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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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的头七还没有过,舅舅便主动给我打了电话,一共有两件事。第一,他告诉我他的连襟已经开始搬家了,让我赶紧把他们一年的房租给他们。我跟他约好了时间,然后给陆斌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现在需要他的帮助,得拿着两万五千块钱来救我。
很不巧,陆斌身在外地,没法直接给我送钱来。我说,要不然我给你一个卡号,你直接汇过去吧。陆斌不放心,他怕我继续拿钱去赌博,便让我联系楚未艾,他说他已经跟楚未艾说过了,让楚未艾直接带着钱来找我。陆斌把楚未艾的电话给了我,让我跟她联系。
我给楚未艾打了电话。楚未艾确实知道了,她让我把我家的地址给她,她打车过来。我说,这样吧,我开车去接你。楚未艾说,不必了,我直接打车过去吧。我知道,她一定也是在防着我,怕我直接带她去赌场。我便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楚未艾。
到了约定的时间,舅舅让我直接去我租给他连襟的那套房,说在那儿直接把钱给他们就行了,他不想来我家。
我和楚未艾一起敲响了那套即将不再属于我的房子的门。舅舅开的门,他的小姨子不在,只有他和他连襟两个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客套,我不想与我舅舅再沟通些什么,我觉得他也不想再跟我多废话。
房子里已经空无一物了——家具家电什么都没有了,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满是垃圾。我也不想多说些什么,反正把房子给我腾出来就得了。他的连襟始终不看我一眼,只是倚着窗台抽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屋里满是烟味,楚未艾进去后,皱了皱眉,一阵咳嗽。舅舅的连襟就像充耳不闻一样,只顾着抽烟。我很讨厌这个人,便不客气地对他说:“哎,把烟掐了。”
舅舅很不高兴,说:“你‘哎’谁呢?”
我说:“屋里还有谁抽烟呢?”
舅舅连襟不理我,脑袋歪向一边。舅舅说:“在屋里抽根儿烟怎么了?”说罢,他从兜里也掏出烟盒,取出一支放进嘴里。
楚未艾嫌弃地退出了门。我看了看她,颇觉得舅舅的行为让我很是难堪,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必客气了。我扭头对舅舅连襟说:“我刚租给你的时候,房子是这样的吗?你看看这墙,都黑成什么样了?”
舅舅说:“废话,你们家没有生活痕迹呀?”
我看着舅舅,说:“我们家没这么脏……你看看,那几道黑,就是成心抹上去的……”
“别废话了,赶紧把房租给他吧。”
“把我的房子弄得这么乱,就这么算了?”
“反正这房子过些天也不是你的了,怕什么?”
“那也不行!现在还是我的呢?”
“嘿!江乐,你别没完没了的啊!”
“哼哼,”我冷笑,心想反正也跟你们闹掰了,便说,“什么叫我没完没了的……反正我得少给一个月房租。”
“那不行,之前咱们说好了的……”舅舅不干了。
“之前你也没说把我的房子弄成这样了呀!”
“不是,我们是把你的墙砸了还是把你的马桶卸了?不就是墙上脏了点儿吗?”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得看看厨房厕所阳台什么的。”说罢,我迈过层层垃圾,把厨房厕所都看了一遍,设施倒是一应俱全,没有损坏,不过依然脏鄙不堪。
“怎么着?马桶丢没丢?”
“真不知道他们之前怎么生活的,”我假装自言自语道,“在垃圾堆里也能过日子。”
“江乐,你今天怎么了?吃枪药啦?”舅舅忿忿地说,“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
“你去跟他说去,要么我少给他一个月房租,要么把这儿给我收拾干净了!”
“不用跟他说,”舅舅说,“房租必须给一年的,你找个保洁收拾收拾不就行了吗?”
