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季夏随父亲从南城搬到b市的那天傍晚，刚好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下了车，她撑伞站在雨幕中。房子位于城区边缘地带，交错缠绕的电线割裂天空。巷子狭窄而拥挤，湿黏的空气混着几分土腥味，让她有种浑然天成的不自在。季夏垂头盯着青石地面上躺落的易拉罐，抬起脚，地面发出刺耳突兀的摩擦声。
“季夏！”父亲季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愠怒道，“到了这儿，就给我把那些臭脾气收一收，这里可没人惯着你。”
晚风稍起，淅淅雨滴随之倾斜，恰好落在她的胳膊上。季夏抬手抚过凉意，也没看他。只嗯了一声，拖着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走在他的身后。
穿过一个巷口，季成最终停在一户铁门前掏钥匙开门。踏进去后有一股天然木制家具的味道，季夏静站在玄关，恍若旁观般看他们的熟络寒暄，这个过程里她倒没读出多少浓情蜜意。
渐渐成长明了事理后，她似乎也逐渐窥见人性的复杂面。父亲美名其曰的为追求爱情，故抛妻弃子，如今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左右摇摆后的权衡利弊罢了。
“诶呦！这就是夏夏吧？长得可真好看。”高挑秀丽的女人将视线一错，朝她迈了过来。
季成沉声提醒，“夏夏，这是你林姨。”
“林姨好。”
林思接过她的行李箱杆，语气热情，“你这孩子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过来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可千万别客气。”
季夏点了点头，踏了进去。
饭点吃饭的时候，季夏不时地回答了几个问题。
林思喝了口水，笑了下，“那你和我家妙妙是同年啊，你们刚好能当同学了。”
季夏拿筷子的手一顿，没什么语气的应了一声。
季成跟着打圆场，“她就这性子，内向不爱说话，上不了什么大场面。”
林思夹了块排骨放到季夏碗里，嗔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看这性子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妙妙那淘气的性子多让人头疼。”
“妙妙今天下晚自习不回家？”
“今天周四。”
季成笑了，“瞧我，我这日子过得越来越糊涂了。”
“天天想着她回家，妙妙离高考就还剩几个月了，学习可越来越紧张了。”
索性将二人的对话充作背景音，季夏埋头沉默着吃饭，没再多言。
周一早晨，季夏早早换上了新校服。一推开门就撞上背书包往外走的季妙妙。
季妙妙抬手拢了拢刚用卷发棒卷好的头发，不着痕迹的扫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和自己同样的校服，没好气似地转身走了。
“妙妙，你早饭不吃了？”
“没胃口，看着那人就饱了。”话音一落，取而代之的是关门的震响。
“怎么说话呢，这孩子！”
“再怎么样也不能不吃早饭啊。”穿着围裙的林思边嘀咕着边收回目光，转过身却正好看见坐在餐桌处的季夏。
无声无息的，引得她心跳节奏漏了半拍。
季夏正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便听林思略带歉意地安慰声响起，“妙妙她不懂事，说话口无遮拦。但本心不坏，你别放在心上。”
金黄的晨间光辉透过印着绿竹图案的帘隙，悠悠落在季夏冷白的手背上，她将豆浆放在白瓷桌面上，眼睫轻闪了下，“没事。”
随着公交车站的人流幸运地挤上车后，季夏从书包夹层里掏出手机，低头浏览着手机里的短信。
都在问她去哪里了。
她挑了一个还算熟悉的人，长指快速敲下几个字，“我转学去b市了，以后有缘再见。”
好不容易地挨到了座，季夏戴起耳机听听力，扭过头望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繁华到陌生的城景。
精神稍微一松散，就很容易回忆起曾经发生的事。
她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也是下着小雨，她放学顺道买菜回来，亲眼目睹了自家楼下的兵荒马乱。
“才不到四十，还有个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呢？”
