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皇帝无过,过在卿相
今年天气比以往要热烈一些,还在三月中旬,阳光已是明媚近乎炽热。便是早晨,若穿戴正装在屋外转一圈儿,汗水亦可以沁湿衣裳。
虽说修士内力护体,深厚者不惧寒暑,但林珏确实怕热怕得紧,再加上凌志楼许是太高缘故,房间要比寻常住宅热上几分,就更无法忍受了。
卯时时分,他早早洗漱用膳完毕,不待开课便奔至梦觉书馆寻清凉。正是时候,青绿梧桐微风抚岸,桃心嫩叶调笑作声,林珏惬意仰躺椅上,以臂作枕,用书覆面,似睡非睡,好不舒服。只是他虽舒服,却难免碍了旁人。
躲热的可不单他一人。梦觉书馆虽大,然这木雕长椅却独此一处,不说没来得及抢占好位无可奈何的孟老,只能坐在馆前小凳上轻摇蒲扇,就论轻衫抱书踟蹰不前的秦芷柔,秀丽容颜上也是欲言又止,抱书的柔嫩小手捏了又捏,在叫醒不叫醒林珏之间犹豫选择。
独自坐着的孟老瞧见这幕,无奈轻笑,他自有修养,不愿与小辈斤斤计较,便随了林珏“霸占”长椅,但他又知秦芷柔温婉性子,必不好叫起林珏。抬手欲言不及,清冷香气忽飘入鼻翼,清脆步子由远及近。
秦芷柔回首望向香气来处,双目微睁,睫毛轻颤,便低下头去,抱书不便,遂轻伏作礼。
轻脆步子略停,主人回礼,而后复又作响,超过秦芷柔,直抵长椅。
熟悉的清冷香气总是能让人倦意尽去,仰躺椅上的林珏身子一震,绑着花纹护臂的小手掀起书本,似未睡醒,眼睛微眯起打量面前人儿来,然后猛然瞪大了眼,一骨碌地就要翻身起来,却慌忙错了方向“哎哟”一声摔在地上。
秦芷柔歪头抿唇忍笑,发上配饰轻晃。
孟老来了精神,笑呵呵地继续坐好看戏。
“嘶……好痛好痛……欸嘿,琴柳早安~”林珏一面轻嘶喊痛一面站好,对着眼前的白裙少女傻笑问好。
白裙少女——琴柳脸色平淡,道:“此处唯一长椅,你占了许久,应让与同学坐坐。”
林珏向旁望去,秦芷柔垂眸轻轻一礼见过,再瞧她怀中书籍,难免惹得少年羞了脸,忙作揖赔礼:“我一时行为无端,霸占长椅,轻慢了同学,还请秦姑娘上座。”
秦芷柔轻轻笑着,摇首细声:“林公子不必多歉,小妹也只是才到。”
琴柳瞥了秦芷柔一眼,不多言语,径直坐在木雕长椅一边,顺手拿起林珏落在椅上的书翻开看来,而秦芷柔也在林珏的赔礼声里落座长椅另一边。
二人坐好,林珏左右一看,长椅还有中间空着,他笑着就要坐下,琴柳却忽地抬首瞧了他一眼,湛蓝美目看不出什么意味儿。
林珏以为琴柳还在因他霸占长椅、轻慢同学而不悦,不敢上前,转念一想,连忙托辞借书溜进拾馆,想着躲着不见,让她先消消气罢。
在他进入拾馆大门时,坐在一边的孟老满脸笑意地瞧着少年三步并两步地上楼,轻笑摇头:“这小子,真是个不通人情的主儿。”
琴柳不置可否,垂目扫了眼书名:《杜含元游记》,又翻开细看,一边的秦芷柔亦自捧书,四周安静下来。
孟老顿觉无趣,闭目摇扇,似是重梦周公。不过今天的拾馆当真是热闹,不多时又有脚步声遥遥而来,孟老睁眼扫了一通,复垂目不语。
踏踏——
长靴踩在石板地面的声音坚实有力,身着象牙色印花垂胡袖的配剑少年摇扇而来,端的是唇红齿白、相貌轩昂。
“二位同学晨安,真巧,不期在此遇见秦同学。”少年一眼便瞧见温婉坐在长椅上的秦芷柔,再又看见清冷独立的琴柳,微一惊诧,上前行礼。
秦芷柔收书回礼,柔柔道:“陆公子晨安。”
琴柳微颔首以示回礼,复垂目读书。
这少年正是此届印灵堂修为仅次于秦芷柔的川境九段天才、郭国公熊耿外孙、丞相陆朴幼子,陆算。
陆算猜到琴柳身份,也不故意攀谈,就站在长椅十步开外,与有十几天同学情谊的秦芷柔轻声交谈。
“近来阳光渐炽,凌志楼里闷热难耐,是以来此避暑,想来秦同学应如是。”
“嗯,桂荷阁中亦有些炎热,早晨便来此避一避。”
“唉,我朝真是国是艰难,元年冬大雪灾,今年正月又有刺杀事。及今季春谷雨,本应春雨绵绵、雨生百谷,奈何日渐炽而云不聚,唉,若是误了农时,百姓一年生计又无所遗。”
身为官宦之后,陆算日夜不免忧伤国是,才至于对秦芷柔都能无奈吐闷。然秦芷柔有哪里懂得这些,倒是琴柳听的有些叹息,只是不待二女开口,另一少年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天灾人祸,俱在臣子,臣子首推丞相,必是当今丞相无德无能,才致如此。”
陆算闻言忿然,“唰”地一声合扇紧握,扭头看向慢慢悠悠地从馆中出来的林珏:“天灾是上天降罚,人祸是贼子非为,与丞相何事!”
