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子夜修罗狱
夜色浓重,一行人马趁着天色暗黑在夜色中疾驰。
乔宇荛窝在母亲怀中,一双漆黑的眼睛中满是不解,小小的手紧紧的抓着母亲的裙子。
几日前二哥哥便带着全家忽然出了城,他当时还以为是家里人一起出来游玩,很是兴奋。
只是他年纪再小,却也知道大概不是这样的。
连他平日里最喜欢的布老虎也没有带,那可是几年前四姐姐去集市上专门给他买的,他一瞧见便喜欢,一直带在身边,这次出门,却是几乎什么都没有带就出来了。
家里哥哥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大哥哥又不在家,二哥哥本来就不爱说话,他更是什么都不敢问了。
本来是偷偷问过骁哥哥的,可是骁哥哥说,他还小,就是说了也不明白。
他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姐姐出嫁了每年都可以回来几次,偏偏四姐姐嫁出去,却是从来也没有回来看过他。
四姐姐,是不是把荛儿给忘了？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他一个没坐稳,便从母亲怀里滚了出来。
马车外面隐隐地传来吵闹的声音,母亲将他地上抱起来,紧紧地护在怀中。
他感觉到母亲的身子在发抖,于是抬起小小的脸认真的瞧着母亲:“妈妈,我没有摔痛,妈妈不要担心。”
母亲将他护在怀中,眼泪无声无息地便掉了下来。
马车外面忽然吵闹了起来,似乎是有无数的人举着火把围在了四周,母亲抱着他的手臂抖得更是厉害,还没等他再开口安慰母亲,马车猛地一震,母亲便抱着他被抛出了马车。
四周都是人,那些人穿着黑衣拿着长剑,将明晃晃的长剑刺进了身边的一个家丁体内。
乔宇荛吓傻了。
他是记得那个家丁的,是个笑起来眼睛都会眯成一条缝的小哥哥,有一次他在花园里面摔倒了,就是这个小哥哥把他抱回去的。
可是现在这个小哥哥一身是血地倒在了他的身边,那双笑起来会变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眼睛里面写满了他瞧不懂的神色。
他哇的一身哭了出来,母亲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低声哄道:“荛儿乖,不哭……”
一柄长枪从母亲身后刺了过来,他瞧见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瞧见一只长剑格开了那柄长枪。
却看见骁哥哥提着剑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拉住了他:“走！”
骁哥哥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是任由骁哥哥牵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许多红色的液体在他面前飞溅,还有一些溅到了他的脸上,一股浓浓的腥气,闻着就叫人忍不住想吐。
骁哥哥却是不怕,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他紧紧护住,他看见一个人的手臂从肩膀上被砍了下来,鲜血从伤口中喷出,那人痛的满地打滚,骁哥哥却走上前去,一剑刺穿了那个人的胸膛。
他终于意识到,骁哥哥这次,和平时练剑是不一样的。
平时他练剑总是那么行云流水,舞得分外好看,就好像是在跳舞一样,带起的永远是暖暖的风和院子里坠落的花瓣,可是这一次,带起的,却是手臂,小腿,任何一个应该是好好长在身上的东西。
一声尖利的哭喊从身后传来,他怔怔的回过头去,却见母亲倒在地上,那一双平日里总用帕子给他擦脸的手,却变成了一个鲜红的伤口。
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上前,一脚踩在她的身上,长枪落下,母亲的哭喊声便卡在喉间,只一半便没有了气息。
“妈妈！”
他哭喊着,推开骁哥哥的手便要跑过去,乔宇骁正双面受敌,只一分神,手臂上便又挨了一枪,他手腕一抖格开两柄长枪,抢步跟了上去。
刚走了两步,却见从旁伸出一柄长剑将乔宇荛小小的身子高高挑起,又向旁一甩,砸在了路边的巨石之上。
那个孩子,甚至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便断了气。
乔宇骁大吼一声,一剑劈开前面那人的肩膀,疾步跑了过去。
乔宇荛小小的身子安静地躺在地上,头盖骨上有个极大的伤口,红的白的血浆胡乱地洒在他的周围,一片狼藉,偏偏他的脸还是干干净净的,又圆又白,一副乖巧的模样。
荛儿还只是个孩子啊。
乔宇骁只觉得心口一把火在燃烧,一口钢牙几乎要咬碎,胸口一甜,一口血便想喷出来。
他用力将血又咽了回去,紧咬着牙冠又冲进了人群。
只走了两步,却看见二嫂抱着只两岁的小侄儿慌慌张张的躲避着那些如狼似虎的黑衣人,他正欲上前,却见一个人长枪一挑,竟是将小侄儿从二嫂怀中挑出,长枪一抖,小侄儿的身子便从那枪头上穿过,即便如此,他也一时断不了气,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断断续续,在嘈杂的声音中极是突兀。
