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胡不归
春暖花开。
乔羽飒记得曙安城中最名贵的梨花叫做思美人,大雪过后,这时节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曙安城中的贵人们这时候定然是在忙着举办梨花大赛,在她十五岁那年,乔家的思美人在一众名品之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乔三公子挥毫,诗曰:若似擎天无边雪,一吐暖色胜落阳。香迎新岁云中珏,冷香却道绵意长。
这思美人,看上去明明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清甜香气绵长又不太过甜腻,花瓣洁白若雪,上面却又有细密的纹理,好像是美人玉手之上细细的血管一般,纠纠缠缠,很是缠绵,清冷清冷的样子,花蕊却是暖黄色,像极了一个看似清冷又多情的美人,所以名叫思美人。
而名列第二的,便是胡不归。
尉迟烨的桌子上,就放着一支思美人。
乔羽飒将手拢在袖子里,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尉迟烨一笑:“你做什么和我说对不起,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愿意,与你无关。”
乔羽飒手指慢慢蜷曲起来,终于抬起押金看着他。
“我知道这么说大概也没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以后,但是烨郎,若是真的有来世,今生我欠你的,一定会还。”
尉迟烨看着她,微微一笑:“好,我等着。”
天空很蓝,蓝的像是一块柔软的绒布,有极多飘逸的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中铺成随意的形状。
乔羽飒推着白泽出来,自从他喝过那副药之后,精神似乎是好了许多,现在已经能被乔羽飒推着出门看看太阳了,不远处的桃花已经到了凋谢的时候,大片大片的粉红将地面铺上厚厚的一层,就算是如此,空气中也依旧能隐隐传来凄迷的香气。
乔羽飒没有上前,就远远的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桃红,忽然轻声开口:“宿海的桃花,定然比这里开的更是好。”
白泽轻轻咳嗽了一声:“今年这里的花开的早,算算时候,这个时候宿海的桃花大概才刚刚开始。”
乔羽飒嗯了一声,柔声道:“过段日子等你身子好些了,你带着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白泽展开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好。”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阵倦意又卷上白泽的面容,他反手握住乔羽飒有些冰冷的手,想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多握一会儿,乔羽飒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白泽身上披着那件大红色的斗篷,丝线清晰绣工漂亮,只是乔羽飒那件已经不知道已经丢到哪里去了,所以依旧是一身素衣,这一红一白在山坡上站了不知多久,乔羽飒觉得白泽的手慢慢松开,呼吸渐渐平稳,竟是又晕了过去。
她在夕阳之下站了一会儿,又将白泽推了回去。
进门之时,便看见蒲牢等在门外,什么也没说,伸出一只手来,掌心一颗温暖的珠子浮动,光影盈盈,煞是好看,她看了那珠子一会儿,然后伸手接过,面无表情的进了房间。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晌午。
蒲牢依旧在门口等着,见门开大,连忙上前,乔羽飒从房里出来,反手关上门,忽然腿一软就往下倒去,蒲牢上前扶住了她。
乔羽飒面色青白,抓住他的手,连声音都有些哆嗦:“蒲牢,若是他醒来,万万不可让他来找我,什么……都不要告诉他……”
大脑一阵眩晕,胸口一甜,乔羽飒忍不住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蒲牢脸色大变,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惊声道:“你下了血盟!羽飒,你,你何苦!”
乔羽飒再也没有站着的力气,只得扶着门慢慢的坐了下去,喘了口气轻声道:“我马上就走,若不是这样,还未等我走远他便醒来,我不愿让他知道,知道……”
她又是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乔羽飒的血是人间至纯,就这么一口口的吐出来,连蒲牢看着都有些触目惊心。
所谓血盟,通俗来说便是以命换命,好像那日襄冉以天师精血为代价,破了郁婞的结界,而乔羽飒亦是以自身精元为代价,换的白泽的命。
且不说这世间还有没有五彩土和天池水,就是有,也不再可能有盘古大神的精元,这便是乔羽飒肉身和魂魄的生息,她以血盟之法渡入白泽体内,白泽恢复的越快,她的生息便越是弱,当白泽痊愈之时,便是她魂飞魄散之日。
乔羽飒靠在门板之上,好像是有看不见的吸盘将她体内的力气一点一滴的吸食干净,这时候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快不曾有了,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枚元丹递给蒲牢:“这是你的,元丹,蒲牢,若是我真的不在了,你可千万……”她又停下来喘了口气,“千万看住他,别叫他,做什么傻事……”
她颤抖的拉住他的衣袖:“送我,去尉迟烨那里,我现在就走,要不然,只怕是真的来不及了……”
暖风轻扶,蒲牢带着她几个起落,便稳稳的落到了营帐之外,一阵熟悉的香气飘过,她似乎是又落进了一个又是熟悉又是陌生的怀抱。
她的头很痛,双耳嗡嗡作响,只隐约听到两个清朗的声音在谈论些什么,只是她实在是太累,便混混沉沉的睡了过去。
尉迟烨用玄色大氅将乔羽飒包裹住,看了一眼她有些发青的脸色,神色之间不见起伏,蒲牢也不多言,将自己的元丹拿出伸到他面前:“这枚元丹你先收着,你是人间王者,罡气正足,若是放在你身边,会比放在我这里更有用些。”
尉迟烨挑眉看着那颗元丹,神色有些怪异:“你当很信我?”