林珏有些奇怪地看着一脸忿然的陆算,一手拿书,一手摊开:“皇帝设廉耻、礼义于其臣,县官有罪,吏民不知;卿相有罪,但称不职;是臣当以节行报其上,故皇帝无过,过在卿相。天灾非无缘故,下人有所为,上天有所显,所以罪不在上,止在丞相。便是前丞相渤侯程节书,他执政十年,权倾朝野,皇帝宠幸,赏赐巨万,厚爱远盛当今丞相,卒遇兵事不利、国库空虚、开必地动,不也是旦夕获罪罢官吗?这正是经道圣人谆谆教诲的,诸夏不正以经道为尊吗?”
“你!你!”陆算本就因不喜经道才来腾岐,怎料腾岐竟还有经道书生!一时哑口无言,紧握扇子的小手指着林珏,俊朗小脸气得绯红,身子哆嗦。
这番反应让林珏懵得很,扭头向一旁复睁目看戏的孟老求助。
孟老呵呵笑道:“这少年姓陆名算,当朝丞相之子,你这小家伙,对子骂父,便是无礼。”
“啊?”林珏大窘,尴尬挠头,瞧瞧长椅上投来好奇目光的二女,又看看被自己气得无语的陆算,情急之下,脑子忽地灵光一闪——诶,我有个办法。
他忙对陆算道:“刚才说的不算不算,经道什么的,那是迂腐书生才奉若经典!咱们可是星年的大好少年,才不信那些,不信!那个……皇帝是天子,老天爷降灾,那肯定是皇帝没做好,老子罚儿子,关人家大臣什么事,嗯!所以都是皇帝的错……额?孟老,我说的不对吗?他怎么看上去更加生气了?”
林珏瞧着手中扇骨几乎快被捏碎、漆黑瞳中怒火飙升的陆算,心有余悸地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旁辛苦忍笑的孟老。
孟老好歹是忍住了伸手敲打林珏脑袋的冲动,笑道:“你啊你啊,诸夏以经道为尊,做官必考校经道,你说经道学子迂腐,可是把人家尊父祖父外祖父骂了个遍。又口不择言,妄议皇帝,还说天下事罪在上躬。又有言,君为父,谁的父?天下苍生的君父,你又骂了人家的父。”
林珏皱眉,不满抱胸,嘀咕道:“啧,这天老爷发怒,总得有个人顶缸不是?皇帝不顶丞相不顶,那谁来顶?百姓?”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孟老脸上敛去了笑意,陆算眼里怒火骤然消弭,秦芷柔柔柔望着林珏,琴柳默默注视少年。
一时安静。
终于,陆算长叹一声,身上再无丁点儿怒意,他站好,对林珏端正作揖:“谢……同学教诲。”
“啊这……我什么都没做啊,”林珏有些受宠若惊,忙作揖回礼,“是我该道歉才对,我没想到丞相是公子尊父,有辱尊父,海涵海涵。”
陆算苦笑:“同学先前说得对,罪在……唉,家父曾言,‘既食君禄,为君分忧’,初不解意,今听君一席话,终知全貌。未请教同学尊姓大名?”
“免尊,在下林珏。”
“哦!原来是林公子!”陆算面上浮现惊喜,上前抓住林珏手臂,笑道,“我道学院之中是谁有这般见识,竟是大名鼎鼎的林公子!今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小弟不耻,愿攀公子为友,万望公子!”