二嫂狂叫一声便要冲上去与那黑衣人拼命,他忙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平日里那温婉娇柔的女子此时披头散发,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死死地盯着那个黑衣人的长枪,仿佛是她这么瞧着,她的孩子就会活过来一般。
那黑衣人长枪一甩,正好将孩子的尸体甩到了她的怀中。
此时她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抱着那个依旧还有体温的小小身体尖叫,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用手按住孩子的伤口,叫的连嗓子都哑了。
乔宇骁咬牙将她连拖带拽地拉到了一辆马车下面,伸手点了她的哑穴。
二嫂却仿佛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依旧张着嘴无声的尖叫着,将那个小小的身体护在怀中,仿佛是周围的一切血雨纷飞都与她无关了。
黑衣人越来越多,仿佛是永远都杀不完似得,乔宇骁没有时间再去和二哥三哥汇合,只知道不停地砍,不停的杀,不停的挥舞着手臂,渐渐的手臂都有些麻木,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一停下来,便是个死。
乔家,还有那么多的女眷孩子需要保护,他不能停下来。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他不知道便在此时此刻,还有多少乔家的家眷死于这场子夜的修罗地狱。
这一刻他恨,恨自己,自己为何这般的不中用,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
他也恨,乔家世代行商,从未与朝廷有一分一毫的瓜葛,为何皇帝会下如此狠手。
他更恨,恨乔羽飒,若不是她,乔家又怎么会受这等无妄之灾。
一柄弯刀从他身后劈了过来,他听见空气破空的凌厉之声,但左右都有夹攻,一时间却是腾不出手来格挡。
一个黑影猛地盖住了他,只听身后一声闷哼,有人挡在他身后替他受了一刀。
火红色的身影一闪,乔宇灼目光阴狠,一双上挑的桃花眼中满是戾气,他双手持钩,左右开弓,那人躲闪不及,胸腹之间被划开,白花花的肠子便哗的流了出来。
“带着二嫂先走！”
乔宇灼足尖一挑,便将他轻轻踢开了几步,那蜂拥而上的人便将他与他隔绝开来。
他还想上前,却见三哥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严厉,一如大哥。
他愣住了,反手刺死一人,一咬牙退了开来。
从一辆马车旁跑过之时,几柄长剑从不同的方向向他刺来,只听耳边叮叮几声响,竟是二哥提着剑冲了进来。
“快走！”
二哥一边与对方交手一边嘶吼道:“骁儿,护哥哥妻儿！”
他反肘一下,将他撞退几米远,将他生生地撞了出去。
他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却见二哥将大部分黑衣人都挡在身后,回头冲他嘶声吼道:“护我妻儿！”
他双眼血红,似乎是想要听到他的回答才肯罢休,乔宇骁只觉得喉头发堵,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冲着他点了点头。
一只明晃晃的枪头从乔宇拓的前胸忽然透了出来。
二哥似乎有些不相信,低头瞧了瞧胸口的枪头,又抬头瞧了他一眼。
他不敢再看,一剑砍断一人的手臂,冲了出去。
还未等他跑到二嫂的藏身之处,又一大群黑衣人涌了上来。
他杀红了眼,此时却是不管什么剑术剑法,只要是瞧见人便砍,遇见人便杀,便是身上受了伤也不管,只一心想着赶紧去接二嫂。
一声马儿的长嘶,便见一个火红色的身影骑着马冲进人群,还未等他瞧清楚,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便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两人共骑一乘,那马儿便跑的有些吃力了,好在二嫂的藏身之处很快便到了,乔宇灼长袖一甩,将她卷上马,自己却是翻身下了。
“三哥！”
乔宇灼甩手将金钩抽在马臀之上,大声吼道:“走！”
又猛地举起双钩,嘶声吼道:“乔家暗卫何在！”
四下里有稀稀落落的应答声,却是整齐划一:“在！”
乔宇灼昂着头,金钩在火光之下闪闪发亮:“乔家人会败,却不会退,是也不是？！”
此次声音却是比上次还要大:“是！”
马儿驮着两人越来越远,渐渐地只能瞧见一团火红色被淹没在黑色之中,仿佛是凤凰涅槃,却被那灰烬掩盖住了躯体。
他不敢再看,只得紧紧地挽住二嫂,强忍着眼中的泪回过头来。
乔宇骁用力一抽鞭子,那马儿吃痛,便撒开蹄子向前跑去,很快便将厮杀声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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