨论得很明白了,而下除了勠力死战,以求能得到力大率的赏识,从而正式成为力大率帐下一部这一个办法以外,咱们已是别无其它的出路。因而,董宪叫咱们明日继续攻城此令,固然是不把咱们当人看,但咱们也只能忍愤听令。田翁、诸位大兄,董宪既不把我等的命当命看,咱们现既已无有退路,以我之见,咱们就奋勇直前!用咱们的刀,给咱们自己挣出一条命来!”
如果说那天晚上迎击董丹的偷袭,是头一次的话,那么今日率先往战田彻,就已是曹幹身先士卒的第二次了。两次下来,自恃骁猛如田武,对曹幹也已然另眼相看,正如刘小虎现在三部中的威望比刘昱高一样,於曹丰部中之现在,曹幹的威望其实已隐约超过曹丰。
曹幹这番话说罢,帐中的吵嚷声为之停下,然而众人互相对视,却大多还是怨愤、迟疑。
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众人看之,是高况重重地拍了下案几。
高况挺身而起,厉声说道:“老子不但要给自己挣出一条命来,老子还要给咱们部中的兄弟们挣出一条活路来!”他咬牙说道,“小郎说的半点不错!现下对我等言之,只有‘有进无退’这四个字!董宪欺负咱们是外乡人,把咱们往死里用,那咱们就让他看看,咱们东郡人是好欺负的不是?到最终,死的会是谁!”
众人没人再作声,帐外风声呼啸,杂闻外头茅屋里伤员的呻吟,一股说不来的氛围慢慢地弥漫整帐。曹幹再次顾看帐中的这些人,眼前的这些汉子,年岁不一,长相不同,或者须发花白,或者削瘦剽悍,然於此亮着昏暗油灯的帐内,却他们的面上,俱含悲壮、绝望的神情。
他们都是被逼上绝境的汉子,但只要能扛过这一仗,曹幹知道,他们就都能脱胎换骨,将会成为真正的战士。正如精钢,唯经百炼才能成型,唯经烈火,才能被打造成宝刀、利剑。
只是,转念曹幹又想道:“却也不知,这些汉子能不能在这场攻城战中活下来?又也不知,等这场仗打完,我,还能不能活着?”
以前他对曹丰等虽也有感情,可曹丰等毕竟都是男人,比起妇孺,不算弱者,自己如果死了也就死了,对曹丰等并无太多牵挂,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了戴黑、戴黑的儿子丁仲需要他照顾、需要他保护,不知不觉间,曹幹对这个世界,已不再是无所挂念。
田武几个都不再说话,最后田壮无可奈何地说道:“小郎、小四说的对,明天这城,咱们只能再攻。好在明天主攻的是刘从事的本部,比如今天,咱们能轻松点。就这么说了吧,大家伙赶紧回去,将这事儿告诉本伙,该做啥预备的,也赶紧再做做预备。”
送了田武等人出帐,目送他们远走以后,在这苍茫的夜色之下,曹幹抚摸颔下短髭,寒风吹来,只觉透骨冰彻,他眺望天际,一轮明月如似玉盘,挂在深蓝的天空。
好像是元宵节了吧?
这个节日,在后世是阖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日子,而他们现在却被迫地要为活着而拼命。
“阿兄。”
曹丰站在曹幹的身边,应声说道:“阿幹,怎么了?”
“这南成……”曹幹遥望着夜色下,北边南城县城那黑黝黝的高大城墙,说道:“要么是咱们的葬身之地,要么就是咱们威名远扬之始!”
於此初春的寒冷夜中,此话听入耳中,再看曹幹之时,曹丰隐隐约约的,竟然觉到了点陌生,好像这个曹幹,已不再是他之前的那个阿弟曹幹。数月前,曹丰即对曹幹产生过类似的感觉,但几个月过去,这种感觉早已消失,但现下这时,这种陌生之感又再升起曹丰的心中。
他只觉得,他这个年轻的阿弟,此时此刻,如利剑、似宝刀,尽是英武锐利之气。
战争的血与火,不仅会能把田武等锻造成真正的战士,也一样会使曹幹破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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