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鲸落
这个小秘密，藏了整整十年。
从时间上来说，是个不可思议的秘密。
但是它存在。
十五岁的傅潇长大了。
邬白山按理说二十岁了，他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他成为了有名的设计师，A城市的稿件雏形就是他设计的。
傅潇依旧每天都很忙，但是再忙，也要去海桥上看鲸鱼。
女孩子一旦长大了，难免会在某些细节方面上害羞。
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随意牵他的手，不能再随口就说，我喜欢小鲸鱼。
很多很多，她都不能再做了。
可是她想那么做，因为那个样子的话，她会好开心，比看鲸鱼还开心一百倍。
感情上面的迟钝，拉扯住她的脚步，她的声音，她的一切。
她渐渐明白一件事情，她喜欢他。
不是普通的喜欢，她的喜欢是从爱里面分离出来的喜欢。
她喜欢这样形容，我很喜欢他，一点爱他。
邬白山的样子变了，他好苍白啊。
镜框都遮不住他的虚弱，脸上没有一点血气。
“小鲸鱼，你怎么了？”
“我没事，最近有点忙，休息的有点少。”
她说：“你骗人。”
又是这一套。
邬白山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愧疚心禁不起半点试探，他怕她生气。
他只好从实招来，“我生病了，可能一直都不会好。”
傅潇担心的说：“去医院看了吗？医生怎么说？严重吗？”
他都这个样子了，肯定很严重，傅潇唾弃自己，问的什么问题。
她每次生自己的气时，总会眼眶通红，偏偏自己不知道。
比如，现在她生气了。
她的眼尾一点一点染红，眼帘下有细碎的微红，像凸出来的一小块血肉，很不好看。
邬白山每次看到，心脏都会刺痛。
他安慰道：“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意思就是不严重。
都这个样子了，骗傻子呢？
傅潇生气了，她难道是傻子吗？
这都看不出来？
“小鲸鱼，我发现呢？”她拉长尾调，“你最近变了，变得会耍心机了。”
她盯住他的蓝色的眼睛，说：“开始骗人了。”
邬白山与她对视，湛蓝色的瞳孔里面挂着细碎的光点，又亮又美。
奇怪，他的头发也是蓝色的。
她之前问他，为什么要把头发染成蓝色？
他说，大部分鲸鱼都是蓝色，我是小鲸鱼，不能拥有蓝色的头发吗？
她说，小鲸鱼的头发也不一定要是蓝色，就比如，你的每个样子我都喜欢。
他羞红了脸。
之前的对话，让傅潇脸蛋微红，她的话总有一股告白的味道。
她指着远方的A城市金字塔，说：“那座城市里面也会有我们的小秘密吗？”
他却突然岔开了话题，“今天要看红鲸鱼吗？”
傅潇愣了一下，拽住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抓掉他的镜框，使劲折腾他。
他也不还手，任由她。
她的重心一个不稳，人落进了他的怀里，邬白山伸出手搂住她，将她按进怀里，轻声说：“你就喜欢欺负我。”
不止喜欢欺负我，还喜欢调侃我。
我都快被你欺负的掉了半条命。
傅潇仰头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邬白山的眸子深沉了起来，大海深处的崖底逐渐露出来，他哑声道：“我有奖励吗？”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
也是唯一一次。
傅潇怔住了，他说了什么？
奖励！我给？要我给奖励！
他怎么说了这么奇怪的话。
但是她不反感。
都说了，我喜欢他，喜欢一个人，当然要尽自己所能去让他开心。
她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笑了，很好看，蓝色的碎发随风飘动，有几根挂在了眼尾，有的溜出了蓝色的海洋，淡蓝色的瞳孔，高挺的鼻翼两侧有颗淡淡的小孔。
大海一样的少年，仿佛永远都不会枯竭。
要一直一直这么耀眼啊。
傅潇心里默念道。
他的声音和大海一模一样，深沉的如海水，清澈的如海风，冷冽的如海浪。
她喜欢听他说话，乐此不疲。
永远永远不会厌弃。
“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这个世界都有。”
因为大海流经之处，鲸鱼都会留下足迹。
“你骗人”。
傅潇撇嘴道：“你不是一直在江城陪我的吗？难不成，你背着我偷偷跑出去了。”
“我……我没有。”
他又来这一套，总喜欢装结巴。
这个一点也不好玩。
“小鲸鱼，我要和你说一件很认真的事，以后，不许说话结巴。”
邬白山闷声说：“你……你……嫌弃我。”
“小鲸鱼，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小呢？”傅潇认真思考了一下，说：“因为我想要我的小鲸鱼健康的长大。”