“你要给我掏钱,我就去找保洁。”
“嘿……”舅舅还想争辩什么,他的连襟走了过来,把烟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说:“姐夫,得了吧,跟他费什么劲呀,少一个月就少一个月吧。”
舅舅说:“可是你姐……”
我说:“人家都说不要了……”
舅舅连襟说:“赶紧给我十一个月的吧,我一分钟……不,一秒钟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
舅舅叹了口气,说:“行吧,你同意那就行。”
我走到门口处,招呼楚未艾:“楚未艾,过来一下。”
楚未艾伸手在鼻子前面扇着,走了进来。我说:“给他们……我算算啊,一共是……”
舅舅连襟说:“少两千不就得了吗,两万二。”
楚未艾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两摞捆好的新钞,又从一摞钞票里数出了两千,都递给了我。我借过钱,转手要交给舅舅连襟。楚未艾忽然说:“江乐,让他们写个收条。”
“对,”我撤回手,说,“舅舅,你给我写个收条吧。”
舅舅恨恨地叹了口气,回头对连襟说:“你这儿有白纸吗?我带着笔。”
舅舅连襟摇摇头。楚未艾从包里拿出纸笔,说:“我这儿有。”
舅舅连襟把纸贴在墙上,断断续续地写了收条,然后交给我,我看了看,把钱给了他,说:“两清了啊……钥匙呢?”
舅舅连襟从兜里掏出钥匙,交给了我,然后对舅舅说:“姐夫,我这儿没别的事情了,我先走了。”舅舅点了点头。
楚未艾给他让开了道,他迅速离开了。我不想和他乘坐同一台电梯,便看着他离去后,才往外走。舅舅却叫住了我,说:“你别走,我找你还有件事儿。”
我看了看舅舅,扭头对楚未艾说:“你等我几分钟,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楚未艾却说:“我一会儿还约了司雅一起吃饭呢……这样吧,等陆斌回来之后吧,咱们再约。”
“那也行,那我就不送你了。”
楚未艾从包里将刚才抽出两千元剩下的那一打钞票拿了出来,递给我,说:“这是陆斌让我给你的,你留着吧,毕竟生活上还需要开销……只是千万别再去……”后面的话,她并没有说,但是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推却,毕竟我现在确实需要钱。我说:“行吧,那我跟你们就不客气了,谢谢你啊……也替我谢谢他,等我缓过这阵儿之后,请你们吃饭。”
楚未艾笑着和我道别,然后乘坐电梯下了楼。
舅舅把门关上,问:“这个女的是谁呀?她干嘛给你这么多钱?”
我不想解释,我懒得跟舅舅说话。舅舅见我不答,便说:“你随便吧,爱说不说……但是我这儿还有一件事儿,你必须得签字。”
“还有什么要我签字的?”我问,“我姥姥的事情不都处理完了吗?办白事儿的时候也不叫我……”
“哦,你是因为这个呀……那阵儿事情太多了,把你忘了。”舅舅笑了笑,笑得很难看。我舅舅是很帅的一个人,即使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依然很精神,他很少笑得这么难看。
我“哧”地笑了。忘了,这是多么苍白无力的一个借口呀。好吧,我就权当他忘了吧。“还有什么事儿?我这儿也挺忙的呢,我得赶紧去找人来收拾房子……挺好的房子,让他们给祸害成这样了。”
“刚才当着你舅妈的妹夫,我不能……你明白吧,毕竟咱们是亲的。”舅舅居然开始跟我套近乎。
我以为他真的因为和我有血缘关系而诚心表示歉意。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舅舅,我刚才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看他们把这个房子弄得这样,心里不痛快,毕竟这是我爸妈留给我的……舅舅,你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
舅舅竟然有些为难起来,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来一张打印着字的纸,犹犹豫豫地说:“你、你把这个签了吧。”
我拿过来一看,居然是让我放弃继承姥姥遗产的公证书。上面写的文字显示,我姥姥除了房子以外,实际上也没有多少遗产。其实,这并不是真实的。我知道,她的大部分存款早已经被我舅舅舅妈转移到他们的存折里了。这些事并不是最近才发生的,还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听我母亲念叨过。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不待见舅舅一家人了,不过为了面子上的关系,又不得不走动。
姥姥的存款只有五万多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也是拆迁的,而且当初因为家里没有那么多人,所以没有多要房,选择了要钱。当时农村宅基地是属于我姥姥的,无论房子还是现金,一定都归属到我姥姥的名下,所以她的存折上一定不止五万。而现在她的存折上只有五万,这其中一定是有问题的。房子有两套,我的舅舅并没有说服我姥姥,所以房子的名字依然是姥姥的。
舅舅的这种做法让我感到彻底的心寒了。我把这张放弃遗产继承书还给了舅舅,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要往外走。舅舅拉住我的胳膊,问:“小乐,你干嘛去?先把这个签了吧。”
“舅舅,”我回过头说,“我已经23岁了,不是小孩儿了,你以为我还那么好骗吗?就像我小时候你从我的手里骗草莓那样?”