“这那里话!”伸手不打笑脸人,林珏也笑道,“能与陆公子为友,我才是高攀了。”
孟老瞧着两个化干帛为玉锦的少年,微笑着轻摇蒲扇。
长椅上,秦芷柔温温柔柔注视着与陆算称友大笑的林珏,低声自语:“林公子真是聪慧明辨,几言几语就能让人心服口服。”
琴柳又瞥了秦芷柔一眼,湛蓝凤目看不出表情,而后视线扫过林珏,复落在书上。
林珏感觉琴柳目光,投目望去,琴柳正垂目读书,视线略转,便与秦芷柔一触,后者朝他温婉轻笑。
林珏微微一笑,拉着陆算上前与二女认识,四人各自见礼,问好夸赞声不断。
瞧四人这般模样,孟老笑笑,摇着蒲扇有意无意道:“都是富贵人家出身,三兄弟倨傲而一公子谦恭,其家官职大小可以知矣。”
林珏也想起周羽三兄弟,感叹道:“是啊是啊,那周家三兄弟一个仗势欺人,一个不明事理,一个大言炎炎,真是令人生气。”
陆算不着痕迹瞥了眼孟老,问:“周家三兄弟?”
“嗯,也是内武堂的,听说是蔡州义阳郡人。前次也是在梦觉书馆,他出言不逊、无故出言侮辱,逼得我忍不住出手。三兄弟有一个被我打伤,都未来听学。”
陆算微皱眉,蔡州义阳郡的周姓不少,有家还出过几位朝廷宿将,也算是当地名望,难道是他们的子弟?
陆算正待再问,一直安安静静的秦芷柔轻轻柔柔起身,细细道“开课了”,他们几人才想起这还是早上,连忙各自告别,飞奔往学堂。
孟老摇着蒲扇,起身悠悠来到木雕长椅坐下,望着几人越来越小的背影,轻轻笑了。
……
酉初时刻,岐巍城逐渐进入夜幕的宁静,岐州刺史府衙后院,身着藏青色圆领袍服的熊耿负手站在桌旁,注视橘红的夕阳被莹白的月光渐渐笼罩。天色渐暗,有小吏欲上前点灯,只见身形已不太高大的老人背对着他轻抬手:“免了,还有些余晖。”
小吏退下,只觉奇怪。他及冠就被编入州府衙为吏,见过的大官如过江之鲫,但能在岐州这个转一圈就满手是油星子的地界这么节俭的官老爷,啧,他还是打头次见到。
踏踏——
有脚步声自廊道响起,少年略微不悦的声音传来:“怎么月遮了还不掌灯?路都看不清楚。”
小吏连忙退到一旁暗自叫屈,未待回答,熊耿淡淡开口:“是我让他们不点灯的。”
“外祖父!陆算见过外祖父!”少年——陆算几步跃下廊道,来到熊耿背后行礼,声音饱含喜悦。
熊耿挥手屏退了小吏,又对陆算招招手:“算儿,到外祖父身边来。”
“外祖父。”陆算乖巧上前到熊耿身边。
熊耿微偏头看已有翩翩君子之风的外孙,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心中的悲凉似乎也淡了许多。他如今膝下无一子一孙,唯有这个外孙能够疼爱,也只有这个外孙敢与他贴心。所以他即便是悄悄来岐巍,也通知了陆算。
“算儿,学院生活可适应?”
“嗯!腾岐学院不愧为天下名院,房间学堂书馆花园公厨修炼场等等一应俱全,硕师大家并不高坐讲台,而躬行席案之间,所讲无所不尽、无所不精,直令人醍醐灌顶、一身爽气!且不单有名师,贤友亦是数不胜数……”
陆算越说越激动,眼睛都亮了起来,熊耿静静听着外孙的侃侃而谈,心中悲凉确实淡了许多。
只是陆算忽地一顿,眼神中有挣扎之色,小手微微捏紧,终是壮着胆子扭身正面熊耿,扬起小脸直视熊耿:“外祖父,算儿有一言,不能不说,若是不对,外祖父尽管责罚!”
熊耿眼中微讶,也站好道:“你尽管说。”
陆算与熊耿注视,咬牙道:“孙儿以为,父亲可以舍去相印,归隐田园!”
熊耿默默看着陆算,直看得后者目光有些退缩才道:“何得此言?”
“昨年有大雪,今年罡夏皇子又遇刺于我,这是天灾人祸,与父亲无关!但皇上必责罚父亲,父亲唯有主动请辞才能避开皇上怒火,然孙儿之言必不能动父,唯望外祖父能劝父请辞皇上!”
“天灾人祸,俱在臣子,”略微沉默后,熊耿淡淡道,“臣子之过,丞相失职。算儿,我以为你不喜经道,怎还懂得这番道理?”
