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龙盘虎踞(9)
而远在千里之外,贺奔大军日夜狂奔,终于在几日后,抵达浠水河畔。
河水左岸是一片密林覆盖的山坡,远远望去,林中偶有火光闪动,竟是一整支装备精良的军队!
越惜秋看了一眼身旁人精致细腻、此刻却郁郁几沉入夜色中的眉眼,朝山下抬抬下巴,指向河对岸影影绰绰黑压压的兵马,道,“赵元冲居然猜到了?”
谢玿沉吟不语,夜风吹起她猩红的衣角,只见他身上盔甲已有几处破损,刀剑划破了里衣,露出里面已经结痂的暗红创口。
她整张脸隐在月色暗处,此刻微微回过头,却见左下颚处赫然一道半尺长的狰狞刀伤,蜿蜒其上。
“那又如何?”
越惜秋微微一笑,“确实也无所谓。”
“如今我军占据地利,探查监视都有自然之势,再者此处密林隐蔽,敌在明我在暗,有何忧虑之处?”
说罢,她解下发带,扬在风中,只见红绸飘荡飞舞,那趋向竟是朝着山下而去。
“而且...也亏他们是这时到的,夜间风向自此坡向谷中吹去,到时若周军强攻上来,就算是烧了这片林子,也能阻住周军去路。”
越惜秋看他一眼,意味深长的一叹,道,“可惜不是赵元冲亲自带兵。”
“...你该庆幸不是他亲自带兵...”
“哦?”
“若是他亲自来,你我不可能赢得这般顺利...不过,大可放心,他是不会来的。”
“为什么?”
“他不来,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越惜秋出神一阵,喃喃道,“...你还是...”
话未出口,却被谢玿打断,“如今莫要胡思乱想,且看眼下吧。成周军疲于奔波,所带粮草不多,他们必会寻求战机速战速决,而我军不但占据这处地利,更是以逸待劳休养数日,此战必胜。”
越惜秋也不再追问,点点头道,“是,此刻看来确实胜负明了。”
“倒是你,不去帮着越景,老是跟着我做什么?”
“...他从不拿我当儿子,我也从未拿他当做父亲,我又何苦管他的死活。我不过答应帮他三次,一次是偷盗库银,一次是刺杀太子...就是我见到你的那次,还有一次,便是帮他举事。如今三件事我已做了,任务完成,最好永不相见。”
“...既如此,你就不该再来趟这趟浑水,回花月宫去。”
“若我不跟着你,你早就没命了。”
“......”谢玿撇过头,不去看他饱含情思的眼睛,沉默半响,只道,“周军还未过浠水,传令全军暂时休整,最迟明日天明,必有一战。”
“...是。”
未过片刻,谢玿又听见身后有动静,是越惜秋传完令又折返。
谢玿连头都懒得回。似有若无翻了个白眼,一旁的副将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越惜秋又蹭到谢玿身旁,道,“阿玿,结束后...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回花月宫看看?”
听到“结束”二字,谢玿敛眉,不语。
越惜秋道,“你想想小蟠桃?”
谢玿,“...”
越惜秋还想再拿小蟠桃诱惑谢玿,却猛地忆起了什么,面色一暗,如鲠在喉。
须臾的静默后,越惜秋进而在谢玿一侧左摇右晃,依旧喋喋不休,“我也不是没脸没皮,一直赖着不走,这不是为讨好你爹么?想着讨了你爹高兴,把女儿嫁给我呢。有我在你不用怕身份暴露,越家到时候也翻不起天,从我那废物大哥手上抢个皇位有何难...”
“谁说我要当皇帝?”
越惜秋摆摆手,心觉这事儿不重要,“无妨无妨,应该的。”
他的胡言乱语还在耳旁絮叨,谢玿却忽地没了方才的无奈之态,眉峰渐渐下坠,压的一双带血色的眼眸忽明忽灭。
“以前没想过,现在,更不想。”
这呢喃太细小太微弱,越惜秋没有听到,一张薄口仍如悬河,“要是你爹还不满意,不如我们学学则天女帝,皇位是你的,你封个皇后给我做,古往今来女皇帝虽说你不是第一个,但男皇后我绝对是第一个。你看,我这点就比赵元冲强很多,赵元冲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当你的皇后的,但我就特别愿意...”
他越说越离谱,谢玿一忍再忍,终于在他提到赵元冲时,手比脑子反应快了些,一巴掌拍开在眼前乱晃的越惜秋,道,“想做皇后是吧?!再废话送你去和杨致玉做姐妹!”
越惜秋跄踉了下,大惊失色,回头气的跺脚,“你...你...谢玿你个始乱终弃的王八蛋!”
谢玿的刀从鞘中划出一寸,越惜秋哭着跑了。
谢玿如蒙大赦,在左右军士包罗万象的眼神中长舒了一口气。
月又稍斜,周军大约是一路奔波乏累了,久久未曾过河。
谢玿一直站在风口上,黑发束起,发梢被吹的散乱。她定定看着山下那些黑压压状似散乱的兵马,不时蹙起眉头,心中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
贺奔治军严谨,纵使长途跋涉兵马疲惫,也不该如此散漫,怎么拖到此时仍无法渡河?莫非...其中另有玄机?
