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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他什么也不计较,只要她愿意。


到了汴京,也不回家府落脚,直往禁宫去。

玉姑早在西华门候着,亲扶了滔滔下马车,才福身道:“一路辛苦了。”

滔滔心里想着半匣子珍珠,仿佛劳累也没了,神思清明,脚上想踩了气垫似的,全身都是劲。她笑道:“玉姑多礼了。”

赵曙向侍卫递了玉碟,由宫人领着走进柳钉朱漆宫门。除了玉姑在滔滔侧首伺候,其余宫婢都隔着十来步跟着。穿过仁明殿,路过暴室,又沿着宫墙夹街走了半柱香,到了岔路处,赵曙方与滔滔辞别,道:“明儿还去东宫上学么?”

滔滔道:“自然去的。”

她在马车上一直打盹,发髻混散了也不知,赵曙伸手将她额前一缕碎发捋至耳后,轻声道:“我仍旧在老地方等你,可别迟到,我有话跟你说。”

滔滔个狭促鬼,皱眉道:“你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的?马车上呆两天两夜不说。”

赵曙瞥了眼周围的宫婢,像是心里有什么被看穿似的,忽而不好意思起来,用那个年纪的少年独有的害羞方式,吼道:“叫你早些去,你就早些去,非得废话。”

滔滔心情好,不与他计较,翻了个白眼,道:“知道了。”

说完,两人各自往左右两边的宫街去。

慈元殿里备了满桌的酒席,十年竹青酒清蒸的野鸭、笼蒸的螃蟹、油榨的金黄鹌鹑、燕窝炒鸡丝…全部出自小厨房,有几样小菜还是皇后亲自动手做的,自入宫,可是头一次。

滔滔远远闻见菜香,脚下如生风般,就扑进了偏厅里,见了皇后,也不行礼,先往她怀里钻了,方作势屈膝下去,道:“皇后万福。”

皇后牵着她的手坐到饭桌旁,玉姑捧了茶上来,请示道:“娘娘,要不要取一坛酒?”

滔滔问:“小姨,我听传话之人,说您病了,如今可大好了?若还没好,吃酒可不好。”

皇后见她竟知道关心人,很是欣慰,道:“听说你要回来,我就好了大半,只吃一盅,不怕。”又朝玉姑吩咐道:“取一坛青梅酒来。”

殿里的宫人见皇后高兴,也都不似往日拘谨,麻利上前摆了碗筷,立在一侧垂首不语。玉姑取了酒,正要倒,却被滔滔挥退,亲自用碧青卷云纹小瓷杯倒满,递一杯给皇后,道:“小姨,我敬您一杯,祝您…”到了唇边,却不知说何是好。她小小的心思婉转千回,小姨是什么都有了,什么也不缺,唯独少了膝下承欢之人,却又偏偏是说不得的。

顷刻,才道:“祝您岁岁平安,延年永寿。”

皇后瞧在眼里,心如明镜,也举起杯,一饮而尽。用过膳,宫人端了栉巾、盂钵、铜镜、茶水等物入殿伺候两人漱口、净脸。内侍往凉阁中新置了碎冰,又取下帘幕,滔滔卧在榻上凉沁沁的,翻来滚去,甚是清爽。

滔滔将并州诸事一一向皇后细说了,说到赵曙,皇后在藤椅上歪了歪身,往汝窑莲花瓣青釉瓷碗中取了冰镇金橘,拿在手里慢慢的剥开皮,仿佛随口一问,道:“十三倒是实心的孩子,见你父亲有事,就眼巴巴的去官家那许了假,连侍卫也没带几个,自己骑着马就去了。”

放碎冰的大瓷缸子就放在软榻侧首,偶尔发出几声冰裂的声音,缸壁上密密麻麻的贴着水珠子,缓缓的往缸底下流去。滔滔睁眼望着塌顶的银红蝉翼轻纱帐子,愣了愣,才道:“若是懿王或王妃有什么事,我也会陪在他身边。”

皇后素手剥新橘,橘香萦鼻。不需要再问什么,她已经懂了。

第二日,滔滔依着约定,早早儿就去了东宫角门处的大槐树下。见赵曙还未来,就瞪着眼睛瞧树干上的蚂蚁搬家。她捡了树枝使劲往蚁洞中戳弄,吓得蚂蚁们四处乱跑。太阳渐渐升得很高,她虽在阴处,却也热得发汗,心里烦躁起来,不由得咒骂:“还不来,死十三…”

身后有浑厚的男声笑道:“十三怎么又得罪你了?”

滔滔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去看,只见四殿下身穿白袍立在明媚的夏光里,闪耀着浑然润泽的华彩,就如她与他初初见面时那般,让她不忍移开目光。

他将头凑到树干前,道:“你在看蚂蚁?”

滔滔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稚嫩,急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无聊,随便看看。”

四殿下又道:“你在等十三?”

