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灭
虽为掌事姑姑,平日里头除了雨蘅,极少人同她讲话,吩咐差事更是懒懒的应付而去,褚湉不去计较,毕竟自己没有在这里长留的打算;
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出去,或许等哪次祭天出巡之际,便是最好的时机,但这时机也要是准许她随驾伺候,可如今……
她暗自叹气。
这日一早,直房里头几名宫女们正候着领差事,因着昨儿茶水间的花苓着了风,这会子正发着高烧,自然不能再当值;
褚湉想着今天该去领贡茶了,偏偏平日里跑腿领茶的病了一个,剩下另一个小宫女玉萃,她一人去自然不合规矩,于是只得叫人唤茶水间的诗宁过来……
待了几盏茶的工夫诗宁才姗姗而至,她进了门,眼也不抬便随意拣了凳子坐下,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衣袖,方才懒懒道:“谁找我?”
褚湉走近几步,道:“诗宁姐姐,是我。”
诗宁才见到她一般,忙起来身,笑着道:“原来是姑姑,不知道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褚湉晓得自己抢了她的差,人家自是心中不快,于是本着相安无事的心,便道:“姐姐请坐。”
诗宁愣了愣倒没再客气,复而又坐下。
她如今虽屈于她之下,却是这养心殿里头的老资历,还畏了她不成?底下人都瞧着呢,没得让人看扁,再者说,她如今的位置本就是她的,这些小宫女们哪个不受她调教过,都为她马首是瞻呢,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想到这儿诗宁更是不甘恨极。
褚湉微微笑道:“领贡茶的日子到了,前殿的茶水间一向是你们三人当值,不想今天花苓病了,实在也腾不出富余人手,只得劳累姐姐领着玉萃去趟茶库了。”
诗宁早知有这一出,便语气谦和道:
“真对不住了,巳时万岁爷下了叫起儿,我还得伺候茶水,可是走不开。”
褚湉想着这时皇帝才去储秀宫请安,还不曾叫起,去趟茶库费不了多少时候,她这是当着众人面给她难堪罢了。
她还未开口,只听诗宁又道:“不然,澜姑姑您纡尊降贵替花苓走一趟吧,我们一众人都有差事实在挪不出空闲。”
诗宁用眼扫了扫在场的人,不出意外众人都渐渐附和起来。
望着脸上含着淡淡笑意的诗宁,褚湉也不气不急,思索了片刻,含笑道:
“当然可以,我这个掌事宫女说白了不也是当差的吗,我还得多谢你的提醒,诗宁姐姐回去忙吧。”
诗宁略略颔首退了退便出去了,褚湉本心并非怕她,她好歹出入社会几年,职场上霸凌陷害此类事件那也是时有发生,人虽不说老练,却也是见过猪跑,可毕竟年轻,不能面面俱到,现下只懒得在她身上浪费,一颗心都在思索旁的。
茶库位于靠近延禧宫东一院落,从养心殿出来需经过月华门、日精门,进了东一长街上的咸和左门,走到尽头方能到此地……
褚湉和玉萃两人捧着呈贡茶的承盘过了月华门,一路上并无太多言语。
进了这里往南一望便是乾清门,那里被内廷宿卫把守的十分森严,褚湉此次为的便是蹲点。
她大致算了算,这里的侍卫加上内右门把守的两人足有几十人,再算上前朝护卫恐怕要两三千人;
况且她听说,这些乾清门侍卫都是满蒙上三旗将来袭爵的青年,个顶个的家世显赫,又精挑细选的身手了得……
想到这儿,她不免有些泄气,看来她连跑出乾清门的几率都微乎其微。
回到养心殿,思来想去实在不甘心,却也没别的法子,她是真心不愿在这里虚耗着下去,众人看她不顺眼,她虽不放心上但遇上了也颇为厌烦,走出去的心一天比一天强烈。
心情躁郁使得褚湉晚膳很是没有胃口,正要返回他坦里时,看见两个寝宫门口侍奉的小宫女拎着剔红云蝠纹提盒并一盏羊角风灯欲往外走,她无事正想走走便上去寻问。
两个宫女见是掌事姑姑问话,便答:“明儿就是腊八了,张谙达吩咐咱们去雨花阁供腊八粥,要赶在下钥前回来。”
褚湉想着雨花阁的“殿顶跑龙”形制独特,很是壮美,那个地方在故宫没开放,莫名有些神往,于是便想去看看,最主要的是顺道熟悉熟悉宫里的门路,况且她如今是掌事大宫女,不比小宫女须是两两出入,于是便顶了差事接了提盒,径自往雨花阁去。
