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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世子雪格(三)


别了贵太妃,伊祁箬才出了内室,抬头便见思阙簌簌而至,来到她面前,欠身道一声:“殿下。”

伊祁箬点点头,“回来了。”

说着,脚步仍是不停。

思阙却有心提醒了一句:“您可能不会想现在出去。”

她微怔,再一想,才明白她的意思。

配殿里,想必小侄女早已风风火火的到了,自己这时候过去,别的倒没什么,只怕又得听她任性几句,想着国祀大典,还是能少置一回气,便少置一回罢。

想到这里,她也点头,索性捡了把椅子落座,回身对酡颜吩咐道:“去告诉世子一声,就说本宫先过去了,在圆光殿等他。”

酡颜应了一声,便要往外去,谁料才走出去两步,便有府中侍女匆匆而来,手里拿了封信笺上呈。

真正让酡颜驻步的,是那信笺的颜色。

青碧罗烟——那是温孤诀的颜色。

刻意放缓了脚步,酡颜只想等着看看帝姬看过信笺之后会是何种反应,果不其然,当她一步刚踏过门槛时,便听身后响起一声冷肃凌凌的声音。

那是伊祁箬的声音。

她低声肃穆,短短只道两字——“备马!”

当宸极帝姬离宫而去,独自一人策马出城时,满朝亲贵,还没有人知道稍后的国祀之上,除了永绶殿下之外,还会缺少一位更重要的人物。

更没有人知道,就在帝姬的袖口里,那被她攥成团的信纸上飞舞逍遥,只写了八个字——‘前尘花开,逾期不候。’

卫城,长绝崖。

伊祁箬执藤借力,攀上崖顶时,绝壁飘渺里,长亭如旧,温孤诀已经候在那里。

青衫隐隐箫声远,道是年少欺逍遥。

回手将长藤一掷,伊祁箬大步上前,停在亭中石靠上问坐洒脱的青年面前,态度定静却郑重,启口只道:“你最好没有骗我。”

温孤诀往后微微一仰,俊气双眸勾出一抹狡黠悠然,施施然道:“我又不是不知道宸极帝姬的手段。”

简单一句话,却是让她心安了不少。

“那我就更奇怪了,”缓踱了两步,暗自调息着将情绪平静下来,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抱臂而立,臻色的眼里多了些故意投放出的疑惑,继续道:“前尘花长于玄夜台,自大夜国破之后,玄夜台亦尽焚于越千辰一把大火中,这些年我遍寻四海皆不得的东西,铅华公子究竟有何等通天之能,竟能得此物?”

前尘花,那是她寻找数年而不得之物,人说普天之下皆王土,可就是在自己掌权做主的苍茫大地之上,她找这一样东西,用去的岂止一二载光阴?如今一夕之间,温孤诀却如此轻易的找到了,难免让她在激动之余,平添出许多疑惑来。

甚至,还有许多难以置信。

算了算自己派人送信的时间,便知道她是在多长时间里赶到帝都之外这座卫城之崖上来的,纵使知道这些年她都执着不已的寻找此物,然竟在意到了如此地步,温孤诀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随即轻笑一声,却是不答反道:“还难得见你如此心急。”

伊祁箬眼眸冷淡淡的,话也云淡风轻:“不过是比旁人分得清轻重缓急罢了。”

温孤诀轻抚着竹箫,目光一刻不移的看着她,里头有毫不掩饰的狡猾笑意,浓浓的,很是好看。

看着看着,他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挑这个时候叫你出来,便是没想放你回去列席那什么狗屁国祀。”

漫不经心的语气,全然是逍遥无为的态度。

宸极帝姬却冷了冷眼,半带着呵斥道:“你嘴里最好放干净点。”

语速微慢,带着些威胁意味。

温孤诀眨了眨眼,却问:“不是吗?要我说,与其拜青帝,不如拜你。”说着,饶有深意的挑了她一眼,慢慢道:“还更赏心悦目。”

伊祁箬冷眼以对,不做多言。

温孤诀忍了半晌,终究还是带了一丝烦躁,道:“落了遮面罢,总不能叫我白摆这些玩意儿。”说着,往石桌上的煎茶小点打了一眼,顿了顿,偷瞄她一眼,又慢吞吞道:“何况,底下那张脸,我又不是没见过。”

这回,伊祁箬却是冷笑了一声,讽道:“见过一次也就罢了,多见两次,我怕公子身无长物以为人。”

温孤诀扬扬一挑眉,俨然志得意满,堪堪只道三字:“我乐意。”

闻此,宸极帝姬竟也不再坚持,点一下头,扔出一个字来:“行。”

说话,遮面一摘,人落座。

眼前这张脸,果然不管看了多少次,都一如既往叫人倾心悸动。

多美?究竟有多美?温孤诀想,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描述出她有多美。

……

“跟我赌一局,若是我赢了,十年,十年之内,铅华楼和你铅华公子,都归我。”

“若是我赢了呢?”

“我有的,都归你。”

“赌什么?”

“你定。”

……

“说说吧,这前尘花……从何而来?”

