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及笄宴
入宫第一年冬,飘着小雪,此时许太傅年事已高,已不再给国主授课,不过依然会关心他们每日的学习情况,除了极少数不得不出席的重大集会,他鲜少外出。长老们对圣女的管教依旧十分严格,好在大多数时候会顾及国主的面子。
初雪落下,万俟君酌迫不及待带上訾尽欢去城外姑苏山欣赏雪景,雪落在河中,树上,很快消失无踪,与春日百花争艳的美景相比,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贪玩误了时辰,回去时天已全黑,走在乡间小道上,一路疾行。
大约走了一半路,訾尽欢停下,蹲在路边,面露难色。万俟君酌以为她饿了,忙问:“阿梨,是不是饿了?”
摇头。
“那你是不是累了?不介意的话,不如我背你。”
再次摇头。
万俟君酌以为她是在怪自己因贪玩晚归,道歉:“对不起啊,都怪我,你都让我走了,我还非要继续玩,误了时辰,你要是生气心里不舒服,可以骂我一顿解解气。”
仍旧摇头。
道歉也不行,他又不敢动她,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蹲着:“我下回一定听你的早点回家,好不好?你别生我的气。”
“我好像……”
“咱们先回家,回家后,我任打任罚,绝不还手,别生气。”
“来月事了。”
“你若是还气,就罚我不许吃饭……你说什么?”
早先时候,宫中派人教导过有关于月事的事项,她模模糊糊地也算明白。
万俟君酌这才注意到她明黄色的衣衫上隐隐有些血迹,他的脸蹭得涨红:“你在这儿不要乱走,我马上回来。”
冬日天黑得很快,加上下雪,天边没有月亮,黑夜显得愈加漆黑。訾尽欢靠在树边,兴致不是很高,看起来恹恹的。
过了半晌,他抱着身衣服回来:“我向附近的村户买了身干净的衣裳还有女儿家用的东西,你先换身衣服,我们再回家。”
这片山他们常常来玩,知晓附近有个山洞,便去了那儿。
万俟君酌将火升起后,又脱下自己的外袍挂在树枝上,将二人隔绝开。
担心她有所顾忌,又特地转过身:“你先换衣服吧,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要是这样回去,这般丢脸,肯定不愿意。”
“谢谢。”
过了一会儿,她穿戴整齐:“我换好了。”
万俟君酌走过去,从怀中掏出张热腾腾的烙饼:“刚才一起要的,你先吃点东西。”
饼还烫着,想来是刚出炉时便护在怀里,訾尽欢看着他:“不烫吗?”
他有的时候笑起来憨憨的:“不烫不烫。”
“我看看。”
“看什么?”
訾尽欢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确认他是不是真没被烫到。万俟君酌眨巴着眼睛,护住自己的衣服:“这可不行。”
“那我生气了。”
“好吧。”
訾尽欢拨开衣领处,瞧了眼被烫红的胸口:“都被烫红了,以后别再这样,万一真的烫伤了,怎么办?”
指尖划过胸口时,万俟君酌的脸比她更红:“你还真是处变不惊。”
“我是医者,当然时刻谨记为病人看病。”
“我又不是病人,你就没什么其他的心思?”
“也不是没有。”訾尽欢将烙饼分了一半给他,小口吃着,兴致不是很高。
“那你说说。”
“之前大臣们上书要你迎娶侧夫人,理由是我尚未来月事,不能与你同房,你便是以我早晚会来月事为由推脱。”
“是啊。”
“今日我既已来了月事,是不是该承担起君夫人的职责,为王室繁衍子嗣?”
“你是因为想到这个,所以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不开心?”
“嗯。”
“你不想和我有孩子?”
“不是不想和你,而是……就是有点……好吧,我不想。”
万俟君酌有点失落,但没表现出来:“既然你不想,就不用。”
“可是……”
“不用管朝臣们的想法,最重要的是你的想法。”
“那他们会逼你娶侧夫人吗?”
“你希望我娶吗?”
“如果……你娶了侧夫人后,可以替我承担绵延子嗣的重任,好像也还不错。”訾尽欢偷偷看他的脸色,小声嘀咕。
虽然很小声,但他还是听见了,心一沉:“好,我知道了。如果阿梨不愿意,我就永远是阿梨的哥哥,只是哥哥。”
“可我看你怎么好像不开心啊?”
“也许有一天,阿梨会遇上那个觉得和他共同拥有一个孩子也不错的人,我会尽量做到以哥哥的身份为你筹谋,放你自由。”
訾尽欢连忙摆手:“不会不会,不管是和谁,我都不想要孩子,是我自己不想生孩子。”
“你只是不想生孩子,而不是不想和我生孩子,对吗?”
訾尽欢觉得这分明是一个意思,下意识地点头表示认可。
“行,那我们就不要有孩子,只有我们两个,一起长大,好不好?”
“一起长大?”