出了养心殿,她不由得望了望乾清门方向,忽而想起宫门下钥前内廷宿卫有一次换班轮值,大概戌时二刻,这下她又有了想法……
她算好时辰离开雨花阁,冬夜寒冷异常,暮色昏暗,宫中早已上了灯,她一手拎着提盒一手提着羊角风灯快步行在宫墙边,有意避开夹道上办差的宫人,只待到内右门旁,熄了手上的灯闪身隐在落地宫灯后,悄悄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只听得佩刀与那行服带上的金属碰出响动……
褚湉探出头去,正看到两名侍卫卸了刀在一侧的宫墙边听训,想必是差事有纰漏正赶在换值时挨训斥……
趁着这时机,她蹑手蹑脚的蹭出内右门,屏住呼吸悄悄躲过三人的视线,直溜到隆宗门边的廊庑下,躲在红漆大柱后喘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简直在玩火,一颗心就快要跳出嗓子眼。
稍稍镇静后便探头朝保和殿望去,这一望便见……
越是往前,守卫的侍卫亲军就越多,每隔大约两米便是一人,还有不定人数的巡逻卫。
她心内叫苦,凭她是蚊虫也飞不出去,后头的神武门想必也是如此……
她有些灰心,刚要缩回头,却一把被人大力按倒在地,手上的灯与提盒随她一起翻倒。
她只觉得全身筋骨就要断的断、碎的碎,想出声竟也发不出,这时只听到头顶上传来一浑厚严厉的斥声:
“什么人?竟敢私闯大内!”
褚湉吃痛,脑袋却尚清醒,思索一瞬便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我是后宫宫女。”
见来人没有丝毫放开她的意图,手上力气不减,她再次忍痛道:“我在养心殿伺候,是那里的掌事宫女,还有,我叫宋倾澜……大人不信,尽可去问。”
来人思忖片刻,想是见她一身打扮确是宫女样子,身边还有风灯提盒之物,便稍稍松了手上的力气,质问道:
“宫门就要下钥了,你一个宫女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宫人禁地!”
“你……”褚湉疼的不住咳了几下:“能不能先让我起来回话。”
一等侍卫完颜那麟查巡到此,却看到一名女子在廊庑后面鬼鬼祟祟,想来必有诈,随一手便将她拿下,这当儿听她的话又不似诓骗,这才松了手,即便她是刺客也好贼人也罢,自己乃是乾清门侍卫里顶头儿的巴图鲁,手上又有佩刀,不怕制不住一个女子。
褚湉踉跄的站起身,揉着险些骨折的肩头,才抬眼去……
眼前是个穿着侍卫行服的人,他身形高大英挺,肩宽腰窄,头戴熏貂暖帽,帽上结红纬,顶着蓝宝石顶戴,单眼花翎,手上握着绿鞘方头佩刀,十八九岁顶天儿了,面貌气质虽凌厉冷傲但也颇为英俊,只表情中掺杂几分狐疑和不屑的意味。
“说吧,你在这里意欲何为!”
褚湉拾起风灯和提盒,朝他跟前举了举,便道:“我只是去雨花阁供粥,回来时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里。”
那麟查上下打量她一番,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又一细想,便道:
“雨花阁在西面,即便你原路返回如何也到不了这里。”
褚湉怯声回:“我曾在储秀宫当差,规矩严极少出宫门,如今来了养心殿,出去一趟天又黑,路也不熟,不想就迷了路。”
那麟查见月色之下面前的宫女双眸清澈如水,顾盼间犹如闪动着波光,那神情坚定无邪,他竟有一丝相信她所说是真话,饶是这样,他仍需要细细盘问:“你所说的何以证明?”
“大人可以去问养心殿的掌事张德福张谙达,证明我绝无半分虚言。”她不卑不亢。
“口说无凭。”
他回首唤来一名二等侍卫,侧过身冲他轻声耳语几句才道:“现在宫门没下钥,你去探一探虚实,记住,切莫惊动圣驾。”
那人领了命而去,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褚湉望了一眼面色冷峻的侍卫,犹豫了一下终是问出口:
“敢问大人……宫人私闯禁地,会不会被判逐出宫?”