“是在学院新结识之朋友说的。”
“哦,原来腾岐之中,还是有读圣贤书的学子啊。”
“……外祖父,您愿意去劝说父亲吗?”陆算小心问道。
“我不罚你。”熊耿转身落座石椅,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灯,一豆晃动。
“我不罚你,是因为你所言不差;亦不帮你,是因为‘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坐过来,”熊耿看着一脸失望的陆算,心中那股悲凉又涌了上来。
待少年坐下,这位老人才接着道:“算儿,你有印灵天眷,心底可以不喜经道圣人学说,但你父自幼苦学,于今不分五谷只擅治国理政,如何躬耕田亩?若是陛下因天灾罢免你父,日后还有升迁之望。但主动请辞,岂不是归罪陛下,你父前途如何?”
“……啧,这天老爷发怒,总得有个人顶缸不是?皇帝不顶丞相不顶,那谁来顶?百姓?”
林珏的嘀咕回荡在脑海里,陆算一时哑然,只能低垂脑袋。
熊耿眼底闪过一抹凌厉,道:“算儿,为你作此计者谁?”
陆算没注意到慈祥的外祖父眼中异样,一边抬头一边道:“也不是为我作计,只是他说了我就刚好想到了,是今日新认识的朋友,林珏林公子。”
熊耿瞳孔微缩,呼吸一顿,但在陆算扬起脸时又恢复平常。
他似毫不在意地问:“哦?林珏?哪家的林公子?”
“我知道的也不确切,还是听学院里传才晓得有这人物,”陆算道,“林公子是内武堂学子,他进入学院不久,就在二年级印灵堂学子面前大展神威,先后与北边的雪公主、横岐的王兆河比试,先败后胜,赢得印灵堂学子的一众喝彩,好不厉害。”
熊耿淡淡道:“哦,这也算是厉害吧。”
陆算有些急了,觉得自己最敬爱的外祖父看不起自己刚认识还不到一天的“好朋友”,有意抬高林珏门楣,连忙道:“以前听人说他是乡野小子,还有人说他是横岐私生子,不过我今日见他,倒认为真是大门大户里的公子。学问谈吐俱是不俗,自信从容不是乡野辈能有的,衣裳繁华,还能与雪公主相交友善,其家世必定不低!”
家世!户籍!对!案牍库!熊耿眼中精芒一闪,缓缓点头:“算儿说的有几分道理。”
“孙儿与林公子一见如故,有机会一定领他来拜见外祖父!”陆算以为熊耿认可了林珏身份,语气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陆算话兴正盛,熊耿却道:“算儿,我此次来岐巍,是隐秘事,你万不可透露。今天色已晚,你先回吧。”
陆算微怔,不过瞧着熊耿逐渐锋利起来的眼角,也明白国事为重,行礼告退。他去后不久,熊耿轻轻拍手,几道黑影唰唰落在院中,恭敬地向他行礼。
银白色的月爬上云头,洒下银白色的光落在小院子里,就如波光粼粼的水面般轻轻摇晃,暮春的空气中飘荡着丝丝寒意。
“扬朗尔格行踪确定了?”
“禀光禄大夫,属下已通过各州郡城门侯登记簿查明,扬朗尔格于前年腊月初六凭商传出岐州,初九过署州岐燕郡,十四日入署州城,廿七入平波郡,而后再有消息,便是昨年正月十七,在戒备乡野的卫律的护送下进入岐燕郡西时城,歇了三日,于廿四前后回岐州。”
熊耿心中推算,眼角锐利。腊月十四到来年的正月十七,足足二十二天,扬朗尔格,你到哪里去了?做了什么?
“他在西时可有亲戚?”
“扬朗尔格是西列班人,亲人不在夏土,西时倒是有个以前走南闯北的朋友,唤作刘经,平常人,做些胭脂买卖。”
“落脚也是在刘经府邸?”
“正是。”
“捉他问询一二。”
“用何罪名?”
熊耿面无表情地起身,自袖中取出一金黄色绸布高高举起。
这是皇上秘旨,面前几人立刻整齐跪下接旨。
“有旨意,‘命光禄大夫、郭国公熊耿行大司农,监各州郡增收‘过住税’,五税一,查不实商贾,下狱问罪,大司农有便宜之权。’缺税不纳,暂就用这罪名吧。”
跪下的几名特执行衙门高官皆身躯一震,眼中透露出难以想象的意味来。
其一,他们以往游历江湖,也是用商传出郡过州,自然知晓商税之苛重。天夏还算好的,一般都是二十税一,申夏、罡夏都是十五税一,最严苛的当是千尊,据说达到了十税五的程度。如今天夏朝廷为何加税?
其二……他们不敢多想,更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光禄大夫、行大司农、郭国公,只能齐声道遵。
“另外,”熊耿转身负手望月,最后补充,“岐署二州近十年的户籍名册都要调出来,案户比名。”
“查谁?”
“林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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