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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他走了,没有等她。


从来都是赵曙奔来跑去的找高滔滔,而滔滔儿,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见的时候,只要一回头,就总能看见赵十三。在过去漫长又短暂的岁月里,他就像手边的毫毛笔,榻上的绣花枕,腰间的组玉佩,髻上的扁银钗,常常被她忽视、被她随意对待。

越是熟悉,越是亲密,越是看不清自己的真心。

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犯多大的错、做多少错事,就算在学堂了一个字都背不出来,就算在他寿辰宴上和人打架,就算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下不了台,就算…就算她也会因为家族权势而嫁给太子,即便如此,他都不会离开自己、背弃自己。就算他生气了,气得鼻孔生烟,也顶多大吼一句:“高滔滔,你发疯啦!”

一回头,又问她:“吃饱了么?”

公主府的长廊蜿蜒而精雕玉琢,四处都点着华灯,宾客们还在高谈畅饮,妓女们陪酒献媚,举杯交盏的声音此起彼伏。滔滔提着裙子飞快的跑着,脑中忽而想起与赵曙的种种,想起他吻在自己唇上,想起他不顾一切的用手挡住划向自己的钗子,还有他在雨夜憩阁里,说要为了自己去做太子,那个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不是么?

竟然如此简单的,在春心萌动的瞬间,她甚至没有意识到,有颗眷恋的种子,在情愫未开的时候,就已经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日渐枝繁叶茂。

她跑着跑着,忽然停了下来。

公主府里种着一株青松树,是七八岁时,滔滔亲自种的。当时还得了旼华公主赞许,说:“滔滔是个有气节的,倒果有几分像她小姨,宫里就皇后的慈元殿种了满园青松。”

赵曙也问她:“你不是喜欢吃杏子、桃子么?为何要种不能吃的青松?”

她拢着小手,附在他的耳侧道:“因为它永远都是绿的,永远都不会光秃秃。”所以每一年冬天,万物皆苍茫的时候,她都能一眼找到她种的那株青松。

有一次,在公主府参宴,因是旼华长公主芳诞,连圣驾也来贺寿,府上极为热闹。赵曙瞧着架势,便说:“今日公主府里人必然很多,若是走散了,我就在前院门庭处的青松下等你。”从此以后,每回她找不到他了,就会去青松底下寻他。

就像是如约而来,也像是习惯默契,就算两个人什么也不说,也能揣摩到对方心意。

也不知是何种青松,不过几年的时间,就长成了大树,拂至廊檐,郁郁苍苍。赵曙摸着小截被剥了皮、裸露在外的松干,那是年前滔滔新量的身高。那个疯丫头,竟然随随便便就跟着旁人走了。要回家府,也该由我送你啊。他心里这样想着,就越发难过了几分。

日渐升起,再不回宫,可就要落锁了。赶车的内侍满脸焦容的站在角门,连连过来催了三四次,可赵曙就是不肯动身,他总是说:“等一等,再等一等...”不知过了多久,内侍实在捱不住了,便上前哀求道:“殿下,小的可求您了,若是再不回去,就算侍卫大人开了宫门让我进去,皇后娘娘也饶不了我。”

赵曙冷冷道:“你没把高娘子带回去,难道还想进宫?就不怕皇后把你扔到暴室去?”

内侍吓得浑身惭栗,哭丧着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可难为小的了...”

勉强又过了半柱香时辰,虽陆续有人出入,但终不见高滔滔的身影。内侍又上前道:“高娘子不想回宫就算了,若殿下也跟着不回去,岂不将帝后之命视若无物?不仅是小的,殿下您也难逃干系。小的想,不如殿下早些回宫向皇后禀明情形,求皇后开恩...”

赵曙身长玉立,在松树底下衣炔飘飘。他眼睛望着亭台楼阁处,总想着或许下一刻,她就会从那廊头转出来。可是等了那么久,她却始终没有出现。或许她早已跟着四哥回家府了,公主府有东西南北门,她们不一定非得走正门。

他的眼神里透着无可抑制的悲伤,胸口处有如洪水猛兽般堵在喉头,钝钝的疼。许久,他才转了身,道:“回宫吧。”内侍听闻,欣喜的望着他,只见那俊朗威严的面容里,没有半丝的神色,就好像地窖中新搬出的冰砖,看着都让人发寒。他说话简短威严,语气中自有令人不可反驳的力量,竟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

内侍一想,越发恭谨万分。

滔滔在走往大门的路上,想了百十种要惩罚赵曙的法子。例如让他把蜀道难抄五十遍,例如把他臭骂一顿,又例如给他一个过肩摔,让他好好反思反思...她甚至还在想,是先打他的头,还是先踢他的脚。