“我会陪你长大。”万俟君酌伸出小拇指。
訾尽欢点头,同样伸出小拇指,和他拉钩,表示:“好,就一起长大。”
得到她的承诺后,万俟君酌一扫阴霾,抱着被她弄脏的衣服,去山洞泉边清洗。
“回去让簪花和稻收收拾吧。”
“你不会觉得丢脸吗?”
訾尽欢想了想,自己一直自信满满,表示一定能将女子的第一次月事处理得非常好,而不是像簪花一样,一觉醒来,吓到哇哇大哭,很没有面子,要是让她们知道她今日这般狼狈,一定会嘲笑她。
“那我自己来吧。”
“没事,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好吧,辛苦你了。”
万俟君酌将衣衫洗净,晾晒好,訾尽欢见他做这些如鱼得水,不免奇怪:“你怎么连这些都会?”
“许太傅一直教导我,即便身为国主,也要做一个独立且能照顾好自己的人,不能因为有奴仆照应,自己就真成了坐享其成的废物。”
“许太傅教的不错。”
“当然,许太傅可是三朝元老,门下弟子无数。”
“嗯……”訾尽欢思索,“我读过一些话本子,有些权臣功高震主篡位的故事,像许太傅这样,权倾朝野,会不会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妄图夺位?”
“他要是真心觉得他当国主比我做得好,我让给他便是,何必争抢?”
“有理。”
“你都从哪儿看的乱七八糟的故事,难怪清古长老管你这么严,这要是不严些,你的心思指不定飞哪儿去了?”
“打住,可不能更严了。”
万俟君酌无聊地杵着火堆:“其实呢,在许太傅心中没什么比百姓安居乐业更为重要,而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谁当国主并没什么要紧。要是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当这个国主。”
“为什么?”
“我如果不是国主,谁敢让我娶侧夫人?”
訾尽欢好奇:“这倒是,不过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娶侧夫人?”
“难道你没听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没有。”
“一生娶一人足矣,一世有一人陪伴在侧足矣。”
“你是说我?”
“不然呢?”万俟君酌警戒,“你打算找别人,是不是?”
“不是不是。”
“不过呢,若是有一日,你想要和别人在一处,可千万不要瞒着我,也不要背着我,只要你告诉我,我会想办法放你自由,让你堂堂正正地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心二用,左拥右抱,四处滥情,这些万万不能,明白吗?”
“明白。”訾尽欢举手发誓。
“明白就好。”
见他这副老生常谈故作高深的样子,她反应过来:“等等,咱俩一起上学下学,都是学子,你凭什么向我说教?”
“因为你笨啊,而我懂得比你多啊,略略略……”
訾尽欢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做派,想要重拳出击,被躲过,起身追他时,肚子感到些许不舒服,又坐回原位。
万俟君酌见她难受,马上跑了回来,收起龇牙咧嘴的笑容:“是不是不舒服?”
“才不是。”訾尽欢找准时机揪住他的耳朵,得意,“让你跑。”
“好了好了,我不跑,我不跑,你轻点。”
……
在雪国,少女第一次来月事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普通百姓会请亲友吃顿饭,而富贵人家大多会在这时为女儿办及笄宴。
恰逢新年,宫中掌事便将君夫人的及笄宴与新年宴同时办理,朝中百官纷纷前来庆贺,一时间宫中悬灯结彩,热闹非凡。
万俟君酌亲自做了茯苓糕,看着像模像样的,端到訾尽欢面前时,她浅浅质疑了一下:“你自己尝过吗?”
“当然没有,我想你第一个吃。”
“哦。”
没吃过他做的东西,訾尽欢有一点怀疑他的厨艺,不过平时他这个人做事向来极有分寸,还有种能将每件事都做好的能力,想来这等做糕点的小事也难不倒他。
出于对他的信任,訾尽欢咬了一大口,面色为难,他一直盯着她,等反应,见她脸色不好问:“不好吃吗?”
“怎么是苦的?”
“那别吃了,吐出来,吐出来。”
万俟君酌伸手去接,訾尽欢毫不客气地吐在他手掌中,又喝了好几杯茶才将苦涩盖下去。
“怎么会苦呢?”他边碎碎念边品尝,果真是苦的,有点不好意思,举手发誓,“下次……下次我一定能做好。”
“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会,原来也不是嘛。”
他手上还有几分没理干净的糕点渣渣,訾尽欢取出绢帕为其擦拭。
大臣们见国主和国主夫人如此琴瑟和鸣,纷纷祝福:“国主和君夫人这般恩爱,定能为雪国开枝散叶,早生贵子。”
“就是就是,生个七个八个不成问题。”
“可不是,说不定明年就能迎来咱们的小世子。”
……
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规划,訾尽欢低头,不是很开心,她又不喜欢生孩子。
万俟君酌眼见大臣们已经开始讨论起了孩子的教育问题,扯开话题:“新年新气象,如此欢畅的时候,众卿不如举杯同饮,今夜不醉不归。”
“是,国主。”
“是,国主。”
……
万俟君酌附耳在她旁边小声说:“没关系,他们的话你听听就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他们一定会日日问,总不能每次都敷衍过去。”
“到时候我就说是我身体不行,不能有子,不就行了?”