蒲牢微微一笑:“你虽然算不得君子,对她却是不假的,我不是信你,只是没有办法。”
尉迟烨接过元丹,入手温暖,莹润光滑,放在手心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抬眼看着蒲牢,沉声道:“几成把握?”
蒲牢微微垂眸:“那日白泽改命,伤门之中隐含生门,只是事情到了这个样子,我也说不出究竟几分把握,但是这辈子,是谁都别想了。”
他所说的这辈子,分明是说给尉迟烨听的。
尉迟烨冷冷一笑:“无妨,就算是这辈子无望,我等她便是。”
他虽是人间帝王,终究免不了生老病死,但是就算是堕入轮回,他也有信心,只要有一日她在,他定然能找到她。
蒲牢垂眸不语,半晌才开口:“你们什么时候走?”
尉迟烨下意识的望了望后面:“现在。”
乔羽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回曙安城的路上,三月春雨缠绵,沿路上有盛开的洁白梨花,香气淡雅肃静。
她躺在尉迟烨怀中,望着马车外丝丝缠绕的雨线,慢慢的伸出手去,冰凉的雨丝缓缓落在她苍白的手指上,寒气晕染,让心底也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尉迟烨反手握住她的手,瞬间好像是一个暖炉附了上来,乔羽飒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尉迟烨声音低沉:“羽飒,他真是幸运,你为他,竟然真是能做到这般地步。”
乔羽飒没有说话。
爱她如她爱他,若是知道她为了救他而魂飞魄散,怕是他永远都不会安心,所以她才会用血盟。
血盟如蛊,用她的魂魄补全白泽的神脉,用她的血肉净化他的肉身,他痊愈之时,便是她魂碎之日。
蒲牢生性人次,怕是不会放任乔羽飒就这么以命换命,血盟却是两人即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启动,他们若是想护住她的魂魄,就必须守在白泽身边,如此一来,多少也能牵制住他不做傻事。
乔羽飒闭上了眼睛。
若是爱一个人,便会步步为营,身前身后所有事情都会考虑齐全。喉间微痒,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尉迟烨忙端了水来给她喂下,她平了平气,往他怀中钻了钻:“烨郎,对不住,今生我怕是要负你了……”
他在她耳边轻叹一声,声音几不可闻。
马车十分平稳,又铺了厚厚的垫子,乔羽飒整日在尉迟烨怀中昏睡着,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恍恍惚惚地总是做梦,梦见她与白泽的几生几世,梦见他将她养大,梦见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梦见他眉眼间化不开的温柔。
马车微簸,下了几日的缠绵春雨算是停了下来,尉迟烨将她抱下马车,乔羽飒闻到春日里清新的花香和青草香,睁开眼睛,才发现已经到了碧城的城郊,冰河解冻,有鲜嫩的绿色欣欣向荣地从黑色的泥土中挣扎而出。尉迟烨低头瞧了瞧她,轻声道:“羽飒可还记得这里?那年生辰,你带着我来这里吃过一碗长寿面……”
这许多年过去了,面馆更见冷清,尉迟烨抱着她进门的时候,从柜台后面走出一个身形高大沉默的男子,眼神诧异地望了她们一眼,便问她们吃什么,尉迟烨将乔羽飒放在凳子上坐好,便叫了两晚阳春面。
春雨渐停,一丝阳光冲破云层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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