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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烫手山芋


卢龙来的郡主被李存勖以王妃去世的规格风光大葬。

  只是在入陵的前一个时辰,不知为何绕道去了族中墓群。礼部的官员解释称,这是沙陀人的习俗。说是跟族中先辈打过照面,康宁郡主才算是真正入了晋王族谱。

  幽州方面来的人起先并无异议,可待到封棺后,不知又听了谁嚼舌根。对丧事一知半解的跑来找李存勖求证,谁知被李存勖的人好一顿敲打。而后,使臣被打的事传回了幽州,燕王刘守光勃然大怒。亲自跑来两藩边境,将借出的精锐悉数带回。

  向来自大的刘守光,这次竟没有继续追究康宁郡主的死因,反而只怒了李存勖殴打使臣的小事。

  这一现象,倒是让李存勖觉得心神不宁了。

  刘守光将兵抽回,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可刘守光却闭口不谈刘语莹,仿佛刘语莹就不是他们卢龙人一般冷漠。就算家中死了阿猫阿狗,主人家都该有些怜悯,更何况刘语莹还是卢龙的郡主。

  更让李存勖乃至整个河东都措手不及的是,梁人经此一战,竟又卷土重来。

  梁帝朱锽的这一手笔,使李存勖将怀疑,不得不搁到刚刚拿下魏博的张全义身上。

  大年初一,李存勖没有留在东宫休养,而是便衣来访张全义在并州的府邸。

  一番寒暄后,张全义命人去院内请出了茯茶和阿虎。

  李存勖认出阿虎就是他在地宫山下挖出来的兽人,想起兽人曾伴刘嬿左右,他的眼中又无端生出些氤氲。

  他本就对地宫山一带存疑,刘嬿三番两次出现在那处,他也不是不知道。

  因听了刘嬿只言片语的涉及,他权当是王妃寻乐的坊间怪谈。说石敬瑭的外室是地宫山上的狐妖,他只觉得荒唐好笑。只是没想到后来,刘嬿竟真的因这地宫山的邪乎而枉送了性命。

  堂堂晋王妃香消玉殒,所有的谜团指向兽人,看见此二人一道出现,李存勖不由对茯茶和阿虎都生出戒备。

  “张公府上怎么会藏着地宫里的怪物?”

  “哈哈哈,晋王果真信了坊间奇趣怪谈,看来王爷在河东没少受其影响。”

  “张公还是讲清楚这二人的来路吧!以免亚子对张公生了嫌隙。”

  张全义一脸从荣,说,“王爷怕是从未放下过,对张某人的怀疑,此时说生了嫌隙,恐是言之不妥。”

  “她二人来历不明,又是嬿儿生前一直在调查的疑犯。张公若不想在河东闹出事端,还是尽早为自己的清白证辩吧!”

  “张某人证辩了,王爷可愿相信?”

  “……但说无妨。”李存勖深深看一眼茯茶,转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只是,张公应知晓,自己此时可身在河东!莫要诡辩,说些强词夺理的话。”

  张全义朝李存勖作揖,遂指着茯茶说,“此女子,能助晋王瓦解梁贼军政。”

  李存勖一直紧盯着张全义的眼神,看不出他在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是心虚或者稍加掩饰的。可向来疑心重的李存勖,还是多番怀疑。

  “张公若是想替自己找台阶下,亚子即刻便能将她二人拿下,关进死牢,自行审问。”

  “哎,王爷听张某人把话说完,再拿人也不迟。张某人残废一个,她二人也不过一介妇孺,谁都不可能逃出王爷的辖镜。”

  “好,那便听听看,本王不差这一时半刻。”视线再扫过茯茶一遍,李存勖略显轻浮的坐回石凳上,“石敬瑭收的一个外室,还能瓦解……”

  “啊!杀了你!”阿虎牵着茯茶出来,方才隔得较远,他没看清这处茶亭里端坐的李存勖。待他走近些,认出李存勖的面貌时,小小少年竟不知何来的气力,撰着紧紧的拳头径直朝李存勖砸来。

  神经敏感的李存勖,身手也异常敏感。

  阿虎的小拳砸来,被他翻身避开,一拳砸在坚硬的石凳上,张全义能清晰看见石凳为之一震。

  李存勖的暗卫们一拥而上,用刀剑控制住阿虎的活动范围。

  待茯茶反应过来时,阿虎就已经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

  “求大人宽宥,家中小弟无知,冒犯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放过小弟。”茯茶心里一麻,眼睁睁看着阿虎置身险境,她甚至觉得四肢无力。

