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迟到二十年的父亲

煎饼狗子低垂着脑袋，像是个在认错的孩子。

  “我妈是被我气死的。她明明病得那么重，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还笑话她是作秀给我看。后来我才明白自己有多浑蛋！”后来我才明白自己有多浑蛋！”说到这里他猛扇自己一耳光。

  “我在妈妈坟前磕头认错，给她道歉，忏悔，烧很多纸钱给她，希望她能原谅我，可她一次也没到我梦里来过。”

  煎饼狗子的母亲叫张蕙，从二十年前起便在街上摆摊卖煎饼果子，养活自己和儿子。虽然日子过得很辛苦，但比起天天活在被丈夫殴打、羞辱的恐惧中，已经幸福很多了。

  每当煎饼狗子问张蕙：“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而别的孩子就有爸爸？”

  张蕙不想破坏孩子对“爸爸”的幻想，就回答：“你当然也有爸爸，只不过你爸爸出意外死了。”

  说前夫死了总比对着孩子数落前夫如何如何坏来得好，也能断了孩子对“爸爸”的念想，不会老吵着“要爸爸”。

  煎饼狗子信以为真，在他的心里，虽然家里少了爸爸，但一家三口是完整的，因为“爱”把阴阳两隔的人连结在了一起，并且他还以为妈妈是因为深爱着爸爸，所以才没有再婚。

  直到他上了大学，这个信念轰然崩塌了。

  大三的某一天，一个叫做郭滔的男人开着上百万的豪车到煎饼狗子的宿舍楼下找他，直到那天，他才知道自己的爸爸不但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

  郭滔把煎饼狗子带到市区一家高档餐厅吃饭，给他看自己珍藏了二十年的父子俩唯一的一张合照（是煎饼狗子一岁时，郭滔抱着他的照片）。

  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想念煎饼狗子，可固执自私的张蕙一再阻拦他行使探视权，他没办法，只能等到煎饼狗子成年了，明事理了，他才能绕过张蕙单独来找他。

  那次会面，对于煎饼狗子的内心来说是震撼的。他躺在宿舍的床上一晚上没睡着。过去二十年来对母亲、对父亲、对自己的身世的看法一夜之间全部改变了。

  他甚至对母亲生出了厌恶感。

  要不是因为她的自私自利、心胸狭隘，他也不至于成为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儿时，因为没有爸爸，他吃了不少苦头，被小朋友骂是“野种“，在学校也受人欺负。

  有一次放学，他跟一个同学一起回家，校外的几个混混想抢他俩的钱。

  同学大喊一句：“我爸是市长的司机，你们敢抢我的钱我就让我爸告诉市长，市长一定会狠狠处罚你们的。”

  说完还拿胳膊肘捅了捅煎饼狗子，示意他也把自己的爸爸抬出来吓唬他们。

  煎饼狗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同学以为他被吓傻了，便替他胡诌了一个。

  “你们也不许欺负他，他爸爸在公安局上班。”

  几个混混不但没被唬住，反而捧腹大笑道：“少来了，谁不知道他妈在街上卖煎饼？他根本就没有爸爸，他就是个野种。抢他！”

  那天，他仅有的两块钱和一只心爱的钢笔被抢走，还被混混们打了一顿。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多次，一想起这些来他就感到心酸苦涩。

  小时候他只道是命运不公，父亲死得早，如今才知道一切都怪母亲，是她害他当了二十多年的“野种”！

  他把小时候的辛酸往事告诉郭滔，郭滔安慰他：“这都是你妈妈的错，往后你多跟爸爸走动，爸爸现在事业有成，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人脉关系上，都能给你帮助。”

  一番话让煎饼狗子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爸爸给的底气”。

  那段时间，郭滔经常给煎饼狗子发信息聊天，还带他去自己经营的公司参观。煎饼狗子从一个摆摊女人的儿子摇身一变，变成了富二代。

  以前买个衣服都只敢在网上买200块以下的便宜货，现在他则是跟着爸爸和后妈出入名牌服装店，上千块的衣服鞋子随便选。

  以前，他时常为大学毕业后的出路发愁，他学的冷门专业，不好就业，如今爸爸直接承诺，等他一毕业就安排他进公司当主管，将来接手公司。

  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有多喜欢现在的爸爸，就有多憎恨以前的妈妈，要不是她的自私和欺骗，他早就享受到如今的富贵生活了。

  于是，他开始疏远母亲张蕙，张蕙给他打电话，他态度冷冷的，也不叫她，给他发信息他也爱答不理。放寒假了，他回去只待了一周就找了个借口走了，连年都没陪母亲过。

  一天，张蕙从1000多公里外的县城找到煎饼狗子的学校，说是想见他一面。

  辅导员笑盈盈地把煎饼狗子找来，让母子二人好好聚聚。

  张蕙深情地望着儿子，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头发。

  “儿子，你好久没跟妈一块吃饭了，今天中午妈请你去外面吃点好的。”

  煎饼狗子不耐烦地拂开她的手，道：“你又没钱，请得起什么好东西！还是去吃食堂吧。”

  张蕙心底一凉，默默跟在儿子后面往学校食堂走去。一边走一边琢磨，如今儿子见了世面了，嫌弃自己了，她也理解，孩子嘛，都有虚荣心，都怪自己没本事，赚不来大钱，一辈子守着一个煎饼摊，省吃俭用的，给不了儿子好的物质生活。

  不怨他，是我没用。

  她在心里默默叹着气。

  母子两人在食堂默默吃完饭，从食堂出来煎饼狗子就说要送她去火车站，张蕙以为儿子很忙，原本还想让他带自己逛逛校园，只好作罢。

  去火车站的路上，张蕙几次憋不住情绪，哭了出来。

  “儿子，妈走了，你要好好吃饭，保重身体。不要跟同学鬼混，自己的前程才是最要紧的。女朋友不要谈太早，没有物质的感情走不长远，等你混出个人样了，再找不迟。往后有什么事，给你小姨打电话，她会帮你……”

  张蕙语重心长地叮嘱着，惹得煎饼狗子好不耐烦。

  他打断道：“你罗里吧嗦些什么呢？小姨有什么本事能帮上我的忙？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的前程一片光明。”煎饼狗子说这话时，把头扭到一边，都懒得看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女人。

  儿子突然的转变令张蕙困惑不解，她问：“儿子，你怎么了？跟妈说话这么不客气，你以前不这样的啊。”

  煎饼狗子无语至极，心道：你做过些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装得这么可怜，呸！

  张蕙心下黯然，还是想弄个明白，等走到火车站广场时，终于忍不住抓住儿子的衣袖，恳切道：“妈只有你一个儿子，这些年来妈巴心巴肝地对你，半点私心都没有，妈哪里做得不好的，你要让妈知道，你不能对妈使用冷暴力啊！”

  看着表现得一脸无辜的母亲，煎饼狗子更嫌恶心，本就是她的不是，如今还倒打一耙，指责他“冷暴力“。

  当下也不想再忍了，把心里积压了几个月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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