“每次你说话结巴的时候，我感觉我在欺负你。”
“况且，你对别人说话都不结巴，怎么偏偏对我这样？”
傅潇在江城的屏幕上面曾经看到过他受邀去A城市参加闭幕仪式。
她很清晰的记得他的样子。
一身休闲衣服，带着蓝色口罩，光是眼睛，她就认出了他，根本不需要视线下移去看字幕介绍。
他的头发蓝色，眼睫垂下，手指修长，说话的声音很冷，不是冷漠，只是单纯的冷，海风裹挟过来的冷。
他说：“我很高兴受邀参加A城市的闭幕仪式，此外更多的是释怀，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采访人员问道：“您设计这座城市的初衷是什么？这座城市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他微微笑出了声，声音仿佛冰川碰上了暖阳，“我的小鲸鱼喜欢。”
“我想让她开心。”
两句话，两个问题，却都是因为一个人。
后面还有一句提问，“您有爱人了吗？”
她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因为她妈妈拉着她走了，不想让她浪费时间，说：“以后等你去了A城市想怎么参观就怎么参观，现在就别看这些有的没的，你的任务是学习，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所以，她不知道答案。
但是她也不好奇。
她喜欢他啊。
光这一点难道不够吗？
我们是彼此的小鲸鱼。
……
邬白山格外的认真，心脏跳的好快，傅潇感觉到了那颗鲜活的心脏，充满了躁动。
“因为你是我的小鲸鱼。”
“我只会对你一个人心动。”
“我一看到你就会紧张的说不出话。”
“我好像生病了，一辈子都不会好。”
我的确生病了，我有心脏病，一辈子都不会好。
但是我说的不是这个病。
是你。
傅潇伸手抚摸那颗心脏，她指着自己的那个位置，一字一句说：“我也是。”
“你是我的小鲸鱼。”
“我只会为你心动。”
“我一见到你，就开心的不得了啊。”
“我发现我对你的喜欢开始小于爱了。”
意思就是我爱你胜过了喜欢。
她笑了，眼窝浅浅，“我要给你一个奖励。”
她的手覆上他的眼睛，唇瓣吻上了唇角，一触即逝。
温软的触感停留在唇齿。
蓝天之下，风吹起发丝，海下鲸鱼纷纷跃出海面，留下一个优美的弧度，两人接吻的画面定格住。
海桥，鲸鱼，微风，她与他。
她十五岁，他二十岁。
鲸鱼遇上了另外一条不自由的小鲸鱼，鲸鱼想让小鲸鱼开心，小鲸鱼想带着鲸鱼逃跑。
命运这种东西，才开始转动，请别着急。
A城市对外征集科研人员，远城，中城，江城三个城市热闹纷纷。
傅潇兴趣不大，但是她这十五年来，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是她吗？
当然不是，可她就是她啊。
傅潇的妈妈好一顿耳提面命，才放心让傅潇去参加考试。
她去参加的考试的那一天，负担一下子轻了起来，内心的空寂越发的明显。
一个明确的想法冒出脑海。
她想见他。
她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整个人仿佛一阵风，没有一点重量。
海桥，依旧在那里。
她眸子里面有个蓝发少年，他曲着腿，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趴在膝盖上，整个人慵懒感藏都藏不住。
脚下是大海，耳边是海风，面前是他。
她笑着说：“小鲸鱼，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
她抱住他，用力吸他的味道，冷冽的海风。
傅潇突然抬头说：“小鲸鱼，等我十八岁了，我们就结婚吧。”
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好不好？
邬白山眸子弯起来，嘴角的弧度压不下去，他轻声说：“等你十八岁，我们就结婚。”
他说的是，等你，十八岁，我们就结婚。
我会一直等你，永远都等你，只要你回头，我就在你身后。
在一层台阶上面，窥见你。
A城市的科研人员考试设在本地，即考试选手的出生地。
说来奇怪，傅潇就没见过这么诡异的面试问题。
居然问她最喜欢什么？
这是什么鬼问题？
A城市招的人这么严谨吗？连喜好都要调查。
她还是如实说了，“我喜欢鲸鱼。”
面试官说：“您见过鲸鱼吗？”
傅潇：“我当然见过，江……”
这个秘密不能说。
她居然差点说出口了，果然，人一旦没有了负担就容易松懈。
面试官面色严肃，伸出指腹上推镜框，“地点。”
“我不知道”。
傅潇说：“我在江城的海洋馆可能见到过，时间太久了，我有点记不清楚了。”
“地点。”
“我说我不知道，你听不懂吗？”
傅潇在发火的边缘，她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地点。”