那麟查没做他想,只是认为这宫女担心自己犯事会有何处罚,于是只淡淡道:“这是后宫的事。”
褚湉不由得吃瘪,刚欲狠瞪他,又听他道:“我看最起码,也要一顿板子再逐出宫。”
他说着定睛看着被自己恐吓的宫女,见她脸上惊恐,面色惨白,竟有些想笑,当和她目光接触的一瞬,他强收笑意,变换为往日的冷峻严肃。
褚湉听了果然暗骂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免于皮肉之苦,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到了这等地步,套套眼前这位侍卫的话也好……
于是便试问道:“大人是说笑罢,哪有这么容易就能出宫呢,况且逐出宫就一定要受皮肉之苦不可?”
那麟查犹豫片刻,道:“那倒也不尽然,往日王府里、后宫里也有不够伶俐的愚笨之人被主子赶出去的,不过照这么着你也快了。”
褚湉听了这话灵机一动,马上快要笑出来声,只是当下她只得硬憋着,随道:“那就借大人吉言!”
那麟查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宫女,被她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平日里他很少能接触到后宫之人,除非每三日一次的阖宫巡查。
在他眼中,宫里的人都是低眉顺眼,循规蹈矩,不出挑不找事,可眼前这位,行事鲁莽,言语古怪,他甚至疑惑她这种人如何进的宫,还安排在养心殿,实在说不过去。
不多时,养心殿的掌事张德福与那名二等侍卫过了来,张德福用眼一瞧,即刻对着完颜那麟查颔首带笑:
“哟,原来是那麟查大人,误了您下差,多有得罪。”
那麟查道:“无妨,谙达可认得她?”
张德福但见一旁略显怯懦的褚湉,换了副嘴脸,压低声音斥道:“你怎么跑这地界儿来了,这可是前朝!你不要命了吗?!”
褚湉提着食盒与风灯,低声道:“我去了趟雨花阁,回来时天黑了,一时间就迷了路……”
“你……”
张德福跳脚,指着她想骂她个狗血淋头,可又碍于她来自储秀宫,况且如今是掌事宫女,一口气憋在当下,发不是,不发又不甘心。
“既然如此……”那麟查见如此情形,便已知这宫女没撒谎,道:
“她果真是养心殿宫人,就请即刻回吧,这里可不是你们长待的地方。”
张德福深知这档子事的后果,一旦宫人私闯禁地被侍卫捉住,追究起来必是非同小可的,廷杖伺候那是小意思,即便当场拿杀也是不在话下。
现下听这位的意思是打算放人一马,思及此,他躬了躬身,道:“有劳大人高抬贵手。”
说完,忙又向褚湉使了一记眼色,楚湉有些恍然,立即欠身道:“多谢大人。”
那麟查面上淡淡,不发一言,一面挂好佩刀一面转身而去,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褚湉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也没作他想,回头过来正对上张德福的一记怨怪的眼神。
他领头边走边道:“这是遇上好相与的,算你走运。”
褚湉随即跟着他,诚惶诚恐的道:“是,再不敢有下次了,多谢谙达看顾我,还讨扰您过来一趟,在这儿跟您赔罪了。”
张德福前面走着,只伸手摆了摆。
“别以为我是为着你,你闹出事大家伙儿可要连坐!”
张德福私心里是有意结交,不为别的,就为了宋倾澜来自储秀宫,他盘算着两宫之间左右逢源保个平安,所以买她个人情只不过抬抬手的事情,于是想了想又道:
“虽说你是掌事宫女,到底年轻,既然你叫我一声谙达,我也不妨费费心,只不过有一点……”
他声音略低了几分,褚湉忙凑前几步跟在身后。
“我瞧你也不像多事的人,咱们掏心窝子说一句,储秀宫也好养心殿也罢,这里面的差事不好当,你自己多掂量。”
褚湉心想,她再傻也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嘴上笑着道:“倾澜明白了,多谢谙达教导。”
话音才落,已是进了如意门,宫苑中万籁俱寂,只有殿中一片灯火通明,褚湉目送走了张德福,独独立在寝宫前得抱厦下,脑海里一直想着那个侍卫说的话,按他说,因为笨被轰出去会不会有些丢人?可目前也没别的法子……
褚湉苦恼极了,她一发愁就习惯叹气,边叹气边不经意坐在了台阶上,一手托着脑袋,奈何脑袋空空,没有一点思路。
寝殿的门这时打开了,想是她还不够习惯老年月里皇宫中该有的警觉,竟然没多在意,继续暗自惆怅着出路,直到听到一声:
“谁准你坐在这儿,还不起来!”
