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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忆往昔鲜妍,叹明镜白发


白泽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于是决定跟着大军一同回曙安城。

今年的的大年,竟是在这苦寒之地同着大熹军一同过的。

白泽终究是不放心她随着尉迟烨回去,于是隐去行踪跟在随行的队伍之中,乔羽飒身子不好又见不得寒气,于是天天抱着手炉窝在马车之中。

那件大红色的斗篷早被白泽用白色的丝线补好了,披在身上便能隐去她身上的气味,乔羽飒失了修为,却是不曾失掉身上的血肉,她的血肉于略有修为的妖兽来说无异于大补的元丹,此刻又手无缚鸡之力,自然这一路上是凶险万分的,白泽用自己的毛发将斗篷缝补好,披在身上,倒也能免得野兽觊觎。

乔羽飒看着白泽细心将系带系好,眉头微微皱起:“你跟在大军之中,若是我被隐去了身上的气味,岂不是你也找不到我?”

白泽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微笑道:“傻瓜,只要你在,便是全天下的人都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能一眼瞧得出你在哪里。”

乔羽飒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当年青丘在她身上种下了伪魂,他竟然是在最后关头才发现自己找错了人,若不是如此,可能也不会有今生这般变故。

白泽深知她意,瞧着她的脸色便知她想起了什么,手指顿了一下,轻声道:“从今往后,我定不负你。”

乔羽飒握住他的手,眼神明亮:“我信你。”

正月二十五,大熹军踏上了回程。

尉迟烨大抵是知道白泽定然跟在军中,所以一直也未曾与乔羽飒见过面,她混在随行的禁卫军中,虽然与尉迟烨相隔甚近,却也未曾碰面。

天气依旧有些寒冷,一路向着曙安城的方向走去,路上慢慢的见了积雪,西南虽然苦寒,但从不落雪,淅淅沥沥的便是总有细雨落下,却带着比雪片更是寒冷的气息,那寒气直往人的骨头里面钻,说不出的难受,好在军资丰盛,将士们倒也不曾受多大的苦。

乔羽飒有狼王皮斗篷在身上,倒是裹得暖暖和和的,见着路上残雪愈发的厚,心底忽然也有些期待了起来。

中原前段日子定然是下了大雪的,越是往腹地走,那残雪便越是厚,将士们的心情也越是激动,这一仗持续了将近一年,将士们家中大多是有妻儿老小的,想来马上要与亲人相见,自然是难免激动。

又走了半月有余,气候开始慢慢温和了起来,再过十日,就可隐约望见曙安城恢弘的城墙了,这一日在途中扎营,乔羽飒抱着暖炉下了马车,刚一落地就看见尉迟烨远远的走了过来。

夜色深浓,四周寂静,大部分将士都回账歇着了,乔羽飒走到无人的柴火旁烤着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脚,听见后面脚步声轻缓,便知是尉迟烨走了过来,她也不曾回头,看着自己一双手被火光照的通红,那脚步声近了,便有一阵淡淡的龙涎香飘进了她的鼻孔,有人将斗篷盖在她的肩上,她这才回头,看见尉迟烨欲言又止的脸庞。

他再她身边坐下,伸出手来烤火,修长的手上直接分明,手背上隐隐可见一道刀疤。

“羽飒,”沉默半晌他才慢慢地开口,似乎是在斟词酌句:“你可有想过,和我一同回宫?”

乔羽飒敏锐的感觉到,他说的是我,不是朕。

若是尉迟烨,她还是可以狠得下心来,可是面前的这个人,是带着苏寒灵魂残片的尉迟烨,她不能轻易开口。

她侧过脸去瞧了他一眼,尉迟烨却是不看她,只盯着噼啪作响的火堆,昏黄的光在他侧脸上跳跃,眼下的那颗泪痣若隐若现,很是有些魅惑。

于是轻声道:“待祭天大典一过,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是要回宿海的。”

尉迟烨终于转过头来看她,长长的白发从脸颊上流泻下来,将他大半的脸颊遮住,即便如此,也隐约瞧得出来,这人隐藏的面容,定然是颠倒众生的。

她又回过头来,安静的望着自己的手指,这几个月来风餐露宿,连手上的皮肤都有些干枯了,条条松弛的褶皱,看上去直教人厌恶,她忽然变想起自己,横亘于这人世间,明明是身上有那么多的包袱,却是不知自己究竟为何在这人间。

她总是给爱她的人带来伤害,却极少为他们做过什么。

“不然,你与我回宫,这一生,我定拼死护你周全。”

乔羽飒微微弯起唇角,白泽的脸颊在她的脑海中闪过,这么些年,她也曾对旁人动过心,却是终究不敌年少初遇之情。

不管命轮如何转动,她终是要面对自己的内心的。

她可以对全世界狠心,却是不能对白泽辜负。

她不能辜负自己对白泽的一片深情。

“你害死了我二哥。”

尉迟烨神色变了。

乔羽飒淡淡的笑了,那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老天如何安排那是他的事,她要做的,是她的事。

她慢慢的收回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地呵着气,语气不澜不惊:“逼疯了我大哥,害死了我弟弟,害的乔家背井离乡远走他方,后来我为了复仇迷惑你,差点便毁了你百年的江山,杀了你的孩儿,逼疯逼死了许多个爱你的妃嫔,最终还害的那个对我至死相随的人魂飞魄散。”

乔羽飒转过头去,对上他的眼睛:“烨郎,这样的我们,怎么在一起?”

