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绝壁之下,天下之于伊人
也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有了意识的,只隐约觉得有人日夜将她抱在怀中暖着,偶尔有温热的水流进她的口中,不知何时,乔羽飒的意识慢慢开始清醒,睁开眼,望见尉迟烨满是胡茬的脸庞,神色间是说不出的憔悴。
他揽着她睡着,线条坚硬的下巴上是短短的胡须,脸庞消瘦了些许,紧闭的眼睛下面是一圈的乌青。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她身上盖着那件白狼王皮的斗篷,只是从近卫营中逃出来,又折腾了一路,那雪白的颜色早就变成了一团团的灰黑色,好在已经干了,盖在身上,倒也御寒。
乔羽飒压在他的手臂间,大抵他睡得浅,她一动身子他便立马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神色瞬息万变,似乎是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紧了紧手臂将她揉进自己怀中,下巴紧紧地抵着她的额头,:“醒了便好,醒了便好,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他的声音被哽咽声打断。
乔羽飒动了动身子想从他怀中出来,双手支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那身上原本的暖意褪的干干净净,她一时间没有弄清楚状况。
这是怎么了?
她不是醒过来了么?为何双腿却是没有一丝的存在感?
她伸手在腿上捏了一下,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愣了愣,看到尉迟烨的佩剑躺在一边,伸手就去拿。
尉迟烨连忙拉住她的手:“羽飒……”
乔羽飒慢慢的转过头去看着他,神色有些冷:“我的腿怎么了?”
尉迟烨望着她,神色却是在躲闪。
乔羽飒眼中神色一狠,夺过他手中的剑便往自己的腿上刺,尉迟烨手疾眼快夺了过来,将佩剑扔的远远的,回身抱住了她:“羽飒你冷静些,只是那日寒气过重,你从潭中出来,寒气入骨,也许过些个时候就好了……”
乔羽飒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腿,仿佛那便不是自己的一般,果真她不过也是个寻常人,没了苗刀与白泽,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我可是,以后都站不起来了?”
尉迟烨看着她,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两个人逃得仓促,乔羽飒因为惧寒,身上总是披着两件斗篷的,这时候那件大红色的斗篷也还在狼皮斗篷之下,同样也是烤干了的,似乎是被保护的很好,依旧颜色鲜亮,油光水滑的样子。
他将她的手放在手心,好像是在手心放了一块冰一样。
她的心何尝又不是和冰一样,任是他怎么暖,她心里始终是装不下一个他。
他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这又如何,她就算是没了手脚,他也愿意将她留在身边的。
乔羽飒看着他,心底却是明白了。
他们现在不知在肆栗山的哪个地方,即便是现在出去着人医治,怕是也错过了最好的医治时间。
她怕是这一生也站不起来了。
只是他们都清楚,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个人是能治好她的腿的。
尉迟烨俯身将她抱在怀中,心跳平缓,下巴上的胡茬刺的她皮肤又痛又痒。
“羽飒不怕,哪怕以后你当真是站不起来了,我便一生一世的陪着你,你到哪里,我抱着你去便是。”
乔羽飒满心的荒凉,只是不知为何,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宿命,当真是可笑。
尉迟烨抱着她,神色是她看不见的疮痍:“羽飒,对不起,都怪我。”
乔羽飒慢慢止住了笑声,冰凉的泪水便顺着脸庞划了下来。
尉迟烨扶住她,轻声道:“我们不回曙安城了,我陪着你,去塞北也好,江南也好,任这天下大乱苍生苦难,与我们又何干?想坐那把椅子的人多了,也不少我一个,我只陪着你,粗茶淡饭也能相伴到老,羽飒,我当真是再也不想放开你了。”
乔羽飒唇角带着笑,那笑容却是一路凉到了他的心里:“你当真以为,你带着我走,便可从此无忧?”
尉迟烨默然不语。
乔羽飒凑过去,看着他的脸庞,目光却是不自觉的被他眼角的泪痣吸引了过去。
“陛下,你是天下人的陛下,这天下人,都是你的子民,你不是个好夫君好男人,却是个好皇帝的。”
她轻轻偏了偏头:“见了那么多的百姓流离,陛下可就当真忍心,看着暴君上位,从此民不聊生么?”
雪已经停了几天,雪过天晴,四周却是依旧有着厚厚的积雪,洁白无瑕煞是美丽,一如当年她刚刚过来之时下过的那场大雪,庄严肃穆又缤纷,她在乔府里等着过年的烟火,嘲风掀了帘子进来,带她到了永春谷。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自那时候起,命运的转轮,便以不可逆转的方向开始决绝的转动。
那个乔家大院的乔羽飒,终究是死在了那年那场纷纷扬扬的梨花雨中。
她忘记了那个曾经最爱的人,忘记了那个从小带着她长大她也曾经爱过的人,她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然后她变成了一个连自己的人。
最后的最后,她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回到了最初,该放下的放下,该得到的得到,却不知,这只是一个轮回的开始。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眼角,轻轻笑了笑:“那时候,我被人抽走了灵,忘记了白泽,你是明明知道的,却还是将我接进宫中,最终害的我家破人亡。”
尉迟烨神色一变。
乔羽飒转过脸去,看着他微微笑道:“烨郎,我们仇深如此,我都原谅你了,又怎么会为一己私欲害的这天下名不聊生?你是大熹的天子,决断果敢,英明神武,若是新帝登基,害的这天下动荡,你可安心?”