在我大概四岁左右的时候,舅舅刚刚二十出头,那时候他还是单身,我妈妈的威严还在。有一次,我姥姥给我买了一些草莓,洗完之后放进一个小碗里,让我抱着碗吃。我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活条件很清贫,那时候的草莓很贵,平时大人们舍不得吃,只是会在即将过季的时候给我买上一点,让我尝尝新鲜。我很喜欢吃草莓,便抱着碗蹲在院子的晾台处,小口吃着。舅舅从外面回来了,看见我在吃草莓,便凑了过来,殷勤地对我说,小乐,舅舅那儿还有别的好吃的,你要不要吃?我问,什么好吃的?舅舅说了一种名为“乖乖”的膨化食品,是当时盛行的零食。我说我要吃。舅舅说,那咱们换换好不好,你用你的草莓跟我换。我大方地把草莓都给了舅舅。舅舅吃完后,抹抹嘴,说,我现在出去给你买。我点点头,傻傻地蹲在晾台上等舅舅,直到我爸爸妈妈带我回家,舅舅也没回来。我没有吃到“乖乖”,当然不愿意走。我妈妈生气地说,你要不走,就住姥姥家吧,我们下礼拜回来接你。我妥协了,只能跟着他们回家了。之后的一周,我一直闷闷不乐,妈妈反复询问也没有个所以然。直到我们再次去姥姥家的时候,见到了舅舅,我大哭起来,让舅舅给我买“乖乖”。舅舅却假装不记得了。我一边吭叽一边含糊不清地述说他吃我草莓的事情。姥姥反复询问,终于弄明白了,抄起笤帚疙瘩打了舅舅。舅舅却笑嘻嘻地找姥姥要钱,说给小乐买“乖乖”。姥姥没搭理他,带着我去了村里的小卖部,给我买了一袋乖乖。那是在1992年,我们这边一屉小笼包是八毛钱,而一袋乖乖是两块。
舅舅早已经忘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他说:“你说什么呢?什么草莓不草莓的?”
是啊,他已经忘了近二十年前欺骗我的事情,而我却永远记得。不知道再过二十年,他会不会也忘记了现在想要骗我放弃遗产呢?
他又说:“按说你姥姥的遗产应该是你妈妈来继承,可是你妈妈已经去世了……”
“那是不是也应该有我一份呀?”
“首先,你妈妈已经去世了,按说应该是没你的……再说了,你姥姥是因为什么没的呀?还不是因为让你气的吗?”
“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这个,至于我姥姥到底是让谁气死的,咱们心里都明白,既然我姥姥已经没了,这件事儿我就不想再提了……”
“你别不提呀,哦,对你不利的你就想逃避是吗?”舅舅终于露出了尖牙,他要用道德压榨我。
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胆小懦弱的江乐了。我最亲近的几个家人都没了,我自己又经历这这么大的变故,我已经学会勇敢了。我说:“那你去告我呀?”
“我告你干什么?我是你亲舅舅。”
“那我就再叫你一声舅舅,”我说,“你回去告诉舅妈,就说我不签这个字儿,我得去翻翻法律条文,我得知道自己有没有继承权!”
“你翻法律也没用,应该是我跟你妈妈继承,但是你妈妈没了……”
“你别跟我这儿念秧儿了,反正我就不签,你能把我怎么着?要不然你再抽我一个大嘴巴?”我昂着头,用一种极不客气的眼光看着他,“你看我这次报警不报警就完了。”
“你这是什么话?”舅舅露出谄媚的笑容,“我那天也是在气头上,你别在意啊,是舅舅不对……那天你说话也不好听,哪儿有那么跟舅妈说话的。”
“舅舅,不用跟我来这套,”我说,“反正这个字儿我不能签,我不能随便就把自己卖了……舅舅,我也不为难你,你回去跟舅妈商量商量吧,我回去也查查法律,咱们都做好准备,好吧。”
“你……”舅舅气呼呼地指着我的鼻子。
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我就不留您了,我得在这儿收拾收拾,尽快找人来看房子里……舅舅,回见呀!”
舅舅扭头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说,重重地按着向下的电梯按钮。我笑着看着他,就像一个胜利者看着落荒而逃的小丑一样。
实际上,涉及到家庭财产纠纷,一旦开展了斗争,便没有胜利者,所有人输掉的都是亲情。所有的斗争最终都会变成利益的斗争,除此之外,其他的所有涉及到情感的事情,都是理想的,虚妄的,至亲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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