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中元

后宫之中的日子,似乎是越来越向岁月静好那边发展。

乔羽飒总是待在宫中极少出去,偶尔练字,偶然看书,时光漫漫,总要找些事情打发了才好。

夏去冬来,转眼间便是西北风呼啸,这一天曙安城里吹了整整一天的风,在傍晚的时候,便有鹅毛般的大雪从天空中飘落了下来。

乔羽飒将一封信笺放在烛火上燃掉,那是白泽的来信。

白泽被饕餮阴血所伤,那日又在尚云台自毁神脉,养了将近半年才将伤养好,此时正在沧水川静养。

那周身的戾气,也随着阴血消失殆尽。

他给她写信,说沧水川周有一座蒙轩山,高耸入云,从半山腰便可见苍茫的白色,山脚之下却是葱翠异常,那里罕见人烟,却是飞禽走兽的极好去处,他曾在深秋之时一人上山,没有了一身的修为,便凭着自己的双脚一步步走上山去,大雁横飞,那山上秋意深重,他一步一个脚印,见天地,见苍茫,却终不能见她。

她却是从不回信,看了,便烧掉,那些烟灰,便飘散在空中,她念力一催,竟是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她便是知道,无论如何,他也定然不会放下她的。

新年将近,宫人们忙碌这上下打扫,四处都透着年味,西北平乱之后尉迟烨遣象王狠狠地讹了西方部落一笔,倒是今年给各宫的赏赐比往年丰盛了许多,好歹的让宫里的宫人们过了个肥年。

初一那日还是大妆去参加宫中的祭拜,初一清晨向来有跳逐傩舞的习俗,她去瞧了瞧,只觉得无趣,想来当年在乔家之时,因着她身子从来不大好,底下的弟弟总是会在大年初一为她跳舞逐晦,那时候便是骁儿带头,带着来家中过年的乔家旁支的小孩子们带着狰狞的面具在她面前挑来挑去,一舞毕了,骁儿总是摘下面具,笑嘻嘻地对着她一揖到底。

今儿个是初一,弟弟瞧着姐姐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些,想来今年又是顺风顺水的一年,姐姐快别吝啬,给弟弟些彩头吧。

时间一晃,竟是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

这些日子一直不曾与尉迟烨见面,虽然朝中上下休沐,这圣上却是没有时间休息的,直到了初八尉迟烨才从繁琐的年礼中挣脱了出来,没事时便在她的茨玉阁待着,这样倒是让这个小小的阁楼热闹了起来,尉迟烨本想着她这里清净,谁想着竟是不停的有人来她这里喝茶赏梅,竟是没得一天的清净了。

于是十五这日,便又换了便装带着她瞧瞧的出了宫。

从宫中出来之时还不算太晚,且又是过年的最后一日,大熹很是有十五夜晚取消宵禁通宵狂欢的习俗,尉迟烨带着她去碧湖便放了盏荷花灯,望向皇城的方向,天空中满是色彩鲜艳的烟火,他伸手在袍子底下捂住了她的手:“想想,这倒是在宫外过得第一个上元节呢。”

乔羽飒一手拿着冰糖葫芦,吃的腮骨都有些发酸,不禁眯了眯眼:“公子可是觉得无趣？”

尉迟烨笑了笑:“只要是同你在一起,怎么都不会无趣。”

她笑着伸伸舌头,恶作剧心起,将糖葫芦伸到他面前:“要不要尝尝？”

他瞧了瞧她,扯唇一笑,探过头来便将她咬了一半的山楂吃下去了。

乔羽飒呆了。

即便是她平日里再放肆,也不会将自己吃过的东西给他,毕竟是九五之尊,可是此时,他竟是毫不在意地将她吃过一半的东西给吃掉了。

她收回手,略略的有些挂不住了。

他伸手一拉她:“我饿了,你可知道这曙安城中有什么好吃的？”

这个时候,曙安城中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吃的。

于是带着他在僻静的街边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身上刚暖和起来,忽然闻见巷子的拐角处有男人女人厮打的声音。

她伸长了脖子去瞧,尉迟烨却是一拉她:“莫要多管闲事。”

她扯扯他的衣袖:“我便是去瞧一眼不妨事的,再说了我知道这周围是有影卫的,怕什么。”见他沉吟不语便一起身向那巷口跑了过去。

他在身后跺了跺脚,也跟上来了。

巷口僻静,且这家家户户都出去送年了,这会子声音倒是传的很远,他走过去时只见一个女子拉扯着一个男子正在哭,那男人见他们过来,便一脚踹在那女子身上,转身便跑了。

她上前扶起那女子:“这位大姐这是怎么了,这大过年的怎的哭的这般伤心？”

