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饕餮
时间过得倒也是快,很快到了年关,白泽的身子也好了许多,这个时候,不用坐在轮椅上,也能自己慢慢地走动几圈了。
自那场大雪之后,两个人便时常坐在屋外的梅树下手谈,白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乔羽飒与他对局,倒是长进了不少。
至少与嘲风对局的时候,不说百战百胜,十局里面至少有八局是胜的。
这一日原本是白泽与她在树下手谈的,嘲风偏生觉得热闹,便挤走了白泽,吵吵嚷嚷地要和她下几局,也不知这厮是脑子进了雪还是怎么的,下了十局,居然输了十局。
嘲风一怒之下拂乱棋盘,甩袖道:“不下了！”
白泽上前慢悠悠的收拾好棋盘,叹了口气:“自取其辱,何必呢。”
嘲风听着又要发火,忽然一阵风吹过,梅树上的积雪便落了他一身。
他脸色一变。
乔羽飒耳聪目明,立马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寻常的浮动。
她忽然心跳得厉害,这感觉,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种气息,很是陌生,又很是熟悉,仿佛是曾经掩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之中又有一丝的不对劲。
白泽脸色急变,猛地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乔羽飒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这个时候又回到了乔家庄严昏暗的祠堂里面,她站在所有乔氏列宗面前,仰望最高处那个没有字的昏暗牌位。
父帝……
白泽自然是感觉出来了,脸色苍白的瞧了她一眼,有些不安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远远地便听见有人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乔羽飒忍不住便向前走了两步,想早些看清楚来人是谁。
白泽手腕一用力,便将她拉了回来。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像是一步步地走在她的心上。
白泽瞧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别过去。”
乔羽飒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白泽,来人是谁？”
“饕餮。”
乔羽飒眼睛依旧盯着前方,那脚步依旧是不急不慢地,听着她只是着急。
“饕餮？”她才回过神来,又转头望了嘲风一眼,那厮脸上的表情很是有意思,又是疑惑,又是不屑。
“龙子？”
嘲风蹦了起来。
“什么龙子？！那东西也配叫龙子？！”
白泽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种警告,嘲风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饕餮不是龙子,”白泽的手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腕,语声温和,“当年……你父帝蚩尤被姬轩辕砍下头颅,落地化成血枫林,可是……”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她的脸,却没有再说下去。
乔羽飒抬眼瞧着他,一脸的不解:“此事我知道,可是和饕餮有什么关系？”
白泽眯眼瞧着前方,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只是房屋密集,过路曲折,依旧不见人影。
“你父帝用兵如神,所以后来被黄帝拜为兵神,只是他生性暴虐,一生杀戮无数,魂魄之中难免戾气极重,饕餮,便是他戾气所化,只是不知为何,竟是被世人传为龙子。”
难怪。
她觉得来人气息这般熟悉,原来是与她父帝有关。
父帝已经去了那么多年,对于他的记忆,也很是模糊了,只隐约记得,自那一战之后,她便从火族最尊贵的帝姬,变成了流落在外的逃女。
这世间果真是奇妙,若不是白泽,她也不会遇见白泽。
也不会有这几千年的纠缠。
她不敢往下想,此时却是好奇饕餮长得什么样子。
脚步声转过转角,一个白色的身影,便踏着白雪而来。
乔羽飒倒吸了一口冷气。
之前也曾在树上看过关于饕餮的记载,此兽状如羊身人面,其目于腋下,虎齿人爪,音如婴儿,形容凶恶,为食人凶兽。
却不知这凶兽化作人性,却是丰神俊朗,风流倜傥。
黑发如墨,目光灿然恍若星辰,鼻梁直挺,手中拿着一支玉笛,一身白衣蹁跹若蝶,仪态万方。
乔羽飒依稀记得,在她还很小的时候,父帝似乎也是这般容貌。
只是父帝比这人多了些英武之气。
他一走过转角,那目光便直直地落到了她的脸上,一双眼睛中满是些让她觉得有些讨厌的神色。