尉迟烨沉默不语。
“羽飒心中感激,你这一生心中是有过我的,有过一心一意只有羽飒的日子,可是从今往后,你是天下百姓的天子。”
她伸手拿起他腰间的佩剑,经过这么长时间,即便是在颠沛之中从未保养,却也依旧锋利如新。
她是知道天子剑的。
古籍上有记载,白泽极少现世于人间,除非有明主出现,真正的人间王者,会在机缘之下得到一柄人间奇兵利剑,称之为天子剑,可斩妖驱邪,从古自今,有天子剑的王者寥寥无几,而尉迟烨,却是有一对天子剑的。
她伸手在剑身上弹了一下,铮然有声,果真是柄利器。
“你啊,从来都不该只属于一个人。”她斜眼看他,唇角带笑,却是有种说不出的苍凉,“你还有你的皇后,你后宫中的嫔妃和儿女,你若是不在,她们会怎样,你该比我清楚。”
“大熹各处都有你的旧部,若是真有人篡位,你的旧部定然会为了你复位发动战争,你的部下,你的子明,便会有无妄之灾,他们亦有父母妻儿,却因你的一时冲动,与我一样家破人亡,余生悲痛,你可忍心?”
“这个世界上悲伤的太多了,陛下,你此刻回京,或许能救很多人。”
“那些关于自己的悲伤,我一个人背负便好了。”
“我这一生,从未为旁人做过些什么,我身旁的人,为我做的太多,付出的太多,我只想,为旁人做些什么。陛下,你是明君,日后自然会流芳千古,不该为了我,放弃了大好的江山。”
尉迟烨只静静的听着,忽然捉住了她的手,漆黑的眸子深深的瞧着她,却是没有那么多的变化,过了许久才开口:“早知今日,我当初便是自己死了,也不会那般对你,也不会将你害成那个样子……羽飒,便是流芳千古,我爱的人不在身边,与我又有何意?”
乔羽飒伸手将身上的狼王斗篷紧了紧,手指却在颈上轻轻一拉。
嫁衣在狼王斗篷之下顺着她的肩膀滑了下来。
她袖摆宽大,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几日,只觉得身上的衣衫好像是大了许多,能将两个自己都装进去。
天空中隐隐有秃鹫的鸣叫声远远的传来,不多时地面便有隐隐的震动,似乎是无数野兽踏雪而过,都往一个方向而来。
尉迟烨脸色一变,横身将她抱了起来便往一个山洞中走去。
乔羽飒才发现他身上竟然满是伤痕。
“你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乔羽飒心里一跳,没有答话。
尉迟烨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将她放在山洞中,伸手拉开了裹在她身上的斗篷。
果然,那件大红色的斗篷被她抱在怀中,却是没有披在身上,她穿着淡蓝色的长衫,腰间果真是有血迹隐隐的冒了出来。
当初尉迟烨醒来的时候,便看见她腰上和手臂上的伤痕,血迹一出,便引得附近不少野兽出来觅食,她血肉至纯,于任何修行之物都是极大的诱惑,若不是他及时用斗篷盖住了她,只怕两人早就葬身野兽腹中了。
伤口在前两天便不流血了,这时候忽然裂开,只怕是乔羽飒自己故意的。
白泽自是会寻着她的气味一路追来,只是在这之前,只怕附近的野兽会先追过来。
他撕下一截袖子要给她包扎伤口,乔羽飒连忙抱住自己:“不可。”
尉迟烨按住她的手:“你的伤之前我便为你包扎过了,又有什么是没瞧见的?”
乔羽飒裹住白斗篷,只是摇头:“不可,不过是小伤,陛下大可不必忧心。”
地面的震动声响越来越大,洞穴之外已经隐隐的有野兽低吼的声音了。
那声音越发的密集,尉迟烨手持双剑江乔羽飒护在身后,额头上隐隐有汗冒了出来。
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看着两个人,个个蠢蠢欲动,竟是将洞穴的门口挤得满满当当,尉迟烨知道今日,只怕是真的逃不过去了。
心里忽然就定了下来。
若是能和她死在一起,到也不错。
至少最后,她身边的人还是他。
众兽蠢蠢欲动,最终还是忍不住了,低吼一声,一个花斑大虫便跳了起来。
后面的野兽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跟着扑了过来。
尉迟烨扔掉手中的长剑,一把抱住了乔羽飒将她护在怀中。
铺天盖地的腥臭之气冲来,带着野兽的低吼和利爪,瞬间向两人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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