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渡江
公元317年,长江上波浪滔天,风雨如晦,江面上零星有几艘船,在广阔的水面中前行。
“快快,快掉头!”
“来不及了郎君,咱们船小,说不定能擦过去。”
“无知!若是刚好撞上了前面的楼船,岂不人船惧亡!”
“奴再去试试……”
王琳琅听着夹板上传来的呵斥声,拼命抓着船舱里的东西,可无奈船因为风大水急,又突然掉头,早已摇摆的让人站立不稳,就连桌椅也在舱里来回滑动。
稍不注意就砸的人一声闷响,像她这样的小孩,跌坐在地上,随船乱撞。
一个浪头打过来,船猛地向边上一滑,琳琅一下子滑到了船舱角落里,迎面砸来一张桌子,她抄起手边滑过来的一张棋盘,挡在面前。
“嘭”地一声,桌子角撞在了棋盘上,她借着人小,躲在了棋盘抵在舱角形成的三角空间里,只是被压的有些疼,倒没受伤。
是啊,五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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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在去往考研的路上,遇到天坑塌陷,王琳琅没有掉到地底,而是掉去了另一个时空。
在黑暗中她渐渐模糊了意识,醒来看到一个妇人牵住她的手哭道:
“女郎怎可这样顽皮,说了多少遍不要独自出门,还是偷偷跑到了山里,摔成这样。差点性命不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母亲泉下有知,我怎么跟她交代了,呜呜……”
王琳琅对妇人的哭诉毫不理解,艰难的张了张嘴,问:
“你……你是……”嗓子却干痛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妇人一见她醒了,赶忙放开她的手,抬袖抹了抹眼泪,问她:“要水是吗?”
王琳琅浑身都疼,只能张张嘴,示意她自己没法出声。
妇人赶忙起身走到桌边,用手试了试壶的温度,倒了半杯水过来,道:“水太凉,先润润喉咙,奴再去烧。”
说着把琳琅扶起来,捧着杯子一点一点喂她,待杯子空了,问她:“可好些了?”
琳琅依着床,缓慢点点头,妇人看她精神仄仄,便道:“奴去烧些热水,看看药可煎好了,女郎歇息着,切不可乱跑了。”
琳琅看妇人擦着红通通的眼睛,转身出去关上门,面上一脸菜色,心中惊涛骇浪。
谁啊?
哪啊?
自己的小胖手还挺萌。
她还是强打着精神,打量屋里陈设布置。
青石地面,高脚圆凳,胡床,坐榻,光洁的青瓷,纹理不甚紧密的细葛布中衣……
王琳琅用自己历史系的尊严担保这些东西和谐的就像一幅古画,就像博物馆里的藏品翻新了一样真。
王琳琅愣愣的坐在那里,手里抚摸着青瓷杯子的圆润弧线,心里想——原来这玩意手感这么好,博物馆的都得带着手套摸呢……
琳琅那日醒来后一场大病,虽然恢复的缓慢,但是幼童元气充足,月余左右也慢慢的能起身了,她趁着无人时,偷偷翻阅家中藏书,发现有好多闻所未闻的典籍,她所能识得的不过是论语老子等五经诸子。
她原想花时间慢慢了解自己的处境,可时局翻覆,战乱频繁,等不到她慢慢熟悉这个世界,动乱仍在蔓延。
她家中仆妇只知道现在国号为晋,国祚司马氏。
中国历史上的司马只有一个,就是取曹魏而代之的司马。
她不敢问太多,只得旁敲侧击,才知道家中长辈已经陆陆续续去世。
她附身的小女孩也叫王琳琅,是居住在琅琊城南的一户殷实人家,据说是与琅琊王氏同宗,家主在外任官,一年前死于胡人南下,得知死讯不久,夫人也染了急病过世,她是家中独女。
夫人过世前,曾去信给族中长辈,请其收养小琳琅,可还未有音信,夫人就撒手人寰了。恰逢荒年,司、冀、青、并四州大旱又并蝗灾,胡人石勒更是纵兵强粮,霎时关中大乱,鱼雁传书又谈何容易。
好在那日照顾琳琅的妇人忠心耿耿,给不愿意等回信的仆人发了口粮,打发他们离去,只留一个守门老叟叫余叔,和垂髫小童洒扫。那妇人名唤青娘,是琳琅的乳母,夫人陪嫁的家人。
王琳琅不知道一千七百年前的这个小琳琅与自己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自己在现世是生是死。她不知道自己是死后附身,还是早就进入轮回。
虽然一无所知,生活还是要继续,毕竟自己现在是个活生生的人。
外面世界的形势一天天的恶化,继关中大旱后,传来长安饥荒的消息,尽管足不出户,仍能听到青娘与余叔忧虑。
长安斗米值金二两,人相食,死者大半,琅琊虽说在琅琊王治下,尚未出现这样的惨剧,胡人若是继续南下,又当如何?
