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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今夏静静立在城墙之上。

        有人自身后拍了拍她肩膀,把她骇了一跳,转头看见是丐叔。

        “叔,您怎得来了?”她刚说完这句话,就警惕地瞅着他,“我姨叫您来的?抓我回去?”

        丐叔戳她脑门,鄙夷道:“小人之心!”

        “那您……”此时今夏方看见丐叔身后的沈夫人,“姨,您怎得出来了?这里不安全,您还是赶紧跟我叔回去吧。”

        沈夫人微微一笑:“你们小辈都在这里,难不成我还比不得你们。”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打打杀杀都是些粗活。姨,您看,您这么端庄娴熟,这些粗活我们来干就行了。”今夏好言相劝,生怕待会打起来刀枪无眼,沈夫人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不理会他,沈夫人自顾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来:“取一桶水来,把这药粉化开了,凡是要射出去的箭头、枪头都在水里蘸一蘸。这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但只要见了血,就能让人全身发麻,使不上劲。”

        今夏大喜,赶忙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包来。

        沈夫人交代过后,朝城楼之上的戚夫人望了望,轻叹口气,便与丐叔下了城墙,却并未走远,只在近旁寻了僻静处候着。丐叔知晓她担心城破之时今夏的安危,故而也不相劝,只思量着如何保得她们俩的周全。

        丑时三刻,新河城前出现了影影绰绰的火把,还有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死寂一般的黑夜里,这节奏丝毫不乱的鼓声分外刺耳,每一下都像是直接敲打在城墙之上众人的心头。

        他们来了,就在这暗夜之中。

        今夏搂紧弓箭,死死盯住鼓声的来源,身后有黑影一晃,她随即回头,看见岑寿手作刀刃状,正举在半空……

        “你做什么?”她狐疑地盯着他的手。

        岑寿讪讪把手放下,在眼前比划两下:“……没什么,让倭寇看看我将他们手刃刀下的决心。”

        “狡辩!”今夏嗤之以鼻,“想偷偷打晕我,把我拖回去是不是?谢家哥哥都跟我说了。”

        “这个叛徒!”

        岑寿咬牙切齿。

        今夏朝城墙上的火器努努嘴:“你怕什么,瞧这个阵仗,倭寇轻易攻不进来。”

        城墙之上有大铳、火铳、火筒、透甲枪、标枪等等各色各样的火器兵刃,乍一看确实挺骇人。

        岑寿朝地上的火药箱努努嘴:“你看过火药么?铳硝连一担都不到,铅子不到二十斤,磺不到五斤,还有这门大铳,搜遍整个军械库,也才找到一枚子铳,也就是说……”碍于周遭还有人,未免动摇军心,后面的话他没接着说下去。

        也就是说,这门大铳看着挺唬人,其实只能发射一次,然后就得当摆设了。今夏咬牙握拳,狠狠道:“不指望轰死他们,吓死他们就行!”

        岑寿扶了扶额头。

        “哥哥,你过来,你能看见敲鼓的人么?”今夏把岑寿拽到城墙边问道,“把他撂了,灭灭他们威风!”

        岑寿眯了眯眼:“看倒是看得见,可惜在火铳射程之外。”

        “那就放近些再打!”今夏对那鼓声着恼得很。

        “不急,听戚夫人的号令再动手。”岑寿好歹跟着陆绎读过兵书,侃侃而谈道,“两军交战,最忌沉不住气,况且我们火药有限,一定要用在刀刃上,一举灭掉他们的锐气。”

        今夏徐徐点头,敬仰地望着他,然后问道:“都是陆大人教你的吧?

        岑寿一仰头:“我就不能天资聪明一回?”