父帝虽然性格暴躁,却是恩怨分明,在她极小的时候,也很是疼爱她的,这人的眼神之中,却赤裸裸的满是阴戾之气,他一眼望过来,乔羽飒便觉得那眼神中满是算计。
饕餮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玉笛,洁白的穗子在风中抖了抖,便听他微笑道:“你便是乔羽飒？”
白泽将她挡在身后,一声冷笑:“当年你与众妖兽一同被封印在血枫林之中,我还以为这么些年,大帝的戾气早就散的差不多了,没想到你的命还真是长。”
饕餮也不生气,只微笑着又摇了摇玉笛。
“我知道你同我家飒飒的关系,若是算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岳父不是么？”
白泽向来不生气,听了他这话,居然气的耳朵都红了。
嘲风在后面没心没肺的嗤笑出声,笑了两声觉得不对才又闭住了嘴。
乔羽飒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头望向饕餮,面上微微冷笑。
“那时候我虽然小,却是记得清楚,当年我父帝早就崩与黄河之上,时隔这么些年,居然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敢冒充。”
饕餮脸色变了变,面上却是笑容不变。
嘴里啧啧两声,柔声道:“飒飒,我知道你心底清楚得很我是谁,当初你父帝是如何死的想必你也早就知道了,怎么这几千年过去了,又帮着一个外人说话？”
他的眸子扫了白泽一眼,眼中笑意冰冷:“当年瑞兽带了玄女的神兵信符下界,原本是要交于兵神的,只是那轩辕氏忒过阴险,暗中与他做了交易,若是将信符赠与他,他便助他夺苗刀。”
白泽脸色大变,厉声喝到:“住嘴！”
乔羽飒心中一震,转脸去看他,却见他目光躲闪,心底便信了七八分。
饕餮依旧是笑呵呵地瞧着他。
“白泽,你修行一千多年,却是依旧形容幼小,只有几十年的修为,可是为何？”
他慢慢地踱步上前,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冷笑道:“你天生心脉之上便有一道锁罡结,那苗刀能解世间所有封印,挑开一道锁罡结,也算是小事一桩吧？”
白泽扣住她的手轻轻地抖动了起来,忍不住弯腰咳嗽了几声,却没有答话。
“我这才发现,”饕餮忽然伸手,玉笛轻轻打在他的肩头,“这才两千多年,你的修为,竟是长进得如此之快。”
白泽忽然大叫一声,身子猛地往前扑去,乔羽飒没有防备,被他一拉一带,整个人扑倒在他怀中。
阳光下一闪,乔羽飒这才看见饕餮的玉笛之上不知何时,竟是伸出了一根小小的细针,针头蓝盈盈的,显然是喂了毒。
她回手扶住白泽,右掌一翻,绿光暴涨,直逼饕餮的脖颈。
饕餮朗声大笑,足尖一点,轻飘飘地向后退了几步,伸出玉笛一挥,乔羽飒只觉得手腕受力,那苗刀几乎要脱手而出,连忙凝神聚力才没有丢开。
“小飒飒可是在心疼这个杀父仇人？”他摇了摇头,面上满是可惜之色,“这么些年了,你还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变,信一个人就是一辈子,总也不肯改。”
他微微弯下腰,用玉笛轻轻拨开直指着他的苗刀,脸上笑着,却满是冷漠。
“也不知你这样是好还是不好,这些日子我也听说了你不少的事情……听说,你现在一心一意的,便是挂念乔长老那一家子的死活吧？”
“真是可惜,我的小飒飒还真是以为那乔家这么些年来一直忠于兵神啊,今日我且告诉你,当年兵神有恩于护法长老,那乔老头便与兵神有歃血之约,乔家血脉的兴亡,便与你的命轮相合。”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看见她不可置信的神色便觉得很是痛快,连语调都轻快了许多:“说的简单些,便是你若是活着,乔家便永远不会落没,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乔家也好不了,所以,你以为,你那些个便宜爹爹和哥哥们,是真的疼爱你,关心你？”
白泽浑身发抖,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却是漆黑如墨,他咬牙狠狠地盯着他:“你闭嘴！”
饕餮更是快活,这时候欢喜地眉开眼笑,却是依旧不依不饶:“不说别的,还有龙三龙四兄弟两个,龙三暂且不提,你以为那龙四对你怀着便是什么心思？”
一阵疾风掠过,却是嘲风抢步上前,长臂一展,手中便出现一柄明晃晃的长枪,向饕餮直刺而来。
饕餮朗声大笑,轻飘飘地躲了过去,却也不走远,只围绕着她,口中依旧喋喋不休。
“我的小飒飒,是不是觉得,自己被骗了好久？”
乔羽飒如遭雷击。
仿佛是在一瞬间,她从来都相信的,从来都不曾怀疑的,那些所有围绕在她身边的亲情,爱情,友情,都变成了一场场跨越千年的完美骗局。
她心中有些东西,在那围绕在耳边的恶意笑声中,悄无声息,却轰轰烈烈地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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