褚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跳起身回头看去,话音来自皇帝的贴身太监齐顺。
听说他是自小跟着小皇帝从醇亲王府进宫的,别看小小年纪,连大太监李莲英都对他礼遇有加,可见在皇帝那里是极为得脸的……
褚湉见齐顺话音才落就忙退去一边,而皇帝正穿戴整齐的跨出门,偏偏见到她此刻的模样。
褚湉忙见礼,口中说道:“万岁爷圣安。”
她心下犹虚,刚刚自己那个样子在宫里是顶没规矩,真不知会不会被发落,她咬了咬嘴唇,暗叫不妙。
皇帝只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起吧。”
谢了恩,褚湉不由得松了口气,刚要闪去一旁,逃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却又听他道:“身为掌事宫女,在储秀宫时也这么没规矩吗?”
哑口无言,她不知道要怎么做答,脑中却莫名想起那个侍卫的话……
皇帝挑灯夜读,但见殿外一片清冷月光,便想透一透,舒展下筋骨,谁知开了门就见这样一个没规矩的人……
大剌剌的坐在殿前的御阶上,撑头叹气,这景象他从小没见过,至少在宫里不可能出现。
他是皇帝,从来他身边都是那些按部就班的侍从下人,然而这景象,多少有些离谱,他竟想知道这么离谱的人,能说出什么离谱的话。
“回万岁爷,奴才有罪,自知愚不可及,又笨又不懂规矩,实在有负圣恩……”
褚湉豁出去了,听雨蘅说他算是宽仁,这点小事应该不至于喊打喊杀,这样说万一皇帝嫌弃她真的愚钝,一句话就能决定她出宫与否,况且少了她一个坐探,岂不正合心意,于是她大胆放话。
果然离谱,皇帝心下嗤笑,自己不过随口一问,便招致她说出这么多话。
皇帝心中有了计较,眼也不去看她,语气平和:“太后指过来的人果真忠厚,罢了,你去吧。”
褚湉有些错愕,不死心的道:“奴才罪该万死,在圣驾前失仪,朽木难雕,实在担不起掌事宫女之任,或许……”
皇帝没料到她说出这样自请谪贬的话,只不动声色的道:“或许什么?”
褚湉怕仅有的时机就这样错过,所以她鼓足了十二分的真心和勇气,即便此事不成,也赌传闻中的小皇帝本性宽厚,话说回来,假如有别的办法谁会拿命赌呢?
“或许……万岁爷赐奴才家去吧,奴才就是丢脸,就是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也不愿在主子们眼前惹主子们生气。”
她狠低着头,心里打鼓,一番话说出来到底有些后悔了,自己急于求成,没有编出天衣无缝的借口,可是一想机会只一次,她也只能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看看。
皇帝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这么胆大包天的,求他降罪出宫?他听完不动怒只是深感疑惑,这宫女为何如此?
还是……太后为何如此?!
皇帝可以说从来不曾特别注意过宫女,看都不曾多看过,宫里头谁私下不说句万岁爷虽年轻但形容实在正派。
可眼下他也确实诧异,这宫女什么路数?他心中一阵匪夷所思,不免生出好奇。
既然她这么想出宫,一定是事出有因,何况又是太后跟前的人,他有些疑虑,这个人言行古怪可疑,在弄清前偏不能叫她出去,以免有什么差池到不好了。
“朕看你……”他顿了顿:“倒是不错,本不是什么大事,别妄想出宫,好好当你的差,退下吧!”
褚湉作罢只得应声退了下去,她想皇帝如此说,自己倘若再不知死活的进言,那就是真的作死了,到时候没出去宫再挨顿板子打也太得不偿失。
她这么想着,才心下惴惴地走回去他坦,而背后却是皇帝探究的目光……
他皱了皱眉,实在想不出这个宫女如此这般是什么目的,若不是因着储秀宫的缘由,他也没有那份闲心用在一个宫女身上,去琢磨人家的话中之意。
在十七岁的他看来,这微末小事都不是一个皇帝该思来想去的,皇帝该想的只有国家大事,此外,还有和储秀宫那微妙的关系。
在宫中的日子度日如年,褚湉其实也想过,假如出了去会不会更糟,但是比起自由,她宁愿过得没有宫里富足,可是这宫禁何等森严,她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先保全自己,再寻时机。
是夜,西一长街的梆子声响了起来,已是亥时,皇帝寝宫书房的灯还没熄;他一早才从总理衙门调了几本各国使臣的记述,一时间看的废寝忘食,这时候齐顺挑帘子进来,皇帝看着手中的书,并不抬眼。
齐顺呈上茶点,便安静侍奉在侧,半晌,只听皇帝语气平和道:“吩咐你的事办的如何?”