天空中忽然慢慢的飘落下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手上丝丝的凉。

尉迟烨定定的瞧着她,眼中的光芒瞬息万变,薄薄的唇紧抿着,忽然就微微地笑了:“我为你在夜空中放过千盏孔明灯,与你一同放过纸鸢,在春日金黄的花田里飞翔,你为我做过我从未吃过的长寿面,为我缝骨疗伤,在千军万马前救过我的命。”

他试探着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忽然坚定了起来。

“羽飒,我们之间,不止有仇恨和算计,也有过那么些美丽的,这么些年来,你心里无非是有执念罢了,若是可以,你为何不放下执念,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呢?你瞧,”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那细碎的莹白在他掌心慢慢的融化,“雪化了,便什么都没有了,那些融化的雪水,终究会洗干净所有东西,那些污脏,尘埃,统统不见了。”

他将她冰凉的手扣在自己的掌心,一双眼睛满是希冀的看着她:“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这一生的时间,这几千年来,你孤寂得太久,身边只有一个白泽,如此望着他千年不变的容颜到老,我与他不同,我也会变老,和你一同,长了皱纹,花白了头发,眼神模糊,手脚僵硬……”

乔羽飒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放进自己的斗篷中,轻声道:“可是只要有他在,我便不觉得孤寂了。”

其实她也只是寻常凡世的女子,所求不过是嫁人安平亲朋如意,寻得一寻常男子相濡以沫相伴到老,在时光的洪流中细品平淡的红尘,只是宿命兜转,她不是红尘之间的寻常女子,手臂上隐隐的莹绿色光芒,便禁锢住了她的前世今生,千年的记忆在洪荒之间变作了镶入魂魄的牢笼。

不过是一柄轻如鸿毛的苗刀,注定让她背负了她背负不了的重。

她好不容易有了家人朋友,只是他们却是因她背负的东西,不得善终,而她却依旧好生生的站在这里,苟且偷生。

她又有什么资格,说悲伤。

雪天路难行,加之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虽有沿途城镇官员安排迎接御驾,脚程却依旧是慢了下来,尉迟烨离开帝城时日已长,虽有太师尚书们监国,毕竟国事繁琐,便又是不计安排,时时的宿在荒郊野外。

乔羽飒随军已久,只是尉迟烨对她多加照顾,虽然不敢见寒气,却也勉强跟得上。

已是三月,这日却是大雪纷飞,回军行至肆栗山,翻过肆栗山,便可隐隐的望见玉池山的轮廓了,最多是两日的路程,便进入到了帝城管辖之内,近卫们隐隐的便兴奋了起来,离家这么久,算是可以见到自己的家人妻儿。

乔羽飒却是微微地有些恍然。

曙安城于她来说,更像是前世。

她曾在那里长大,在那里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大哥娶了别人,在那里陪着二哥练剑,跟着三哥弹琴,抱着弟弟们睡在梨花树下。

然后看着所有幻灭,她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女变成一个满心算计的女人。

那乔家老宅,如今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时至傍晚,那雪下得是愈发的大了,肆栗山又是素有湖城之山之称,一面山壁光滑如镜,又面临着绝壁,另一面崎岖辗转,极是难行,好在尉迟烨还是留了大部分军士戍守西南,只带了近卫回城,左右不过二三百人,倒也不那般拖延。

尉迟烨望了望天色,实在是有些阴沉,便早早的安排人安营扎寨,近卫们支起铜锅,用雪水煮着风干的鹿肉,不一会儿空气中便飘起了香气。

乔羽飒早就冻得手脚冰凉,在尉迟烨的帐中偷了一囊子的烧酒,灌下一大口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些,那些个近卫见了她偷偷喝酒倒也是装作没有瞧见,毕竟尉迟烨一路上对她的照应是谁都瞧得出来的,还有个极有颜色的给她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肉糜来,她便就着肉糜,竟是将那一囊子烧酒喝了个干净。

这烧酒本来就酿造粗糙,不过是军营之中用来驱寒的,入口烈辣后劲又猛,她这么一囊子下去,便有些晕晕然了,于是便钻回自己的营帐中睡觉,躺了一会儿便又觉得寒气上渗,便又将爹爹寄过来的狼王皮斗篷盖在身上,不刻时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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