“啊?这怎么能行?”
“这怎么不行?”
“你既不愿娶侧夫人,倒不如休了我,重新迎娶一位君夫人?”
万俟君酌傲娇:“我就不!”
族长携族中长老前来一起恭迎新春,訾尽欢好久没见族长,十分想念,拉着他问了好多问题,例如小白好不好?蝉鸣好不好?卧雪好不好?师兄好不好?……族长很有耐心,一一作答。
他见到大殿上国主和訾尽欢的相处状态,有些担忧:“阿梨,你下山前族长与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记得,阿梨时刻谨记祖训,不该有丝毫忘却。”
“还有万不能动情,你可还记得?”
“记得。只是……”訾尽欢犹犹豫豫。
“只是什么?”
“族长,阿梨不懂,不能动情,可是情是什么?如何知晓自己动不动情呢?”
“若有一日,生死关头,也许你会明白,但族长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
“阿梨真的不懂。”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知道为什么狻猊族圣女自出生便不能再与亲生父母相见吗?”
“不知道。”
“因为世间情感众多,唯亲情血脉最难割舍,而狻猊族圣女应兼爱苍生,不可偏爱一人,圣女若存有私心,便是对天下人的残忍。”
訾尽欢沉默,族长又说:“我老了,陪不了你多久,往后的日子,你要自己走。”
“可是我舍不得你。”
“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万不能因此而悲伤,人都是会死的,这是自然之事,无需悲伤。”
她的眼眶红红的,点头应允:“我知道了。”
“阿梨。”
“嗯。”
“现在对你来说,国主是什么?”
“国主哥哥就是国主哥哥呀。”
“若比起你师兄,如何?”
“他当然比师兄好,师兄会气人,他不会……等等……”訾尽欢想到他有时会在许太傅责罚时,拉她当挡箭牌,十分过分,又变了口风,“他也很会气人。”
“那你是更喜欢师兄,还是他呢?”
“当然是师兄,我和师兄从小一起长大,情谊自是要比他更为亲厚些。”
“哦。”
“族长,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两人回头准备离开时,才发现万俟君酌正端着个精美宝盒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听了多久。族长朝其行礼告退。
“你在这儿很久了?”訾尽欢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没有。”
“这是送给我的吗?”她不仅没心没肺,眼神还特别好,一眼便瞧见了他手上的盒子。
“是啊。”
万俟君酌将盒子递给她,很明显地不开心,可眼前的人却沉浸在收礼物的快乐中,完全没有察觉。
那是个做工极为考究的宝剑样式的金钗,完全按照他的佩剑一比一还原打造,剑还能拔出,用来当暗器亦是锋利无比。
“好漂亮!”
“你喜欢就好。”
“你自己做的?”
万俟君酌努力表现得开心些:“我跟工匠学的。”
“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吧。”
“訾尽欢!”
突然被叫大名,訾尽欢神情紧张,收起笑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怎么了?”
“这图纸是我画的,金钗也是我亲手打造的,为此还伤了手。”万俟君酌将手臂露出,果然红红的。
“那……谢谢嘛,我去给你拿伤药。”
万俟君酌将人捞回来,故意离得很近,见她紧张,又后退了一步:“你说你喜欢你师兄,是吗?”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訾尽欢松了口气,神色从容:“当然喜欢了,我还喜欢族长,喜欢长老们,喜欢簪花,喜欢稻收,喜欢……”
“那我呢?”
“也喜欢啊。”
“那和你师兄比起来呢?”
怎么又要比?真是头疼!
“我和师兄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总要好些。”
“他今天没来,你很失望吧?”
“他带着卧雪闯荡江湖去了嘛,这也没办法。不过卧雪还小,平时又爱胡闹,有师兄带她历练,我倒是能放心不少。”
总觉得她在答非所问,万俟君酌问:“你以后可以比喜欢你师兄,多喜欢我一点吗?”
“这……”
“你刚入宫时,我曾问过簪花,想知道圣女是什么样的人,她说你任性贪玩胡闹爱哭还不讲理。”
訾尽欢笑笑:“她还真是一如既往,过分诚实。”
“她还说……”
“还有?”
“她说她们家圣女虽不讲理,但最是护内。”
訾尽欢挑眉:“这说的在理。”
“既是护内,以后也可以护着我吗?”
“当然。”
“说到做到。”
“做不到是小狗。”
见他心情好转许多,脸色也不那么严肃,訾尽欢小心问道:“你是来给我送及笄礼的?”
“不然呢?”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你有。”
“我没有。”
直到正月十五,宫里一直洋溢着新年的气氛,家家户户走亲访友,是一年中最热闹快乐的时候。
城中有不少节目,许太傅给二人放了假,允许他们过完年后再读书,于是,他们常常穿着便服,去民间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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