“我－不－知－道”。
面试官：“傅潇，你如果不说实话，我有权利向A城市申请监控权利，你和你的家人将会被拘留起来。”
傅潇：“A城市的的考试文件里面并没有说要问这种问题。”
“抱歉，问及您的私生活的确是我们唐突了，但是，考试规定必须遵循。”
“A城市采用保密形式，进去的人员必须底细足够清白。最重要的一点，不能存在欺骗。这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希望您能配合。”
傅潇妥协了，她没有办法不妥协，即使自己的人生完全被控制，但是她依旧没有办法舍弃一切，完全什么都不顾跟小鲸鱼走。
她居然做不到！
可能人是自私的生物，总喜欢抛弃一些绝对真心的人。
怎么办呢？
小鲸鱼，我违约了。
她咬住舌头，密密麻麻的痛压制住嗓间的干涩，字在喉咙里面回了个来回，才踉踉跄跄说出口，“海桥。”
两个字，她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你说谎，海桥不可能有鲸鱼。”
后鄂处的麻痹感还没有消失，她咬住下唇，字字句句道：“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能走了吗？”
她的声音在隆冬腊月里面冷却了，重新洒向空中，寂寥空旷，寸草不生，所有的生机都夭折于开始。
面试官说道：“抱歉。”
没有人拦住傅潇，她一路失魂落魄的走了。
她并不难过，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坏，为什么没有选择小鲸鱼呢？
他对她那么好，自己那么喜欢他，怎么舍得抛弃了他呢？
为什么啊？她想不出结果。
小鲸鱼，我好伤心啊。
傅潇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跑，逃离这个地方。
小时候那股不要命的力气再次出现在了十五岁的傅潇身上，她跑了，和风跑。
她想去海桥，想去见他。
想对他说，我变坏了，怎么办？小鲸鱼，我的喜欢是真的，爱也是真的，可是坏也是真的。
你还会接受这样的我吗？
一个我都接受不了的我。
她与邬白山撞了个满怀，他抬眸看向她，“怎么哭了？”
傅潇眨了下眼睛，有什么液体止住了，原来我哭了吗？
她笑出了泪，说：“小鲸鱼，我变坏了。”
“你会不会讨厌我啊。”
“我一直是你的小鲸鱼。”
他抬手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眼神几乎能溺死人，“别哭，你回头看，我一直都在。”
傅潇觉得自己的心脏好痛啊，他越是温柔，她就越痛，窒息的喘不过气，喉咙里面溢满了哽咽。
她颤颤巍巍的说：“小鲸鱼，我抛弃了你。”
“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邬白羽的手顿了一下，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想了好多。
怎么样子算抛弃呢？
那么他呢？
我算是抛弃你了吗？
小鲸鱼，我要死了，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好像要当第一个抛弃你的人了。
我好舍不得啊，我还没有陪你去看大海，陪你去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鲸鱼，还有好多好多，都来不及了。
我也娶不了你了，怎么办？
我真的做梦都想娶你。
好喜欢你啊，我的小鲸鱼。
他说：“你抛弃了我也不要紧，我还是喜欢你。”
如果是你先抛弃我的话，那么我的心里还能好受一点，至少不是我先开始的。
我这条鲸鱼好幸运啊。
遇到了一条小鲸鱼。
最后一面，我的心脏是为你而跳，为你而存在。
心脏反复跳动，扑通扑通，频率开始减慢，海下的鲸鱼齐齐发出呼喊，长达整个海域范围，你都能听见。
小鲸鱼，听见了吗？
我爱你。
你的小鲸鱼最后一次带你去看鲸鱼了。
以后，小鲸鱼也要天天开心。
鲸鱼一生只有一次的心脏跳动是属于自己。剩下的无数次，都给了他的爱人。
而他唯一一次心脏，也一分不藏给了她。
鲸鱼想带小鲸鱼去看海，可是，海水吞没了鲸鱼，小鲸鱼被安全推离了大海。
小鲸鱼在海上哭泣，鲸叫声唤醒了无数的鲸鱼，江城的海桥下面。第一次，出现了成群结队的鲸鱼，天空划出光痕，无数条光痕里面，再也没有了她的小鲸鱼。
而她，这条鲸鱼的小鲸鱼。
亲眼看着鲸落。
你落下来了。
我都说了，如果有一天我想去看看大海，你会带我去吗？
鲸鱼说，我只是你的小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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