        “行行行……”今夏嘿嘿直笑。

        鼓声越来越近,黑压压的倭寇聚集在城下,在距离城墙不到二十丈的地方停住,与城墙上的明军对峙。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仍在稳稳地敲打着,似轻蔑,又似威胁。

        戚夫人秀眉紧皱,从旁边一身戎装的侍女手中取过弓箭,挽弓搭箭,只听嗖得一声,箭脱弦而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划过夜空,正中击鼓者的左胸。

        白羽轻颤。

        鼓声乍停。

        倭寇中顿时起了一阵哗然。

        此前只知晓戚夫人懂些拳脚功夫,未料到她的箭法竟然如此精湛,于夜色之中轻易取敌性命,今夏对戚夫人的钦佩之情又大大加深了一层。

        见同伴毙命,倭寇们拿着手中武器大声呼喝,等待首领下令,呼喝声喧嚣尘上,气焰甚是嚣张跋扈。

        谢霄向来是输人不输阵,见倭寇这般狂妄,当即运起内力,纵身长啸。

        岑寿见状,立即以啸声应和。这啸声感染力极强,众人闻之,胆气皆为之一振。会功夫长啸出声,不会功夫的也亮开嗓门大吼,便是今夏也跟着嗷嗷直叫,着实痛快之极!

        仅听声音,便知城墙之上有不少人,这倒是倭寇首领事先未曾料到,心中思量片刻,戚将军已带兵往宁海不会有错,城上多半是虚张声势,不足为惧,遂下令攻城。

        由于倭寇长途奔袭而来,加上对新河城的低估,他们并未装备精良的攻城器械,连云梯都没有,只在城外砍了一株大树做攻城锤之用。

        当下数十名倭寇扛着攻城锤冲向城门,另有火铳手向城上射击掩护攻城。

        戚夫人一声令下,城墙之上的亲兵对着城下发射火铳,透甲枪和弓箭,距离近且又是居高临下,将攻城的倭寇射死射伤无数。

        不会用火器兵刃的百姓,在城墙之上摇旗呐喊,壮大军威。

        倭寇首领着实未料到城中居然还有这么多火器储备,只见城墙之上火光耀然,满满皆是人影,气势如虹,杀声震天,着实有些骇人。

        冲在前头攻城的倭寇已倒了近半,倭寇首领手一扬,后头倭寇接着往前进攻。

        见倭寇未被吓退,戚夫人牙根一咬,命人将大铳推至城墙边……

        今夏射完箭筒里头的最后一支箭,听见推大铳的嘎嘎声,心中一凛:“夫人,现下就要……咱们可只有一个子铳,用完可就没了。”

        戚夫人面容坚毅道:“这次攻城必须打退,只有如此才能震慑住他们!”

        今夏知晓她说得对,但刚开始就用掉最后一个子铳,终是觉得心里头没底,忐忑不安地到一旁去寻箭支。

        亲兵之中没有铳手,戚夫人亲自装弹,亲自摇动轮轴,将铳身瞄准。

        “轰!”

        铳身的后坐力撼得整个城墙都在震动。

        子铳自铳筒飞射而出,径直射入二十丈外的倭寇之中,砰然炸开!触者皆死,转瞬倒下十余人,连倭寇首领都从马上被震落。

        万万料想不到新河城中还有这等重型火器,倭寇首领为之一惊,来不及多想,即刻下令撤兵。攻城倭寇丢下攻城锤,被弓箭、火铳撵着逃回,倭寇全军撤到大铳射程之外。

        “咱们赢了?”今夏有点不敢置信。

        岑寿手上满是填装火药时沾上的硝粉,稍稍松了口气,看下剩下的火药:“好在他们撤军了,再打下去,火药就用光了。”

        城墙之上的众人皆松了口气,但见倭寇就在视野之内驻军,显然并未放弃,心中仍是忐忑不安。

        戚夫人巡视城墙,命众人不可松懈,仍要做出城中驻军甚多的假象来迷惑敌军。而后她速速找来今夏等人,道:“守青泊河,你要多少人?”

        “二十个!”