正当此时,她只听身后忽然一惊叫平地而起,紧接着山坡高处便是喊声大震,兵戈相接不绝于耳。
谢玿大吃一惊,“出了何事?!”
只见一个小兵慌慌张张从坡上跑下,“禀将军,后方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好几支周军,因为天黑实看不清确切有多少人,但委实不少,后方的兵马已经全被冲散了!”
谢玿心中一沉,敌军来的突兀,不知不觉竟被包围成瓮,如此形势下若要硬拼,非明智之举。她立刻下令让部分兵马拦住上方的周军,全军集体向山下撤退。山下兵马不多,借着地势定能冲出去。
于是,俄顷,便是大队兵马齐齐向山下冲去。此法果然可行,全军竟是一路顺利,眼看已有大半军队安全撤出了密林。
不料此时忽听到密林两边杀声震天,凭空冲出大批成周军,竟将撤退的兵马拦腰截断,一小部分被拦在密林中,被周军层层包围。
谢玿被拦在林中,不知前方部队行至何处,但不见他们回身救援,怕是同样境况不妙。她打量四周,见周军骑兵人数不多,步兵装备远远不如己方,暗想此刻并非没有胜算,于是翻身上马,提刀下令全军背向相靠,趁了空隙逃出去再说。
她率领的部队装备人数其实远胜周军,此时听得主帅下令,并不畏惧,立马有人鼓噪助威,向四面冲杀。
然而始料未及,前面先杀过去的一批不久竟被拦了回来,谢玿心觉不妙,忙问情由,只见那些兵士狼狈不堪,声音中同样是无法置信,“将军,周军竟将所有骑兵的战马用铁链拴住,我军左冲右杀无论如何都会被拦截回来,根本冲不出去啊!”
连环马?!
谢玿此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勒马回头,只见果不其然,周军骑兵渐渐逼上,包围越来越密,如此下去,这数千人不是被活捉便是被剿杀。
耳边惨叫声充耳不绝,谢玿一颗心逐渐下坠,暗怪自己竟低估了贺奔?此一战下来,其运兵布阵竟是不输赵元冲。
心中已知生还无望,于是心一横,咬牙拔出双刀,再不管结果如何,只一味砍杀,顿时血肉四溅,箭镞如雨纷飞,不少骑兵被箭穿胸而过,落下马来,瞬间被受惊的乱马踩踏成肉泥,步兵踏过或同伴或敌人的骨肉,好不容易躲过重重刀光剑雨,却被粗壮的铁索拦回,刹那被巨大的弓弩迎面射中,钉在身后繁茂的树木上...不多时,已是满地残尸,血泊浸透泥土,密林已仿若地狱。
越惜秋双手齐出,将两个周兵胸骨击碎,两人顿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他焦急的四处张望,然而林中已是人仰马翻,哪里还寻得到谢玿的身影,情急之下一提气跃上树枝,厉声喊道,“谢玿!”
却是久久无回音。
正待跃下,却忽觉肩头一痛,已被人牢牢握住肩骨,他只微微一诧,便肩骨一缩,一矮身躲过那人纠缠,回头,却堪堪愣住,怒道,“你们来做什么?”
原来他身后的细枝上,轻飘飘站着两个紫衣人,年纪显然已逾不惑,发须微白。
“少爷,宫主命我们带你回去。此事你插手太过,不可再管。”
越惜秋眉头一蹙,“我不回去。”说完便要离去继续寻找谢玿下落。
然而,越惜秋刚一转身,那两人一同出手,瞬间便制住了越惜秋。
越惜秋大怒,道,“放开我!”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说了句,“少爷,得罪了。”便右手如电,狠狠击中越惜秋背颈。
越惜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未来得及出口,便昏厥过去,随后被那两人带着几个飞跃,已离开密林。
杨碧骑在马上,眼看那数里外飞去的紫衣人,眯起双眼,口中喃喃自语,“花月宫...”
而另一部分已经撤出密林的大队兵马,迎面遇上了在河边以逸待劳、久不肯过河的那批周军。
两军交战正酣,忽然间,却见河谷内大风乍起,狂风卷起沙石超叛军呼啸而去。叛军瞬间直觉双眼被迷,身体被碎石打中,皮肉生疼。
而周军却似早知有此一招,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纱罩,将头脸严严实实的罩住。
然后,随着主帅一声令下,霎时,哀嚎遍野,整个山谷有如厉鬼索命啼哭,摧肝裂胆。
于是,此番周军又是大获全胜,清点人头,发现已斩杀俘虏叛军共数万人。
天微微将白,金色的阳光渐渐扫向密林,这修罗杀场已是宁静如常,只有血水汩汩流淌,渗入土石,汇入河流,染红整条浠水,历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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