滔滔点点头,问:“四殿下,你怎会在这里?”

四殿下道:“小内侍说你在这,我就过来了。”

滔滔心里涌出一丝欢喜,惊道:“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四殿下满脸忧色,道:“听闻你父亲在并州受了重伤,如今可大好了?我本想亲自去并州瞧一瞧,无奈近几日南边旱署,皇上命我去钦查,国之大事,我不敢推迟。”

滔滔见四殿下很愧疚的模样,心里还在想,我父亲病了,你去做什么?嘴上却道:“我父亲并无大碍,四殿下做得很对,自然是抗旱等大事重要。”

四殿下微微一笑,从袖口中拿出长形雕花木盒,递与滔滔道:“小小薄礼,略表歉意。”

滔滔虽然觉得他奇怪,但听见有礼物相送,就顾不得想那么多,只问:“是什么?”

四殿下道:“你打开看看。”

滔滔接过雕花木盒,扭开小金扣,揭开盖子,见一支浑身通透的碧玺长簪躺在里面,实在好看极了,由不得她两眼发光道:“太漂亮了,我要戴!”

四殿下看她心满意足,也很高兴,道:“那我帮你试试?”

滔滔几乎蹦起来,道:“好!”

赵宗辅是懿王长子,几乎是整个赵氏皇族的第一个皇子,所以朝中上下都十分看重。出生三日就被官家封为楚王,早早便自立府邸在外,家中妻妾婢女,都很怕他。平时倒没什么,若是某天他发起闷气来,整个楚王府上上下下都是紧张兮兮,躲得他远远的。即便是身边亲侍,也从不敢在他面前说半句多话。

所以他令他的王妃出府为尼时,王妃半句话也没说,连哭都没敢哭,收拾铺盖就去了。

他小心捏簪子,往滔滔鬓上插去。在他看来,眼前的娘子不过是十五六的小孩子,若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定要他得到她的心,或许一辈子,他连正眼都不会瞧她。

滔滔笑弯了眉眼,朝他道:“好看么?”

他的笑温和而若定,醇厚道:“嗯,很好看。”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烈,滔滔觉得脸有些烧透了。他瞧她面若红霞,含羞带怯,顺着刚刚插玉簪的势头,俯身将唇印在她的额上。

滔滔浑身一颤。

他的吻冰冰凉凉的,一点也不似赵曙那般温润潮湿。他吻得很轻也很快,如蜻蜓点水似的,还未等滔滔反应,就已经离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女人,如果眼前这个小孩子,也能称之为女人的话。他仪礼端庄,一丝不苟,温吞道:“我很喜欢你,滔滔。”

赵曙也吻过她,但却从未说过喜欢。

滔滔也并未当多大的事,吻了就吻了呗,反正他年纪和父亲也差不了多少。若说喜欢的话,滔滔倒是毫无见地,豪气万丈的拍着四殿下的背,像是逗弄家府中的小狗似的,笑嘻嘻道:“我也很喜欢你啊,四殿下。”

赵宗辅依旧笑着,不动声色,心里觉得这小孩也挺好玩儿。无论是在花园中偶遇、去学堂还书给她,还是那日在公主府里,她跟着自己就走的劲儿,都无一不是告诉他,她喜欢他。可如今,他说了喜欢她的话,她竟然不懂。

看上去,是真不懂啊。

他倒不急,伸手抹了抹她的脸颊,道:“有粒芝麻。”

滔滔由着他,没心没肺道:“洗完脸出门时,又吃了块芝麻滚豆糕。”

赵曙躲在往花园去的角门后,他其实来得很早,手上紧攒着绸缎荷包,荷包里放着一个碧玉戒指,那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遗物,母亲又给了他。

他原本想把戒指送给滔滔,然后将他前几日呆在并州时的所思所想,和她好好谈一谈。并且告诉她,他愿意放下汴京的一切,带着她去并州,住在汾河边,过打渔织布的日子。他不需要什么世子之位,也不需要进宫拣选什么太子,只要有她,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他什么也不计较。

只要她愿意。

若是旁人说喜欢她,他并不会放在心上。可偏偏是他的四哥,而且是太子的最有力人选。未去并州之前,父亲偷偷传话给他,让他好好辅助四哥,说如今朝中吕夷简、韩琦、包拯等大臣都站在四哥这边,若是四哥被选为太子,是府上大喜事,他的身份也不可同日而语。

身不身份的,他并不在意。只是…

只是看上去,滔滔也很喜欢四哥。在学堂那日,她看见他时,就红了脸。还有那日在公主府,她竟然舍弃自己,跟着他走了。

滔滔曾说过,自己是要嫁给太子的,为了曹氏一族,她必须入主中宫,母仪天下。若是四哥真的选为太子,那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得偿所愿了。

他还有什么理由,去阻拦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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