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139
阔别七年,再次回到家乡，沐夕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正值国丧期间，京中一片素白,路上的行人似都面带哀伤。顾倾政绩出色,颇得民心,他在盛年骤然离世,百姓们在感到意外之余,不免又多出几分悲伤．．．
沐夕瑶叹了口气,拉上斗蓬，继续向前走着。
她嫁给慕容陵后，生了一儿一女，生活既安定又美满，年少时曾经历的刀光剑影，对那人刻骨铭心又无望的爱恋，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都是要忘记一段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重新开始另一段感情,这话果然没有错。自从和慕容陵成亲之后，她确实渐渐忘了曾经对顾倾刻骨铭心的爱,即使在听闻他的死讯之后，心中亦没有多少悲伤,这一次,自己也并非是为了他而回来的．．．
在皇陵前,沐夕瑶遇到了前来忌拜的新帝。
新帝如今不过十七岁,还是个少年郎，俊美的面容尚稚气未脱,可是穿着玄黑的龙袍，头带帝王的冠冕,强大的压迫感却比他的父亲更甚。
沐夕瑶有些恍然，新帝小时候，长得像他娘，典型的男生女相，非常漂亮，谁知长大后，他身上阿颜的影子却越来越淡，反而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新帝见了她，并无多大意外，他平静地唤了一声：“姑姑。”
听顾洵还叫自己一声“姑姑”，沐夕瑶的心中有些欣慰，顿了顿，她便开口：“皇上，先帝他走的时候，可否．．．可否安然？”
话一出口，沐夕瑶自己都愣住了，原来，在她的心里，还是记挂着他的。
“安然．．．”顾洵说道：“父皇走的，很安然。”
沐夕瑶心中一酸，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皇帝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姑姑，你此次回京，是为了母后吧？”
沐夕瑶一怔：“皇上，即使你都猜到了，那．．．”
“姑姑确实母后的好姐姐，可是这样件事，恕朕不能答应。”
沐夕瑶皱起了眉，虽然这要求她有些手不出口，她没想到皇上竟会拒绝她。
深深地吸了口气，沐夕瑶开口：“洵儿，你的母后．．．她生前确实不够关心你，算不得一个好母亲，可她这一生真的很苦，这些痛苦你是无法体会的，可是她已经死了．．．”
是的，她这次回京的目的，就是想处理好妹妹的后事。
阿颜被皇上纠缠半生，即使死后不得安宁，尸体被都霸占着不放，现在皇上也过世了，沐夕瑶想到妹妹生前曾对她说过，她希望自己身后能与自己的爹娘在一起的．．．
沐夕瑶眼中含泪：“洵儿，你母后，虽然对你一直很冷漠，可是她心是爱你的．．．”
或许是沐夕瑶的话触动年轻帝王冷酷的心，顾洵眼神似柔和了几分：“她毕竟是我母后，即使再尊重敬仰父皇，我也不能对她不孝，而且她生前与父皇的关系都走到那种地步了，这世上除了父皇本人，也没人认为他们再在一起是件好事．．．”
皇帝的话，让沐夕瑶燃起了几分：“这么说．．．”
可顾洵接下来的话却彻底失望：“可是姑姑，这件事，如今朕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
顾洵看着她：“姑姑，你知道父皇是怎么死的吗？”
沐夕瑶一时怔住了，喃喃地说：“不是．．．病死的吗？”
顾洵嗤笑了一声：“父皇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这一点姑姑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使当年因母后的死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前了，可也不至于在盛年就因病而死。”
沐夕瑶瞪大了眼睛：“难道、难道他是．．．”
顾洵闭上了眼睛：“可能是听闻情敌死了，生怕母后又被他抢走了，于是就．．．”顾洵说不下去了，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英明神武的父亲会以难种结束自己的生命。
“即使如此，你母后，还是可以．．．”
“办不到了。”
沐夕瑶皱起了眉：“为什么？”
顾洵仰头望着眼前巍峨的皇陵，声音淡淡的：“姑姑，父皇是抱着母后自己走进皇陵的，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手紧紧地抱着母后，怎么都分不开，若是要强行把母后的尸身从他的怀里取出，那只有．．．只有把父皇的手都折下来了。”
沐夕瑶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多深知先帝对阿颜的执着，可还是没想到，他竟做这种地步，连死后，都愿意放过她！
“这就是所谓的夫妻吧，生同床，死同穴，父皇想要生生世世都和母后纠缠在一起，他对我恩重如山，他的愿望，我不能不从。”皇帝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嘲讽。
沐夕瑶久久无语：“皇上，你．．．恨你母后吗？”
“怎能不恨！”顾洵几乎是咬牙切齿：“要不是她，父皇又怎至于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他是正值盛年，有万里江山，宏图霸业，要不是她．．．父皇怎会落到这种地步！”
沐夕瑶无言以对。
虽然，她能理解妹妹的痛苦，可是凭心而论，她和皇上这段孽缘，最无辜的，就是洵儿。
世间同床异梦的夫妻不少，可是一旦有了孩子，女人总是会委屈求全，这一点在她有了孩子后更是深有体会，为了孩子，她是什么可以做的．．．
然而，许是阿颜的性子太烈，对于这个在她受辱后出生的孩子，她却总是忽冷忽热，放不下中中的魔障，以至最后把孩子伤得体无完肤！
皇上如今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可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后宫妃嫔无数，都是在他做太子的时候收的，传说他从十四岁开始有女人了。