——“她没有想不开，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活。”
这个念头浮现后扎根，根深蒂固。
她安慰着自己，那人并没有抛弃自己，她只是累了。
走进了教学楼后，季夏不时地抬头看着班级门牌。
高三六班。
还剩几步路时她定住步伐，盯着班级门牌发了下呆。或许她应该感谢随机安排后，自己没和季妙妙一个班。
省了很多麻烦。
“李居言，你还我卷子！”
“来拿，拿到就给你。”取而代之的是吊儿郎当又意气风发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待她反应过来并循声望去时，肩膀却倏然被人撞了一下，一瞬间鼻息萦起一阵清冽的薄荷冷香。
突然的意外让季夏下意识紧了下眉头，她往后退了半步，微一抬眸，只见一位高个子男生停在自己面前。
她的视线快速掠过他利落分明的下颌线条，最后定在他的脸上。
男生皮肤很白，有着过目难忘的长相。半敞着怀的蓝白校服搭上被风吹得微乱的头发，整个人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散漫。
“对不起啊同学，我不是故意的。”他抱歉地笑了下，露出一只小虎牙，阳光落下来时眼里像是碎满了光。
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
季夏很快走出茫然，“没关系。”
他又问她，“刚才没撞疼你吧。”
季夏抿了下唇，轻摇了下头，“没有。”
“李居言！”身后的短发女生喘着粗气追了上来，个子小小的，但长得可爱，微红着脸时像是某个动漫人物，她一把夺过男生手里的试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道，“下次再敢抢我试卷你等着。”
叫李居言的男生无所谓地笑了下，微耸了下肩，散漫态度中带着些许恣意，“嗯，我等着你给我买奶茶喝。”
女生被堵了下，耳根有些泛红，“你说什么呢你，谁要给你买奶茶。”
李居言轻笑了下，没再接话，回过身才发现那个女生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迈开步子朝班里走去，“快上课了，进去吧。”
季夏进班后没多久就打了上课铃，好奇地围住她的同学顿时一哄而散。班主任秦老师让她上台简单地作了自我介绍后，抬手指了个后排空座给她。
“你先暂时坐在那里，后期座位会有所变动。”
季夏捏了下书包带，应声道，“好的，谢谢老师。”
座位靠窗，没有同桌，有着她喜欢的空旷安静，她收拾好自己的书本，摊开语文课本，很快进入了听课状态。
下课铃响起后，王越瞄了眼不远处专注整理笔记的季夏。此时此刻，清灵古典的侧脸有几缕乌发随意垂散，浸润于专注沉静时又带着着几分说不出来的疏离清冷。
他忍不住对李居言感叹道，“看来新同学是个高冷美人。”
李居言刚转醒，额间碎发微乱，眉宇间还挂着尚未褪散的倦意，嗓音低哑倦怠，“谁？”
“转学生啊，别告诉我你还没上课就睡了。”
“哦，她。”他思索状态转瞬即逝，无所谓地将腿收了收，起身拍了下他的肩膀，“走吧，打球去。”
“等我再喊几个人。”
“把隔壁班的梁衡喊上，听说他打球挺厉害的，我想去会会他。”
“啧，可怕的胜负欲。”
-
“你好，我叫苏安安。”
季夏放下碳素笔，望向自己的前桌。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秀女生，她朝苏安安礼貌笑了下，“我是季夏。”
苏安安看了眼季夏面前躺着的笔记，眼里划过赞叹，“你的字好好看啊，是专门学过书法吗？”
“没有，就是平时比较喜欢描摹一些字体罢了。”
“能看得出来。”
“嗯？”
“语文老师之前说，喜欢描摹练字的人内心都有几分静气，而你一看就是能沉得下心来的人。”
季夏浅笑了下，“是么，那我就当作是夸奖了，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这些的人。”
“安安，去不去卫生间？”一阵熟悉的女声于旁侧响起。
“当然去啊。哦对，季夏，这是周玉。”苏安安笑着介绍道。
季夏看向走过来的人，记忆瞬间倒退到早晨。
哦，原来那个短发女生叫周玉。
周玉转而望向她，朝她大方地回应道，“你好，你叫季夏对吧，你长得真好看。”
季夏回之以礼貌微笑，“谢谢，你也是，名字也挺好听的。”
一旁的苏安安想到什么，低声笑了下，对周玉眨了眨眼睛，“周玉这个名字最近在学校里经常被提起呢，她可以称得上是风云人物了。”