齐顺回道:“奴才派小冯子去了,他和储秀宫的洒扫太监是同乡,私下有些交情,闲谈之下并没什么异样。”
皇帝仔细看着书,轻手翻过一页,嗯了一声,齐顺遂道:“只说那丫头平日里仗着颇为得脸,对上奉承对下冷眼,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奴才也查了,那丫头出身没什么背靠,江南宋氏,汉军正蓝旗人,在高宗朝时官至杭州府道员,后来家道中落,后人再无人做官便做起了买卖,除了有些家产祖业,并不曾结交什么官员,够都够不上,想她在宫里也是一味靠巴结起家的。”
皇帝没什么情绪的点下头,淡淡开口:“真若如此,倒不足为患。”
齐顺笑道:“万岁爷最烦这样人,还真不如撵了算了。”
皇帝合上书,端起茶喝了一口,抬眼望去,只见明黄窗纱外月色溶溶,静谧之下却有凛凛风声掠过前殿的苍柏枝丫……
他心下一叹:“不必了,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现如今她不能在近前,实在不必把事情做绝。
太后虽安排人过来看着,却不见得是出于不信任或是不好的意图,毕竟自己舞象之年,典学未成,她不放心也是有的,自己心底依旧是情愿相信这位自幼带大他的皇爸爸。
正是临近大年下,宫里头繁忙自不必说,这当口一场雪跟着降下,使得宫禁中虽喜庆却又平添得几分肃穆。
褚湉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这头要跟着底下宫女们去领各种年下要用的东西,那头又要动手布置彩棚,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实在抽不出神再想别的。
夜间,好不容易有了空闲,褚湉正打算熄了灯早点睡,雨蘅这头刚躺下,却叹起气来。
褚湉忙提醒她; “大节下的,一叹穷三年。”
雨蘅赶紧啐了啐,才道:“快别提了,这裉节儿上,谁不是小心仔细着,差使又多又杂……”
她顿了顿,又小声说:“你别嫌我啰嗦,这时候你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千万别出纰漏,我看她们个个儿都暗地瞧着呢。”
褚湉应了一声,随即道:“我当心就是了。”
雨蘅摇摇头,过去把灯熄了,复而躺下拉过被子,整个人蜷在被子中,褚湉所望之处黑漆漆一片,索性闭上眼睛,等着困意袭来……
不想这头雨蘅又开了口:“说到叹气,谁听了不得叹呢,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什么?”褚湉不明所以。
“四执库当差的柳儿啊,咱们一起进的宫呢,这不,因着差事总不能办的妥帖,给撵了出去……”
说起这事,褚湉可就不困了,只深感这种幸事怎么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随口道:“这也是好事。”
雨蘅措不及防的轻搡了她一把,道:“好什么,你忘了吗?前几年那个腊梅……”
褚湉不明所以,只得试问:“腊梅?”
雨蘅见她总是懵懵懂懂,自来了养心殿,人就一直不似当初那般,从前的事一概记不得,她也没做他想,只当她在储秀宫定是受了不少暗算,叫人作了筏子,人自然有些情志之症,这都是难免的,想到这些更是心里头发酸。
雨蘅淡淡道:“就是在寿康宫皇贵妃主子跟前儿当差的腊梅,有一回敬烟时候一个不留神,火星子掉到了主子的鞋面上,当即出去就是一顿簟把子,转天早起就给撵出去了……”
“说来也是惨。”她絮絮接着道:“听前头的小太监说,腊梅回去后全家都抬不起头,她阿玛一气就给气病死了,她额涅吊了脖子,腊梅是生是死一概不得知,有人说疯了,唉……好好一家子,就这么没了。”
褚湉听得心里微颤,深夜里的凛风如同鬼魅般从支摘窗的缝隙里潜入而来,她冻得打冷战,使劲裹紧被子,心中气馁又绝望,这条路怕是死胡同,那个侍卫的话绝不可信,还是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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