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吻


“方彦……自我那日醒来,我每次都直呼你的名字……你在我心里并不只是我的宫人……”

  “我的心意你怎么还察觉不到……?”

  她手中未收回的帕子,点在方彦的眉间,在这太监眼前乱晃的,是针脚熟悉的“从佳”二字。

  是地道中方彦送她的那一块,她一直随身带着。

  “我们可以不告诉任何人……”陈嘉沐俯下身,抱住了正在她膝头哭泣的人,“这宫中是不是有不少太监与宫女结成对食的?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嗯?我的心意,我珍藏许久的心意,今日也只能说给你听……”

  “你羡慕他们吗……”

  方彦痴愣愣的,陈嘉沐的声音好低好轻,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幼年,母亲拍打他的后背让他入睡的日子。

  他的背显得僵直,直到陈嘉沐觉得差不多了,放开他时,他才能真的直起身子与陈嘉沐对视。

  脖子上一点浅浅的淤青,是陈嘉沐的鞋尖印出的痕迹。像一个吻痕,像一个契约。

  陈嘉沐的小指微动。

  她在看方彦的眼睛,那实在是一双漂亮的眼瞳,但比他的瞳色更迷人的,是眼神中的眷恋与狂喜,是眼眶滚落簌簌的泪珠。

  陈嘉沐知道,毫无疑问,自己已经赢了。她已经抢先慕容锦一步,栓住了自己身边唯一的变数。

  至于她许诺的爱情——她只想活着,感情只是她放在天平之上与剧情博弈的筹码罢了。

  她久违地笑起来。病中的一张脸,脆弱白皙的,干枯的脸,只有眼睛还保留着独属于陈嘉沐的光亮。

  方彦似乎看得痴了。呆滞可爱的狐狸,眼尾红得仿佛抹了胭脂虫碾做的粉,朱砂墨,小毛笔,长而挑的女娲的笔锋。

  连陈嘉沐也要感叹一声,他美得像狐狸化作的精怪。

  气氛如此,她贴近方彦,脚尖点地,长裙撑开的面把方彦的脸托起来。

  陈嘉沐像海妖般低声诱惑道:“你想吻我吗?”

  想吗?近在咫尺的柔软的嘴唇,带着公主寝宫中熏香的衣物,还有近在咫尺的梨甜香。

  方彦的头昏昏的。他似乎已经被屋子里的药味沁出一种苦,下意识的想去讨一块糖吃,而唇舌追逐的是多汁的饱满的一颗梨子,成熟的柔软果肉正化在他的唇边。

  他怎么会这么幸运?

  方彦吞咽着,他像是在梦里,但不久前喉咙被挤压的疼痛还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高高在上的神似乎终于想到了自己的信徒,徐徐降下只能在幻想里才配触碰到的垂爱。

  或许他不应该答应陈嘉沐。他的公主还没有经历过情与爱,不懂男女之事,也未曾了解过什么是太监。

  但他不想放手,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告诉他,拒绝一次便是一辈子也再回不来。

  太监与公主在一起,他是有罪的。

  他能做的只有跪在佛前细数自己的犯下过错,只有赎罪……

  他唯一不想的是放手。

  陈嘉沐的手捧着他的脸,拇指拂去方彦眼下的泪水,小声道:“为了你也为了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好吗?”

  方彦一个劲地点头。

  好乖。

  陈嘉沐知道她在做什么。她甚至觉得自己从没这样清醒过。

  人就是这样,得到权力后总要变坏一点。方彦是这样,慕容锦也是这样,就连被杀的柳国皇帝,似乎也逃不出这个规律。

  陈嘉沐知道自己总有没有权力的一天。慕容锦攻进城内她会死,成为一具丑陋冰冷的尸体。慕容锦攻进城内她若不死,也做不成柳国的公主,最好的结局只是被关进后宫之中,当做他善良的载体。

  还不如就趁现在,把她能用的东西全部押在与剧情的赌局上。

  如果放下人人平等的新时代观念,她和方彦是只是主子和奴才,是公主和太监,是主人和狗。

  她得在剧情发展到既定轨道之前,确保方彦是完全服从于她的……

  对不起。

  陈嘉沐闭上眼。她真的太怕死了。

  她的头好痛,自装病断食以来,失眠头痛与胃痛就像阴魂不散的幽灵,一直跟在她的身侧,随时准备上她的身。

  方彦刚整理过自己的衣裳,又急匆匆地回到陈嘉沐寝宫。陈嘉沐告知寒梅和落雪晚上不用在近侧侍奉,但给方彦留了门。

  太监显得小心翼翼:“公主是……从佳……公主,奴才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他太在意了,即使已经告诉自己要赎罪,那日何钊叫公主“从佳”的样子还是不断在脑海中重播,几乎要成为他的梦魇。

  陈嘉沐疲惫地点点头。一个名字而已,除了陈嘉沐这个本名以外,所有东西都只属于这本小说里的“陈嘉沐”,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奴才给公主……给公主按摩……”

  他还不习惯亲昵的称呼,但无所谓了,他已经是这场争斗里的赢家。

  方彦走到陈嘉沐床边。

  床上的人瞥他一眼,拍拍枕边的空位:“坐在这,我躺你的腿上。”

  方彦脚步一顿。

  不行,他还不能……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做好这种准备。

  陈嘉沐也注意到他脚步的停止:“怎么了?不愿意。”

  方彦支支吾吾:“不是的……”

  他实在是太紧张了,手指扣在手腕上,不停地拨动那串佛珠。

  “咔哒,咔哒”

  规律而渐渐加快的声响。

  “奴才……奴才的腿……有伤口。”

  陈嘉沐一挑眉:“什么时候伤的?”

  方彦又不出声了。过了一阵,就连陈嘉沐这个提问的都反应过来——不是腿部的伤口,而是每一个太监身上,要跟随他们一辈子的伤。

  陈嘉沐在心里叹气:“那就这样按按算了。”

  她不是小孩了,一些该知道的早就知道,她有想过方彦的伤会不会溃烂一辈子,他们这些做太监的是不是每个人都要在紧贴身的衣物里垫些东西。

  但她没问出口。

  方彦的手指按在她的太阳穴旁,轻轻柔柔的,袖中一点寺庙的香火味,清淡得很安心。

  陈嘉沐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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