  李存勖闻言,再看向张全义,没想到张全义轻抚着山羊胡须,一副‘你看我作甚’的模样。

  “记得老晋王朱耶克用曾立下祖训,河东节度使令,凡入军籍者,概不杀无辜女人和孩子。非十恶不赦者,不得取其性命。王爷该不会忘了,老王爷三令五申定下的规矩吧?”将河东节度使令记得这般清楚,张全义此举倒是刺激了李存勖。

  “都退下。”李存勖铁青着一张脸,灰暗的眸子也变得冰冷。

  李存勖还未发问茯茶,张全义倒先问了。

  “王爷都不追究你家弟兄的冒失了,你能如何报答王爷的宽宏大量,你不妨自己说说。”

  “……谢晋王殿下宽宥!”茯茶赶忙扯过阿虎护在身后,紧忙跪下磕头,“贞娘无以为报,愿为殿下宏图伟业效犬马之劳。”

  “什么情况?本王方才差点没杀了你家胞弟!你还说要为本王效力?”李存勖觉得茯茶心怀不轨,眼前这一出,倒像是事先安排好的。

  “王爷或许觉得这像极了事先预设的圈套,可贞娘一个弱女子,若非迫不得已,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来接近王爷。贞娘知道,投诚需要看得见的诚意,故,今日贞娘所言,愿以家母名誉性命起誓。若有违今日所言,家母必遭劫难而死。”

  “罢了。本王没时间听你在这儿立什么毒誓!”李存勖心里所想,竟都被茯茶说中,一种被人看穿的不自在,让他如坐针毡。

  “王爷不妨听她说下去,张某人担保,于王爷来说,绝对有益无害。”

  难得看到张全义脸上的一本正经,李存勖虽对他们生疑,却对茯茶‘投诚的诚意’生出些好奇。

  “那你说说,你如何让不可一世的梁贼军政瓦解?”

  “回王爷,贞娘手中握有梁帝朱锽的把柄,此把柄,便是能使朱锽与之姐夫长乐驸马反目的证据。”

  “荒谬,你是觉得本王愚钝吗?凭你一个石敬瑭的外室,还能手握梁贼的把柄?可笑!”李存勖听她说到此,不由得有些气恼。越来越觉得,这是张全义和这个外室合起伙来耍他。

  “王爷觉得贞娘荒谬可笑,是因为王爷不相信任何人。”茯茶突然面色变得阴郁,甚至没有得到李存勖的赦免,就自行站起身来。

  “……你个刁妇,休要放肆!”李存勖看她起身,觉得她特别不敬他。

  “王爷,莫急躁。喝口水润润喉,听贞娘说下去,自然就得真章了。”张全义反而不慌不忙,还有心思喝茶。

  “堂堂晋王,不会连听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吧?”

  “本王告诉你,激怒本王的下场,是你与你兄弟挫骨扬灰的代价。”

  茯茶不予回应,开始自顾自的说,“贞娘没有说谎,王爷面前的张公张大人就能证明。贞娘原是大梁皇贵妃张氏,就是后来朱锽以无名氏入殓的那位。或许王爷觉得贞娘大言不惭,可同是身在云端的人上人,王爷难道就真不明白,事实永远都是权力最大的人去左右。朱锽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又岂会让天下人猜透?”

  “朱锽之所以对贞娘赶尽杀绝,不单是贞娘知道他的秘密,也更是因为贞娘身上藏着关于他亲生父亲朱温的机密。”

  李存勖灰暗的眸子开始变得生动,听茯茶的娓娓道来,他似乎开始对这些梁宫之内的事情,产生了好奇。

  那日,李存勖在张全义府邸做客到很晚,直到三更天他实在困的受不了,才命人赶了马车接他回宫。

  第二天清早,晋王李存勖到前将军府待到很晚的消息,传入并州城各个高官的府宅。

  没有人清楚将军府如今是谁的名下,也没有人能查出那宅院中住着何许人。

  所有关于那处宅院的蛛丝马迹,都让人查无所查。一时间各高官谨小慎微,都收敛了不少朝堂上不可一世的态度。

  梁宫太妃,这无疑是个烫手山芋。

  李存勖那日回宫以后,辗转考虑了两个晚上。不想给现在的河东带来无妄之灾,他又放不下这个天赐的秘辛,纠结利害关系后,他还是觉得趁早将张贞娘和张全义送走最为稳妥。

  既然张贞娘的存在能威胁到梁人政权,那她只有回到梁地,才能真正引起朱锽的恐慌。

  至于张全义,李存勖说不准他的心思,城府太深的人,实在太难让人拿捏。虽然如其所愿,间接帮他从梁人手里得到魏博,可张全义的野心昭然若揭。

  从隶属梁人的太尉大夫,到如今执掌一方藩地的节度使,此人步步为营的手段,李存勖啧啧称奇的同时,也不得不在其背后保留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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