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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山水定相逢(1)


七月末,“京剧·津门故里”艺术展演活动圆满收官,为筹备活动,京剧院老中青三代演员加班加点,连周末都在彩排演练,如今活动结束,顾副院长宣布全院休假,总算能松一口气。

        姜晴刚经历分手,并在这时向顾夷明提出辞职,顾夷明自然不准,和姜晴父母统一战线,两相僵持……

        梁以霜输入密码打开门,客厅里空无一人,随手把落在地上的抱枕捡起来丢到沙发上,再踱步往卧室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的行李箱,衣柜门敞开着,床上凌乱摆着几件衣服。

        被柜门挡住的人手里正拿着手机,开着免提,可以听到对面传来慈爱又不失威严的女声,正絮絮地说个不停。姜晴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露出了个脑袋,用右手指了指左手发出声音的手机,做了个苦哈哈的表情,又向梁以霜比了个“嘘”声。

        梁以霜点了点头,走到床边拾掇她挑出来的那几件衣裙,摘了两件出来丢到了一边,再把其他的叠好,放进了行李箱里。

        姜晴一通“嗯嗯啊啊”答复对方,语气和态度极其谦逊,最后说:“我知道错了,应该再好好想想,我爸妈一会儿来我这儿找我谈呢……对对对,该说,我听的……没有没有,哪敢敷衍您,您就放心吧,……嗯,嗯,对,好,您放心吧……嗯,您好好休息,您先挂,好,随时给您报备……”

        总算把电话挂断,姜晴把手机丢到了床上,叉腰长叹了口气。

        梁以霜问她:“顾老师?”

        顾夷明,著名京剧演员,去年升任京剧院副院长,姜晴的恩师。

        姜晴点了点头:“非觉得我是因为失恋脑子不清醒,我看起来有这么二百五吗?聊了快一个小时,我也算明白了,她就是想听我认句错呢,我赶紧认。”

        “你以为你看起来很聪明么?”眼看着姜晴要跳起来,梁以霜话锋一转,“主要你这个节骨眼儿提出辞职转业,搁谁不往那方面想?顾老师一向最得意你,可不得按着你让你认错,赶紧改主意才好。”

        看她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梁以霜赶忙又问:“你不会已经辞了吧?”

        “没有,院长正准备要出国做学术交流,现在院里大事小情都是顾老师处理,她不同意。”

        梁以霜到从冰箱里拿了听气泡水出来,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问她:“那你怎么想的,你到底喜欢京剧么?”

        姜晴说:“那肯定喜欢啊,吃这么多年苦呢。”

        梁以霜:“那你作什么呢?不还是成了因为失恋闹辞职。”

        姜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走到客厅:“不是,你看就像男男女女恋爱,喜欢就在一起了,然后就要考虑合不合适的问题了呀。那我不适合做这一行,就得及时止损嘛……”

        梁以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学了快二十年戏了,现在才发现不合适?”

        姜晴拿起她放在茶几上的气泡水,喝了一大口,还打了个嗝,才破罐破摔道:“那我跟宋清鸿不也是谈了几年恋爱才发现不合适么,总要给我试错的时间。”

        梁以霜知道姜晴心里在想什么,她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不论是顾夷明,还是一会儿要来的父母,说再多的话也没用,还是需要她自己扭过来那根绳。

        于是梁以霜点了点她的腰,转而问道:“腰伤怎么样了?”

        展演上她演的《金山寺》,排练的时候正赶上跟宋清鸿分手,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原因,练踢枪把腰给闪了,属于是带着伤完成的表演。

        姜晴摸了摸后腰,皱眉说:“还成,后天上午再去做个推拿,下午的飞机。”

        梁以霜看出来她没什么大事,问:“直接飞大理?”