居然把喝醉的深闺小娘子,丢给一个男人就自己走了,实在罪大恶极、罪不可赦、罪该万死。她越想越是生气,气得酒劲儿都过了,连肝肺都像要烧起来。

可当她走到青松处时,见周围空荡荡的,竟有些不敢相信。她又绕着青松四周转了一遍,依然什么也没有。

他走了。

没有等她。

高滔滔是一路哭着回家府的,她生平第一次为了男人不等她而哭。

他在她心里,终于升格为——男人。

这个晚上,吕公弼鬼迷心窍的跟着杜十娘去了满春院。他是吕相稚子,从小宝贝疙瘩似的,虽常去勾栏酒肆纵情声乐,却从不敢在外过夜。家里养的妾婢很多,又娶了亲,素日也会自觉的早些回家府里陪着发妻若雨。

更何况,若雨如今还怀着身孕。

吕公弼盘膝坐在床榻上,他已是半醉,头脑昏沉的望着周身一切。天水碧丝的轻纱层层叠叠的垂下,紫檀藤花高架上只点了两盏夜灯,暗黄的火光透过轻纱映入塌内,荡来漾去,越发显得靡糜暧昧。

素白如葱段的纤纤素指挑起轻纱,艳红的身影移入帘内,十娘媚笑一声,抬脚跨在塌上。她的脚也很美,小小如嫩粉莲瓣,握住手中蹂躏,触感生温,滑如凝脂。全天下,不知多少男人为了一窥这小脚而砸下重金。

她身上只搭了见半透的红纱褙子,胸前鼓鼓,她屈膝跪坐在他面前,巧笑言兮。吕公弼十三岁时,就有婢女暖床,十六岁时,就当了爹。可他却从未见过如此妖娆妩媚的娘子,仿佛一抬手,一启唇,都能将他的魂魄勾去。

妆容褪去,青丝满肩,她的容貌极为清秀稚嫩。暗暗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神情里竟有几丝紧张怯弱之色。他本能的伸手抚在她的削肩上,温温润润的,像是火花似的点燃了他的全身。他唇干口燥道:“为什么要诱惑我?我已经成亲了,而且绝不会纳你为妾。”

帐内昏暗,十娘的脸色忽明忽暗。她朱唇轻启,将身子靠在他的身上,道:“一个女人诱惑一个男人,还能为了什么?”

吕公弼将双手都搁在她的身躯上,甚至往衣襟里去。他带着几分轻蔑,又有些意乱情迷,道:“莫非你爱上我了?”

十娘将他扑倒在榻上,满头青丝飘飘荡荡的划在他脸上,像小孩挠痒似的,酥酥麻麻。她眼眸清亮道:“对,我就是爱上你了...吕公弼,我爱你...”最后那三个字,被囫囵吞枣般含着她的吻里。吕公弼听得有些迷糊,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是,他已经顾不得了,佳人在侧,丰乳肥臀,吕公弼可不是什么君子。

天还未亮,滔滔就被母亲唤起,梳妆打扮了,送往宫里去。她在马车里又瞌睡许久,到了东华门,才悠悠醒来,神思不清的下车。有内侍疾奔至后宫进行通报,滔滔在宫门前立了许久,日头也渐渐升起来了,才见凤驾摇摇荡荡而来。

这时,有一阵风吹来。不是和煦的温柔的晨风,而是阴森诡异处,吹在后脖子根上的凉风,让人心情很不好的风。

皇后疾步而来,侍卫们连忙跪下身去,低垂着头,道:“皇后万福。”滔滔也要请安,却被皇后一把扶住,问:“昨儿可是在家府里睡的?”

滔滔看着皇后脸上的肃穆,忙道:“是啊,你派个玉姑接我便是,不必亲自出来...”

话还没完,却被皇后打断道:“早上有没有用膳?”

滔滔道:“吃过了。”

人好像可以预知到未来,就像刚刚那一阵风,并不是风,而是神在传意。

皇后握住滔滔的手,道:“刚才并州州官来报,说你爹于山中剿匪遇刺,受了重伤,如今还未醒。”滔滔一听,腿脚无力,便往地上摊去。

玉姑连忙扶住她,将她揽在怀中。皇后轻拍着她的手,道:“别在你母亲面前哭,你若是哭了,你母亲更加熬不过去。”

滔滔脑中瞬间空白一片,她本能的想要拒绝,不相信这是真的,她声音颤抖道:“不是真的,肯定是搞错了,父亲常年习武,从未出过错落,怎会...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

皇后伸手半揽着她,轻拍她的肩背,道:“你不能哭,你要做你母亲的倚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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