周玉想到了什么似的，脸有些发烧，伸手扯了扯她的袖角，“你真别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毕竟你和李居…唔唔。”苏安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玉捂住了嘴，她泛红着脸，朝季夏讪笑道，“季夏，我们先走了，待会见。”待季夏应声后下一秒无视苏安安的挣扎直接拉走了她。
个子小小的，力气还挺大。
欲盖弥彰。
季夏重新握住笔时，脑海忽然闪过这个词。
一天在忙碌有序中过到尾声，最后一个小课间，季夏正解着题，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抬起头，只见女生们的话题主角立在自己面前，恰好挡住窗外漫天的瑰色晚霞。
李居言眼睫轻垂，不咸不淡地评道，“这么认真啊。”
季夏出声问，“有事儿吗？”
李居言神态自若，声音清磁低冽，“数学老师找你。”
“嗯，好。”她起身。
“走吧。”他随着她的动作转身，淡淡道。
两人在同学的目光洗礼下一前一后的离开教室。
走廊里，原本走在前面的李居言忽然歇下步伐，回头望着离自己保持好几步距离的季夏，微微挑眉，笑得有些玩世不恭，“离我这么远干嘛？”
季夏愣了一瞬后缓步跟上，略带迟疑地问，“你也去办公室么？”
“不然呢。”他懒散答道，后压眸看她，难得又带了几分认真，自我介绍道，“我叫李居言。”
她已经知道了。季夏心里这般想着，开口道，“我是季夏。”
他脚步顿了下，颇有些漫不经心道，“你也不是很高冷。”
“什么？”
他对上季夏的碧澈般双眸，声线放地有些低，“就是有点呆罢了。”说罢迈开步子朝原来的方向走着，只是脚步微微放慢。
季夏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神色却很平静，半晌后倏然发问，“你对每个人说话都这样吗？”
“嗯？什么这样。”刚好有人嬉笑打闹经过，李居言没有听清。
季夏抬了抬嘴角，放远了目光，淡淡提醒，“我们到了。”
办公室里，数学老师正拿着李居言的试卷长叹着气。
“李居言同学，我不知道你家人对你的未来怎么安排的，但我想负责任告诉你的是，无论何时，内里的知识总是重要的存在，它比起那些外在财富更用之不竭。”
李居言却面露难色，“老师，我也没办法，我可能天生不适合学习。”
“少给我装相，你哪是不适合，就是不想学罢了，天天上课睡觉，还能在梦里学习啊？”数学老师的无情拆穿，招来了办公室其他老师的善意的轻笑。
李居言微微低头，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许是这次笑意深，所以露出一对不太明显的酒窝。
这人有虎牙，还有酒窝。
季夏下意识总结自己的观察。
数学老师虽习惯了他吊儿郎当的姿态，但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把那张飘红的卷子给他后，递给他一个眼神。
李居言接过卷子，默契了然，“老师再见。”扭过头，“季同学也再见。”
季夏朝他微微颔首。
数学老师无奈地朝他摆手。
等李居言离开后，数学老师抿了口茶，这才看向一旁的季夏，道，“季同学，我看了下你以前模考的成绩，成绩很优秀啊。”
季夏浅浅一笑，“只是题目比较适合我罢了。”
不骄不躁，是颗好苗子。
数学老师眼里带着几分欣赏，朝她笑了笑，“希望你一直保持下去。”他不擅拐弯抹角，直接将话锋一转，“不知道你有没有参加数学竞赛的打算？”
季夏迟疑着点了点头。
数学老师笑意更甚，“好，加油。老师看好你。”
回到班级刚坐下没多久，前苏安安很快扭过头，好奇问道，“季夏，李居言刚才叫你干什么？”
“找数学老师。”
“哦，和我猜的差不多。”她顿了下，“季夏，你，你觉得李居言怎么样？”
季夏整理桌面的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什么怎么样？”
“他很帅，对吧？”
季夏想了想，如实道，“嗯。”
“他是学校校草级别的风云人物，好多女生都对他有好感呢。”
苏安安叹了口气，“但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季夏神色淡淡，没什么反应，哦了一声，“我不喜欢他。”
苏安安愣了愣，没想到她回的这么直接，“啊？你不喜欢，没关系，还有很多人喜欢。哦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毕竟他不是人民币，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
季夏看向她，眼底一片清澈，“你说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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