        姜晴说:“顾老师让我先去趟上海,有个青年演员的交流会,然后放我半个月假,我从上海飞云南。”

        曾经读书的时候她们一起去过云南旅游,对那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尤其是大理,可以算作短暂逃避现实的桃花源。

        梁以霜再拿起饮料罐,发现已经被喝光了,嫌弃地白了一眼姜晴,语气风凉地说:“交流会,好差事哦。”

        姜晴哼声:“没人去的好差事?要写报告的,说不定还得在会上读,可蠢了。”

        梁以霜笑道:“挺好,臊一臊你,让你清醒清醒。”

        姜晴大叫:“你不会也觉得我做这些是因为失恋吧!”

        梁以霜转移话题:“出去散散心也好……”

        没等她开口解释,门铃响了,姜晴哀叹道:“行了,新一轮的游说来了,”

        梁以霜穿上拖鞋去开门,一打开门就看到面色阴沉的姜家父母,姜母张慧珠一看是梁以霜,短暂卸下了严肃的面具,笑吟吟地说:“霜霜也在哦,你快帮我一起劝劝她。”

        梁以霜站在二老身后朝姜晴使眼色,语气如常地说道:“嗯,我来给晴晴送东西。那我先走了,您和姜叔跟她聊天吧。”

        姜晴投过去骂“叛徒”的眼神,梁以霜视而不见,在张慧珠殷切的送别声中换鞋溜之大吉,留她独自承受父母的谆谆教诲,直到深夜才得个清净,一边护肤一边给梁以霜发语音。

        “你知道么,这俩人根本没说我辞职的事儿,跟顾老师双管齐下。我这刚分手,手分得还热乎呢,他们已经已经要让我相亲了。拜托,相亲唉,条件夸得天上地下的,真这么好至于跟我相亲?”

        总之不论如何,两日后的傍晚,姜晴准点抵达上海,好友贺蒲前来接机。

        贺蒲是上海昆剧院的演员,长得眉清目秀的,但唱的是丑角。

        曾有这么一桩趣事,贺蒲在朋友聚会上认识了个姑娘,两人一眼就天雷勾地火了,加了微信之后热聊了一周。那姑娘知道他是昆曲演员,一直以为以为他是唱小生的,脑补了个在台上风度翩翩的清越扮相。

        结果贺蒲邀她看演出,姑娘倒是认真看了,就是在演出结束后问他,台上唱潘必正(生)的也不像他呀。贺蒲语塞了半天,才艰难地说:我唱的潘必正的书童,脸上画豆腐块儿的那个丑……那晚分开之后,姑娘就再也没理过他了。

        如今贺蒲还对这事儿耿耿于怀,说起来就气:“丑怎么了?那老话还说‘无丑不成戏’呢。我跟你说,我俩真的特别合,我一度以为遇到soulmate了,可惜……”

        台上向来是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的,这事儿虽说时不时的在朋友圈里被拿来打趣,也是因为贺蒲脾气好,真要说对这件事的看法,都是有些愤慨又无奈的。

        姜晴一边笑着听他发牢骚,一边从包里翻出来了张邀请函,趁着红绿灯的功夫给他瞄了眼:“你看看,就这个交流会,你去么?”

        贺蒲瞟了一眼就看出来了,哼声道:“等着抄我笔记呢。”

        她看到函上写的是邀请“青年戏曲演员”,而不是“青年京剧演员”,就猜到贺蒲有可能去了,尤其还是在上海举办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贺蒲又说:“我们昆剧院的老副院长进医院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席,原本说他要做开幕致辞的。”

        姜晴略有耳闻:“闻副院长?大学的时候听过几回他的公开课,他是冠心病吧?”

        贺蒲“嗯”了一声,“他这次铁定要提前退休了,据说要请邵教授回来。”

        姜晴:“邵教授?就那个‘昆曲皇后’么,她不是人在美国?能回来么?”