很快忧虑变成了现实,不足一月,便传来胡人攻陷长安,今上被俘的消息,琅琊忙问是哪个胡人,可是匈奴人?
可青娘也不知道,此地距长安千里,信息又不畅通,街边市井传闻,也未必可信,琅琊便下定决心,之后一定要想办法弄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年代。
琅琊城内人心惶惶,为防兵祸,不少本地大族,已准备举家南迁,琳琅家与王氏同宗,只是她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本家那个分支出来的。
还是青娘有些主见,跟琳琅知会过后,拿了先君的名帖,到本家府上,请求跟从本家南渡。
这时的衣冠南渡,原本就是拖家带口,不光族人,甚至部曲从人,都会一并跟上,琳琅家中算上从人,不过四口,捎带上又有何妨,本家很快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青娘回来后,便收拾金银细软,琳琅太小,帮不上忙只能看着,只是在东西装的差不多后,拽拽青娘的袖子道:“青娘,书,我要书。”
青娘看她还没书箱高,却眼泪汪汪的要书,笑着摸琳琅的头,对余叔说:“我们女郎真不愧是读书人家的,还不识字,便天天要书。”
老叟姓俞还是姓余也不晓得了,闻言也笑道:“郎主家学渊源,女郎又怎会差了去”
青娘把琳琅抱起来,走到偏房放行李的地方,指着三个樟木箱子说:“女郎放心,咱家丢什么也不丢书,以后咱们女郎的书能读的比那些夫子博士还多。”
琳琅这才裂开门牙还没长全的嘴笑,一边拍手,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对,对,比博士还多……”
这时小童回来,看到大家都在院子里,跑的气喘吁吁道:“本家那边说,明日寅时,城北门出发,先走陆路,之后乘船渡江,切莫迟了。”
余叔说“我去看下车马,其余有劳青娘了。”
次日天还未亮,琳琅便跟随浩浩荡荡的南迁队伍踏上行程。听青娘讲,同行的还有颜家,诸葛家的族人,反而是王氏本家的人并不多,琳琅大部分时候跟随青娘在车内打瞌睡,偶尔支着耳朵听外面经过的人议论两声时局,也多是揣测之言。
什么刘曜身高八尺,石勒青面獠牙,长安屠城,司马氏国祚已完……直到登船为止,青娘怕她再像之前一样跑丢了,决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琳琅是以一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年。
直到登船渡江数日后,遇到了这次险情。
江面水流湍急,浪头一次比一次大。
大船仍旧摇摇晃晃,风急浪涌,再加上两船即将相撞的危机,甲板上哭声四起。
就在王琳琅抱着棋盘缩到角落里之后,风浪不过稍歇,她回忆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惶恐,没想到不到三个月自己就要葬身鱼腹了。
她想站起来,走到甲板上,看看外面的情况,尽管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踉踉跄跄的爬起来,脚下一滑又跌倒,再爬起来,她跑向门口,就在要出去的时候,船一倾斜,迎面砸过来一个黑影,从船舱外面砸到里面,琳琅小小的身子又一次被嘭地撞到地上,这次没了棋盘保护,疼的她“啊”的惨叫了一声。
在疼痛中缓了一下,她双手撑地又爬了起来,借着门口的光线,才发现掉进来的是一个孩子,是个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
男孩没有直接着地,却伤的不轻,额头上一块青紫,还有血渗出,手微微动了动,却始终无法起身。
外面的喧嚣还在继续,船工的呼喊声,长江的水浪声,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呵斥声,可是王琳琅却觉着自己好像都没有听到。
因为她看到了这个孩子的正面,虽然五官还很圆润,但是隐隐能看到俊丽的轮廓,浓眉深目,因为疼痛而眯起的眼睛中,泛着深蓝的光泽,长长的睫毛小刷子一样。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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