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鸿雁声苦

雍和十七年十月。

  廖英姒受命出战，却被梁军截断后路，一行人被围困至山顶，山上不过五百人，山下却有几千人。廖英姒占据山势之高，双方对峙，梁军不得上，楚军亦不能下。

  依据秦忠的推算，廖英姒所带口粮至多也不过坚持五日，五日不得下山，便会断粮，梁军不战而胜。

  扎西勒上前半步，“廖元帅，给我一千人，我去救英姒。”

  廖子彦看着插满了小旗的沙盘，两军对峙，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轻易抽调。

  “青野，我命你领主军对敌，五日内攻破贡良，解英姒围困。”孟靖康抱拳奉令。

  扎西勒又站出来，脸上多有不忿，“廖帅，主军一向由我带领，为何要交给孟将军？”

  廖子彦拍了拍扎西勒健硕的肩膀，“我们楚国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你现在的情况，我不能把主军交给你。”

  扎西勒驳了一句，廖子彦又道：“英姒是我的女儿，我心里也担心，只是我须得先考虑数万万将士的性命而后才能考虑英姒，若英姒有什么意外……”廖子彦突然住了口，转身，用袖子蹭了蹭眼角。

  “去吧，去协助青野。”廖子彦摆摆手，带到扎西勒离开，像是站不住似的跌坐在椅子上。

  廖英姒并没有坐以待毙，她一面缩减粮草，命三五人就近游猎补充，又命另外三五人寻找另外的出路。

  山的另一边是悬崖峭壁，虽无人驻守却难以成行，廖英姒投石问路，却久久听不见石头落地的声音，廖英姒换了块大些的石头，也是十息之后才听见落地声。

  廖英姒居高临下，看着山下密密麻麻的人头，他们只是围困却不曾主动出击，夜晚灯烛千千，不曾有一刻懈怠。廖英姒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以父亲的为人，绝不可能腾挪大军救援，至于扎西勒，只希望他不要违抗父亲的命令，置大军于不顾。

  廖英婷被困已逾三日，孟靖康的攻势越发猛烈，梁军左翼受损，龟缩城中，不敢应以应战。廖子彦一改常态，搬出了积灰的攻城木。

  粗重的攻城木一下一下撞在贡良的城门，厚重的灰尘扬洒下来，引起一片咳嗽声，城楼上搭着过墙梯，十几个将士挂在城墙上。城楼上稀疏的箭雨，刚触到将士的甲胄就落下了。

  孟靖康眯着眼，看样子今天就能结束了。他骑着马，手中提着金镗，踱着步缓缓入围，动作不似厮杀，倒像是贵公司练功似的，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刘绥翘着二郎腿坐在帐中，翻看军报，脸上似笑非笑。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纤细修长，指节分明。王兖站在下首，不禁满头冷汗，自三日前楚军阵前换将，攻势越发凌厉，大军折损将近一半，这也是刘绥特意赶到贡良的原因。

  只是刘绥自坐到帐中便一言不发，一直翻看这几日的军报，表情让人难以捉摸，那笑若有似无，像是嘲弄又像是愠怒。

  东风走进帐中，瞥了王兖一眼，有些幸灾乐祸。这竖子自几年前升至尚将军还真当自己战无不胜了，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主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偏这厮自以为居功厥伟，心里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主子，茱萸来报，朱雀已入燕窝。”

  刘绥将军报合起，发出“哒”的一声，随手扔在案上。他起身离开，经过王兖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说道：“知道什么叫围魏救赵吗？”

  王兖抱拳，身子弯的很低，忙不迭地点头，口中连道“明白”。

  刘绥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了。东风紧跟其后也轻嗤了一声。

  王兖当即赶去山腰，正值正午，阳光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王兖叫人在山脚撒了油，他亲手将火把扔到枯草间，看着橙红的火苗一下子蹿起来，王兖笑了。

  随着王兖转身离开，数不清的火把四处点火，浓烈的黑烟升腾而起，像是一个狰狞的妖物要吞噬这个小山。

  廖英姒看着火势不禁蹙起英气的双眉，“可寻到出路了？”

  “梁军围的水泄不通，兵力比昨日增设一倍，无处突围。”

  火势刚起的时候，廖英姒就注意到了，时值秋日，枯枝落叶不少，是以不过须臾之间烈火燎原。众人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几百人站在一处，脚下是熊熊烈火。周围一圈已经按廖英姒的吩咐砍断了不少树和灌木，险险将火势控制住。只是此处之下火势不见衰弱，反而愈演愈烈，外围的一圈人脸上汗涔涔的。

  廖英姒仰头直视太阳，看的双眸疼痛发黑仍不罢休。“去砍些鲜嫩的树枝，以火为引，搏一条生路。”

  扎西勒每日都远眺廖英婷受困的小山，他一早就看见了山腰火舌肆虐，浓烟滚滚，他叫了自己最亲近的鲜卑将士一路疾驰前去援救。却不料梁军增加了一倍，一行人如幼鸟入深林，竟是被压制地只能抵抗，却无还手之力。

  扎西勒凭着一腔孤勇，挥舞着双刀杀出一条血路，只是去路被大火堵住。扎西勒高举右手，向长生天祈求，深吸一口气冲进了大火中。他快步奔跑，在火海中串项链的棉线烧断了，一颗颗珠子落在火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过片刻，扎西勒冲出火海，与廖英姒相遇了。扎西勒衣服熏得黢黑，袖子烧了大半，头发焦得打卷，脖子上光秃秃的。

  “你的项链呢？”

  扎西勒没说话，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抬手将廖英姒紧紧抱在怀里。

  廖英姒由着他抱了一会，后边跟着的也都默契地背过身去，或是看天或是看树。

  扎西勒把手腕上的蜜蜡手串缠到廖英姒手腕上，手串太长，绕了两圈紧紧箍着廖英姒的袖子。暗红的袖子开出褶皱，像是一朵花。

  火势比扎西勒进来时大多了，一行人没法冲出去，扎西勒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兜圈，山下还有鲜卑将士在搏杀。

  廖英婷拍了拍扎西勒的肩，蜜蜡坠子摇摇晃晃，“我让他们去砍嫩枝了，有嫩叶作挡，应是能冲出去。”

  扎西勒看起来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庞大的身躯蹲在地上，像个肉球，头低到胸口。

  “他们会没事的，你不是说你们鲜卑的将士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士吗？”廖英婷的手放在扎西勒肩上，目光慈爱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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