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泅渡

福冈位于东洲北端，与东洲主岛相隔一道浅浅的海峡，海基上有大概十几里宽的砂岩路，涨潮时没于水下，落潮时露出海面，福冈卫所的士兵在落潮时开设检查站，检查从主岛来去者，以便福冈的蕃镇及时掌握岛上人口数量，兼顾着抓捕逃犯的职责。

  沈月翔和李秋阳偏偏拣潮水开始上涨时渡过海峡，这样虽然需要游很长时间泳，但总好过在检查站受盘查，自从放了指挥官以后，他们在东洲存在一个掌握着火枪队的劲敌，而他估计已经把沈月翔和李秋阳的情况通报给了天正君，天正君当然相当怕死，必然在各地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二人自投罗网，必欲除之而后快。

  可实际上指挥官桥本并没有告诉天正君任何事情，他只是把加藤廉的人头奉上，又添油加醋地编造了自己如何机智神勇地将加藤这个劲敌除掉，天正君对桥本十分满意，赏了他一大堆金银珠玉和十几个歌舞伎，沈月翔和李秋阳逃亡的这段时间了，他整日在这些歌舞伎间流连，把自己整得快要虚脱了，原来桥本并没有将沈李二人当成重要威胁，既然他们能够主动放走自己，当然更不会惦记天正君。

  指挥官桥本的判断是正确的，沈月翔和李秋阳在逐渐上涨的海水中奔走时，他们心里没有任何针对天正君的计划，等他们的双脚离开地面，开始游泳时，两人想的最多的是何苦非要到一个岛上找罪受。

  还没游过海峡中心线秋阳就喝了好几口又苦又咸的海水，差点恶心吐了。何况到了十月份，海水本已冰凉刺骨，两人游一会儿就不得不抱团取暖，嘴唇冻得发紫，牙齿上下打颤。

  “我真怀念在珊瑚海遇到布鲁斯时的海水，那水真是又清亮又温暖，不像这里，混浊不清还冷得要死。”秋阳虽然抱怨，但她水性极好，不愧是渔民出身，沈月翔为了追上她的游速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我宁愿在这样的水中游，也不想再遇到布鲁斯了。”沈月翔回忆起被布鲁斯缠住，坠入深海差点窒息的经历，还心惊胆战。

  “你说这边海水里会不会有鲨鱼什么的？”秋阳望着波浪涌动的海面，时值正午，海面上反射着强烈的太阳光，刺得人眼什么也看不清。

  “我都问过渔民了，这海里对我们最大的威胁不过海蜇而已，你就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沈月翔脑袋埋进水中又露出来，“你有没有闻到，这海水有股奇怪的味道。”

  “恩，呛鼻子，不知道被什么污染了吧。”秋阳皱着眉头，“好像越靠近福冈，这种难闻的气味越浓烈，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要去福冈呢？在东洲主岛上四处转转不更好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失去星辰剑这个目标后，我更多的是凭着感觉走，你没注意到吗？指挥官在说出可以带我们到福冈或者关原游览时，似乎后悔了，也许正是他当时的态度让我感到福冈或者关原，在东洲有区别其他地区的特殊性。”

  “确实有区别，你看这里的海水颜色，其他地方要么是湛蓝色，要么是碧绿色，而福冈的海水竟然是铅灰色。”秋阳划了两下水，继续说道“这水面覆着一层油膜。”

  沈月翔和李秋阳游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终于接近福冈的海岸，海浪陡然大了许多，两人一会儿游上两三米高的浪顶，一忽儿又自由落体似的掉入谷底。从水中看，岸边景象在上下跳跃中逐渐清晰起来，与本岛郁郁葱葱的自然田园相比，福冈让人想到的竟然是烛龙岛，烛龙岛上威力惊人的火山喷射出高几万米的烟柱，岛上寸草不生，四处都是赤裸裸的花岗岩。福冈的环境虽然在恶劣程度上与烛龙岛无法相提并论，但岛上同样浓烟滚滚，这些烟尘来自福冈如同森林一般稠密的烟囱，岸边的植被悉数遭到砍伐，呈现出毫无生机的单调萧瑟。