        贺蒲:“所以说还在交涉呢,先请了个人来代理,也是闻院长教过的学生,据说正在交接工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院里。闻院长躺在病床上,口述给他女儿帮忙交流,也不容易。”

        姜晴低头打开了手机,笑道:“你这一天天的净听小道八卦了,这要我们顾老师知道,肯定说你不务正业。”

        贺蒲笑了笑没反驳,语气有些故弄玄虚:“这位代理副院长呢,也是个人物……”

        姜晴显然在回微信消息,漫不经心地应和他:“老艺术家么,当然是个人物。”

        “不是……”贺蒲本想卖个关子,没想到姜晴根本没兴趣,只能说,“等你见到了就知道了,我看这个交流会八成由他代闻院长出席。”

        他本以为姜晴至少听进去了,没想到她压根没当回事。次日交流会上,二人挨着落座,姜晴还特地挑了个靠边的座位,贺蒲隐约猜到了她要打瞌睡,哪成想她直接找了个空当儿就要出去。

        贺蒲在桌子下拽着她不让她溜,促狭地说:“学艺先立德,怎么一到这事儿上你就想着偷懒耍滑呢。”

        姜晴低声跟他保证:“我艺德没问题,但我听得犯困,出去放放风,买瓶水就回来,好吧?”

        贺蒲拦不住她,放她走了,叮嘱道:“那你赶紧的,敢不回来你就死定了。”

        眼看着后面涌进越来越多的人,姜晴感觉这间厅子里的空气都变得压抑了,赶忙点头:“马上回来,你给我占着座位啊。”

        出去之后,她到自动贩卖机买了罐热咖啡,打开靠在贩卖机旁边喝,还要分出一只手回复顾老师的询问,以及张慧珠提醒她明晚相亲。对方正在上海,是张慧珠在戏校时的同窗的儿子,戏校毕业后一个回了天津,一个回了上海,所以这些年才少了往来。

        眼看着张慧珠发来四五条近六十秒的语音,姜晴都没打开听,回复过去:“嗯嗯,我知道啦,妈妈,好的。”

        接着手机又震动了两下,退出去和张慧珠的聊天框,发现是贺蒲催她回去:“买瓶水比拉屎还慢?我说的那个代副院长要演讲了,你还不回来?”

        姜晴皱眉,看着那个“屎”字和“代副院长”出现在一串话中,笑着回复过去:“我差点以为你在说‘屎院长’,你怎么这样啊?”

        贺蒲不管她的插科打诨,回道:“赶紧的,我说真的,他长得可帅了,不看是你的损失。”

        姜晴在屏幕前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小口喝着热咖啡,想她这么些年在戏校和剧院什么样的美男没见过,而做领导的都已经两鬓银丝,略微发福,虽说风姿不减当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秀,但到底没什么看头了。

        当然,这些老艺术家也不是以色侍人的,只是就贺蒲说这位代副院长容貌过人,姜晴发出如此感慨。

        她装腔作势地回贺蒲:“有道是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白了头。可惜,可惜呀。”

        贺蒲回:“可惜你个头,不看拉倒。”

        他多少有些无人畅谈八卦的懊恼,旋即又忍俊不禁,姜晴这个人一向不按套路出牌,他本想勾起她的好奇心,没想到反过来被她弄得抓心挠肝。此时想直接告诉她台上站的是谁,话已经打完还是删除了,心道等她发现错失了一出好戏的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孟逢川在台上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台下挤满了年轻一代的戏曲演员,还有没毕业的学生,显然是听说他会出席专程来凑热闹的。这种场合他早已经司空见惯,除了偶尔低头瞟一眼稿子的空当儿,看向台下的时候还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每一张脸,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这场交流会的主办方是戏曲协会,他代闻院长出席,推拒了原本安排的开幕演讲的安排,改为资历更深的齐教授致辞,他的演讲则安排在了后面。讲台上放着的稿子是闻院长早就写好的,他略微做了修改,言辞风趣地娓娓道来,并不如想象中枯燥。

        台下一片掌声中,孟逢川已经转身往下走了,坐席间小声议论着,佩芷在这时低调地回到了座位,塞给了贺蒲一罐热咖啡。

        贺蒲说:“人都下去了,你知道回来了。”

        姜晴说:“他有什么好看的呀。”

        贺蒲冷笑:“你说有什么好看的,后面挤着的都是为了来看他的。”

        姜晴看了眼后面乌压压的人,心想这位老艺术家还挺受年轻人欢迎,看来确实是位英俊的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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