那女子发髻散乱满脸的泪痕,周身都是尘土,看上去好不狼狈,心底一软,忙扶她在石阶上坐了温声道:“大姐莫哭,有事好好说,看看妹子可能帮上你的忙？”

在那女子的哭诉声中,她是又听到了一个极为老套的故事。

那女子名唤做叶五娘,家境中等,与街坊秀才刘家二郎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是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叶五娘家道中落,那刘二郎便移情别恋,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要与那女子远走高飞,今夜刘二郎便是与这叶五娘来道别的。

这世上,多的是负心薄情汉。

她安抚道:“大姐莫哭,且在这里坐些个时辰,你与刘二哥既是少年相恋,想必刘二哥这次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我与家夫且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将刘二哥带回来。”

她拉了尉迟烨便走。

尉迟烨皱眉:“怎的这般的爱管闲事,好好的上元节。”

她回头向他一笑:“我们去喝茶。”

尉迟烨稀里糊涂地被乔羽飒拉倒茶坊:“你不是说要去追那个刘家二郎么？”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斜斜地望了他一眼,一声冷哼:“你觉得我傻啊,那刘二郎想必是铁了心的要走的,我这会子去追,哪里追的上？”

他越发地有些不明所以:“那为何你要应了人家？”

伙计上了茶果上来,她给他剥了颗杏仁笑道:“你且安生地陪我喝一盏茶,一会儿我们便回去。”

他们回去之时那叶五娘果真还坐在石阶上等着他们,见只他们两人回来,那眼中的光一下子就灭了。

她走过去拉住叶五娘的手:“大姐先进屋,我且慢慢与你说。”

叶五娘也是个识大体的,将她们迎进了屋中,奉上了粗茶,尉迟烨自然是不喝这种茶的,只是意思地用嘴唇碰了碰茶盏。

她喝了口茶,刚入嘴却是差点没吐出来,因着主人还在,只好强咽了,轻轻拉过叶五娘的手:“我向姐姐问些事情,这刘二哥这段日子是否极少来看姐姐？”

“小娘子这是何意？”

她叹了口气:“我与家夫追上去,只见到刘二哥孤身一个哪有旁人,追问之下才知道这刘二哥是得了病,这时日都病入膏肓了,这才借口与她人有情不见姐姐,刘二哥是怕连累着姐姐,这才出此下策的。”

那叶五娘一听,哭着便要往外追,乔羽飒忙拉住了她:“姐姐莫追了,刘二哥这时候都已经不知到了哪里,姐姐再这般伤心的追上去,莫不是辜负了刘二哥的一番心意么。”

安抚了叶五娘,她从尉迟烨怀中掏了些银钱留下,便被尉迟烨拉走了。

左右这厮有钱,不用白不用。

此时夜深,路上行人已是极少了,只是皇城那边依旧是烟火璀璨,尉迟烨深吸了一口凉冰冰的空气,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羽飒这么做是何意啊？”

乔羽飒用五指扣住他的五指,叹了口气,认真地瞧着他:“对于有情人来说,便是情愿爱人死了,也不能接受爱人变心,那刘二郎变心必定是不会回头了,如此一来叶五娘便心死如灰,想必是连求生都没有了,与其这般,还不如骗她刘二郎不曾变心,只是不愿拖累她而已,想必带着这般的希望,这叶五娘也能好好的活下去。”她将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叹了口气:“这世上,多得是负心薄情之人,色驰而爱衰,一个女子,不管美丽与否,总会遇到一个骗子,若是幸运,便能遇到一个大骗子,能骗她一辈子,若是不幸,便只能遇到一个小骗子,骗她一阵子。”

“公子可还记得那面馆中的老板娘？她与我说过,她等的那个人早就死了,若是死了,又何苦在那里苦苦等着？这世间的女子最是爱骗自己,便是愿他死了,也不愿相信他变心了,所以便等着吧,心底存着那么丝侥幸,指不定等着等着,那人便回来了。”

他扶住我的肩低下头来望她,眼神认真而专注:“羽飒,你相信我,不管之后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弃你,我与你只这一生一世的时间,好不容易得来的,我必定不会轻易放手。”

一朵巨大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落在他眼中变成闪亮的星子。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烨郎,你记住你说的,这一生,千万莫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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