        “亲兵不能去,得留在城墙上。”

        “用不着亲兵,只要穿军袍能扛刀枪的就行。”今夏道。

        谢霄在旁莫名其妙道:“你要二十个人做什么?”

        今夏晃晃脑袋:“还是空城计呀!”

        戚夫人点了二十人,全部换上军袍军盔,握上擦得雪亮的长枪,看上去很像回事。今夏朝他们一拱手:“众家哥哥,有劳了,待会头仰得高些,步子齐整些,至少也得做足七成功夫。”

        谢霄满腹疑惑,看向杨岳,杨岳亦是一身军袍,整装待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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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火铳砰砰的射击声、还有攻城锤的撞击声,早就让避在淳于府中的上官曦等人坐立不安,地窖也呆不住,只在院中听动静。再后来听到大铳的轰炸声,上官曦再也坐不住,瘸着腿便朝外头去。

        “姑娘,你不能出去呀!”徐伯在后头喊道。

        阿锐定定在原地站着,不吭声也不上前。

        上官曦瘸着腿一步一步往前走,直至院门处,忽然阿锐从她身后快步抢上来,低俯下身子,手一揽,便将她背了起来。

        “你……我不用你背。”上官曦被他吓了一跳,恼道。

        因恼阿锐在乌安帮中卧底之事,几日来她都未与他说过只言片语。

        阿锐负着她稳稳朝前走去,口中道:“你腿还未痊愈,我背你去找他。”

        上官曦*道:“我自己也能找到他,用不着你。”

        “我背着你,你便可以快些看到他。”阿锐低低道。

        上官曦怔了怔,眼前这时候,她确是想快些找到谢霄,可是……她的手原本紧紧揪着阿锐肩头的衣衫,不由地渐渐放松,口中却冷冷道:“你这样讨好于我,莫不是还想回乌安帮?我现下就可以告诉你,就算是你甘受三刀六洞之刑,我也绝不容你再回帮里。”

        街上几乎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阿锐一步一步地负着她走着,听着她的声音,觉得无论她说什么都好,至少她还肯跟自己说话,这便已是很好很好了。他背上的伤还在愈合之中,背着上官曦,难免会摩擦到伤口,刺啦啦地生疼,而在这刻,连这种疼痛他都觉得让自己甚是满足。

        “你怎得不说话?”上官曦见他只是埋头走路,一点不吭声,忍不住问道。

        “嗯……”阿锐顿了一会儿,才道,“我没想过回帮里,你放心。”

        上官曦冷哼道:“怎得,嫌乌安帮一洼之水,容不下你这条真龙?想来,以前你过得还真是憋屈。”

        似未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阿锐静静道:“在帮里的时候,我一直想,若我真的只是阿锐,真的只是帮中的一名小卒,那该有多好。”

        “……”从他的声音听出伤感之意,上官曦静默半晌,“你究竟做了多少对不起帮里的事?”

        阿锐不再有任何隐瞒,如实道:“我的任务是将帮中情况详细上报,包括与其他帮派的银货往来。对了,替周显已运送修河款,也是我故意接下来的,原本计划在河上就对修河款动手,后来计划临时有变,就作罢了。”

        “可害过帮中兄弟?”她问。

        “没伤过他们性命……只是碍事的时候,给他们下过蒙汗药,方便我行事。”

        上官曦大怒,紧揪住他衣领:“你是不是也给我下过药?!”

        “没有,咳咳咳……”阿锐忙道,“我从来没有给你下过药,这是真的。三年前你救下我的时候,我就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你。”

        “你这等好本事,怎还用得着我救你,那不过是你想混入帮中的伎俩罢了。”上官曦压根不信。

        “我那时确实骗了你,可你却是真心实意地救我,我心里对你一直都感激得很。”

        “别说了!算我那时节瞎了眼,捡回一头狼!”

        上官曦怒道。

        阿锐果然不再说话,只负着她静静往前,直至到了城墙,才将她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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