饮了一口枫露茶,伊祁箬淡淡开口,短短之言,便将温孤诀从过往回忆中拉回红尘。

她会这样问,温孤诀并不意外,可他心里也断断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于是笑了一笑,他道:“知其然即可,何必知其所以然?”顿了顿,笑意里又添了些无赖,“你要是真缺这么个来历,我倒也不介意编上两句。”

问不出答案,显然也在伊祁箬的意料之内。

看她起筷颇有兴致的吃了两块小点,却是半晌没有开口的意思,终究,温孤诀抵不住心里好奇,还是问道:“你拿它……做什么用?”

前尘花,许多人知道她在找,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找。

想了想,她简单道:“或许有大用,也或许……根本就是一株废草。”

温孤诀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问:“那还值得你费尽心力遍寻这么多年?”

说着,将一只锦匣推送过去,落力一开,只见里头静静卧了三枝奇花。

妖艳,热烈,果然绝色。

伊祁箬落指极轻的抚了抚,却微蹙了眉,问道:“只有这三朵?”

看着她这样神色,温孤诀心头一动,想了想,还是道:“可能。”

一句话,却不乏深意。

伊祁箬抬眸看向他,片刻,方收回视线,道:“不管你是从谁那儿得来的,不管那人是谁,替我谢谢他。”略一停,她低眸极淡的一笑,“也谢谢你。”

他忽然就半不出话来。

又不知过了多一会儿,伊祁箬已细致的收了锦匣,温孤诀忖度顷刻,淡淡问道:“我昨日回来,听阿湛说,你叫人去查了铅陵王婿的底子?”

这句话问在这个时候,又是从他嘴里问出来,便不太寻常。

同温孤诀相识数载,伊祁箬很明白,此人纵然懒散逍遥成性,但内里城府不容小觑,而他有一个最鲜明的特点便是,从不做无济之事,从不说无用之话。

于是她眉目微收,直问道:“你什么意思?”

果然,他绚绚一笑,慢悠悠道:“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伊祁箬沉默半晌。

在温孤诀的等待中,她问:“你知道他的来历?”

温孤诀扬眉,徒添三分春风得意,“铅华公子的名号,你当是白得的?”

确然,铅华公子名纵江湖,自非等闲之辈。

划了一圈茶盏边缘,她忽而一笑,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你最好别说,守死了。”说着,饮了口茶,眼神远投到一方巨石之上,“我压根儿就不想知道。”

“你不想知道?”

这回,温孤诀便是十分的意外。

“嗯,不止我不想知道,我要是知道有谁从你这里知道了……”顿了顿,她笑得人脊背发寒,柔和道:“我就一把火烧了铅华楼。你是知道的,我喜欢做的事,便是放火。”

温孤诀默了一会儿。

“行,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伊祁箬抬眸,“为什么喜欢放火?”

温孤诀翻了个白眼儿,“为什么不想知道。”说话,眼里多一层深意,“我以为,凭我对你的了解,你素性该是最讨厌事情脱离掌控之中。”

伊祁箬笑了一笑,他却不知她因何而笑。

“本来也是想知道的——”她缓缓道,“在没见到人之前。只是,你晚了些日子,我便不想知道了。”

他摇了下头,“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想了想,她说:“这个人,值得脱离我的掌控。”

温孤诀眸眼赫然一凛。

隔了片刻,他不确定的启口,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怎么会。”她重重出了一口气,“如今还只是舒蕣王婿罢了。”

他眼眸颇深,“你心里,想必有所猜测。”

此一言,似自语。他没想着伊祁箬会答,自也无意等着答案。

收了思绪,温孤诀挑了挑目光,往锦匣上打了一眼,道:“这三株花你可以拿走,不过,老规矩,礼尚往来。”

伊祁箬白了他一眼,冷笑啐了声:“老狮子。”

他也笑,狮子大开口嘛,这些年,自己确实没少做这事儿。

片刻后,安寂中,他温淡道:“陪我看个日落。”

语气有些远,像是无论如何也抓不到的白云。

伊祁箬点了头,如是,便陪他在这山崖之巅,静静呆了一日。直到,星月满天。

宸极帝姬先一步而走,温孤诀踏步走到崖边时,月下,一道白衣素影幽然而来,在他身后缓缓站定,目光,却是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

温孤诀笑了一下,吞吞问道:“如何,是意料之中,还是大失所望呢?”

沐子羽不在乎让她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可她,却不想知道他的来历。

许久没有声音,温孤诀正待回身,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而后听到他道:“可惜,没看到那张脸是什么样子。”

真是可惜,他栖身巨石之后,闭息整整一日,却到底不曾找到角度和机会,看一看那副容颜何等。

温孤诀回头,绕过沐子羽身边,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半是唏嘘道:“可别瞎的太早,我还指望你多活两天,热闹热闹呢。”

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他一停,回头朝沐子羽问:“不过说起来,那前尘花……究竟能做什么?”

相比于宸极帝姬,舒蕣王婿便干脆的多,只道:“剧毒。”

心头一惑,他又问:“可有解?”

“有。”几步踩到崖边,执起那条长藤,他眉目深沉,隔了一会儿,方道:“不过这世上,解药总比毒药少一副。”

说罢,白影翻飞,失于崖巅。

温孤诀看着那个方向,默默攥紧了竹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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