这本是一件好事，要是所有皇帝都如顾倾那样守身如玉，那皇家子嗣可就是大隐患了。然而沐夕瑶却觉得哪里不对劲，世间大部分男人确实无法拒绝美色的诱惑，可是顾家出情种，几代君王都因情而死，就算皇上继承他外祖父的冷血，但这也太．．．
看着面前冷漠的少年天子，沐夕瑶不禁可怜起深宫中那几个女人了。
叹了口气，沐夕瑶知道这一趟自己恐怕是白来了，就算皇上真同意了，她也不忍心把阿倾的手折下来，何况皇上根本不可能同意。
她无言地转身向前走去．．．
“姑姑。”皇帝却又叫住了她。
沐夕瑶转过头：“皇上，还有何事？”
皇帝神情竟有几分犹豫：“念儿．．．她好吗？”
“她很好。”提起自己的小侄女，沐夕瑶不禁露出微笑：“越来越漂亮了。”
“那，她长得像母后吗？”
沐夕瑶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念儿长得像她娘，有什么不对吗？”
“对不起姑姑．．．”
沐夕瑶没再说什么，转头沉默地离去．．．
念儿小的时候，先帝经常把她接进宫团聚，十分疼爱她，可是近两年来，他却再也没派人来接过自己的女儿，就是因为念儿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先帝看了，心中难受．．．
在回去的途中，沐夕瑶遇到了景颜，两人就结伴而行。
年轻时，她们的关系不好，彼此看不惯，可在发生那么多事后，还有什么不能释然？
“怎么样，阿颜的身后事，你处理好了吗？”景颜问道。
沐夕颜摇头，一脸黯然：“没有。”
“我就知道，他不会放手的。”对于结果，景颜丝毫不意外。
沐夕瑶叹了口气，“那你呢？你的事办妥了吗？”
“那点事要是做不成，我景颜也不用混了。”
景颜这次入京，也是为处理景容的后事。
自阿颜舍命救下景容后，他一直在景颜庇护下生活，景颜对他照顾有加，可即使如此，不过七年的时间，他就过世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景容是在他母亲在难产的情况下出身的，身体本就不太好，之后常年为情所苦，郁结于心，在乱党手里时饱受奔波之苦，被在天牢时又被先帝大刑伺候．．．
他的身体早就垮了，能活这些年，已经算不错了。
马车颠簸着前行，景颜说着：“他死之前求我，求我把他的骨灰安在那间画室里．．．”
“是当年，他和阿颜常常私会的地方吗？”
景颜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怅然：“他到死，都在念着她。”阿颜的死讯，一直瞒着他，因此他直到死，都以为心爱的女人尚在人世．．．
沐夕瑶亦动容：“他们真有缘无份，一对苦命鸳鸯。”
“是啊，有缘无份。”景颜幽幽叹道：“他们是有缘，可惜是孽缘。”
对于景颜的结论，沐夕瑶深以为然。
她对景容的看法，实在很复杂，一方面，他和阿颜这段凄美的爱情，要不打动她也难，可是她也一直觉得，妹妹一生的悲剧，是在与他相遇之后．．．
景颜说这是一段孽缘，沐夕瑶觉得一点都没错。
“你就不要自责了。”看沐夕瑶郁郁不乐的样子，景颜便劝道：“阿颜泉下有知，会明白你这位姐姐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她肯定不会怪你的。”
尽管有景颜劝解，沐夕瑶心里却还是不好受：“他与阿颜都已经生同床死同穴了，而且我还听说，他活着时候，重金请来一位法力高强的术士，似乎还想和阿颜来世再续前缘！”
想到妹妹即使死了也不能摆脱顾倾的纠缠，沐夕瑶就觉得难受。
“没有今生，何谈来世。”景颜莞偶一笑：“他们今生这样一对怨偶，即使真到了来世，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倒也是。”
．．．
顾倾走进了为自己建造多年的陵墓中。
沉重的石门缓缓闭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镶嵌在石壁上的夜明珠幽幽亮起，光线虽昏暗，却足够照亮脚下的路。
他抱着阿颜，一步一步走在狭长的墓室中．．．
冰冷的寒玉床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芒，顾倾立在前面，许久，将怀中的人轻轻放下。
长明灯下，沐夕颜美丽的脸栩栩如生，阖着眼睛，似乎只是沉沉睡去。
顾倾漠然的面容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伸手轻轻摸着她的脸，这样不对，可是这几来，要不是这样能天天看到她，抱着她，自己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即使岁月流逝，她依然这么美，如画中仙子，定颜珠将她的容颜定格在最美的那一刻，可是自己却已经有了白发，若是再过几年，他们的差距恐怕会更大了。
她一直不喜欢他，若自己成了一个糟老头，恐怕会更惹她厌恶。
要不顾及洵儿还年幼，江山不稳固，他早就去找她了。
顾倾爬上了寒玉床，伸手，握住阿颜冰冷的手。
在他的手腕上，有一截红线，阿颜的手上亦有同样的红线，这是术士给他的，据他说，这红线能保证他们下辈子还会相遇．．．
恋恋不舍地摸着阿颜的脸颊，似乎要将她的容颜紧紧记在自己心中，最后，在她冰冷的唇上烙下一吻，顾倾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毫不犹豫的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顶极的鸠毒很快就发作了，胸口如火烧一样，顾倾却毫不在意，早在阿颜死的那一天，他的心也死了，心死之人又怎么会感到痛苦？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阿颜，从今以后，谁也别想把她从自己怀里夺走，谁也不行！
阿颜已经死了，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他们相依相畏，真的好像一对生死相许的情侣，只是她若还活着，恐怕会激烈地反抗吧？
顾倾惨然一笑，将她抱着更紧，闭上眼睛：“阿颜，你永远别让离开我。”
一片黑暗之中，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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