  沈月翔和李秋阳交替开浪，海岸眼看近在咫尺，却也让人产生，怎么游也游不到的错觉。

  等他们两人踩在温热的沙滩上时，潮涨满了，不远处一对渔民夫妇，正从一条锚定的小船上卸海产品。

  沈月翔和李秋阳身上湿漉漉的，强烈的冷风在沙滩上吹动，两人冻得浑身打颤，几乎要得风寒。

  “我们去他们那边买两套干的衣物。”沈月翔扯着嗓子喊道。

  “你在说什么？”秋阳的耳中只有呼呼风声。

  渔民夫妇慷慨地送给他们两套干衣服，并邀他们上船舱里换装。

  沈月翔换完衣服后主动帮助干瘦的渔夫收网，一缕缕网箱在波涛汹涌中被扯出水面，网箱里的螃蟹和贝类几乎死绝，只剩下一个个空壳，渔夫的妻子在其中寻找出一些还勉强活着的扔到盆里，打算晚上到市场上去卖。

  “为什么会这样？”沈月翔拿起一具螃蟹的尸体，那是一只成年雄蟹，有两张手掌展开那么大，可能是死的时间很久了，除了两具威风凛凛的大钳子，它空有一副躯壳了。

  “海水被污染了，自从三年前有一个地泽来的发明家在福冈建立起一座兵工厂，海水就逐渐变成现在的模样，如今这海里可真是没什么活物了。”渔夫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什么兵工厂，难道是生产火枪的吗？”秋阳问道。

  “火枪那种小儿科的东西，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我听一个在工厂工作的伙计说，他们要建造铁甲舰。”渔夫指着一千多米之外崖壁，只见一座外形酷似海龟的巨型拱棚建筑雄据其上，龟后半身盘踞在岸边滩头，另一半延伸到海湾里，那里浓烟滚滚，外人看了，会产生工厂失火的错觉。

  “铁甲舰，他们不会脑子有病吧，铁扔到水里肯定会沉下去的。”秋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也不见得，内部空心的铁船也能漂浮起来，但是你们想一想，一般风帆根本没有力量驱动这种笨重的大家伙，铁船吃水很深，如果凭人力划动，估计要累死很多人。”渔夫在出海打鱼时亲眼见到了漂浮在海面上的大铁舰，否则凭他的见识，也会认为铁不可能浮在水面上。

  “我倒是知道什么东西能够驱动铁甲舰了。”沈月翔想起他们在离开地泽的前一晚，在青川看到那只冒着浓烟试航的船。“不过福冈为什么要造这种战舰呢？”

  “你怎么会问这种世人皆知的问题，当然是为了打败地泽，成为海上霸主啦，南征地泽，从天正君的爷爷辈就开始了，到他这一代还没成功。”渔夫手上快速梳理渔网，其手法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为什么非要打败地泽呢？”秋阳问。

  “这？”渔夫拍拍脑门子，“这是上面大人物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既然建造铁甲舰是为了击败地泽，怎么会有地泽的发明家会帮助他。”秋阳又问。

  “地泽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干，只要把钱给够，他们能把自己父母埋了。”渔夫显然对地泽人没有什么好感。

  “为了造铁甲舰，福冈的海水污染成这个样子，鱼虾几乎都死绝了，你们为什么不去官府告状呢？以后还怎么生活呢？”沈月翔看着渔夫的妻子正在把海鲜装在竹篾里，一船网箱，活着的海物还没到竹篾的一半。

  “怎么没人告过，有一个读书人为民请命去幕府告状，直接让天正君把皮扒了，我们这边一群打鱼的依仗着人多，去蕃镇讨说法，结果蕃镇里的打手二话没说，拿刀就砍，几十人断腿断胳膊，死了几个跑得慢的，再没人敢说什么了，有本事的或者主岛有亲戚的，都走了，我和我媳妇儿打算攒够女儿嫁妆钱，就找一个干净点的海湾蹈海自尽，省得给年轻人增加负担。”

  沈月翔和李秋阳面面相觑，在海西时，他们看到无数人家破人亡沦为苦役，来到东洲也大同小异，现在看起来，认钱不认人的地泽反而是良心国度了。

  两人在渔夫船上草草吃了一顿饭，就离开海岸，到福冈城中投店去了。

  福冈这莽荒之地客栈管理不严，并没人查验通行证身份贴之类的，只需给钱，店里的伙计即刻带领他俩看房间。

  一切安排妥当，夜幕开始从海岸侵袭，不一会儿黑暗彻底降临，从二楼客房的窗户向外望去，狭窄弯曲的街道上挂满写着店铺名称的灯笼，远处烟囱中不时飞溅出火光，空气里夹杂着粉尘和烟火气，对面楼下的歌舞伎馆中，一个歌姬在唱着哀婉动人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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