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苏醒(下)

这里是哪里？我还活着吗……

意识开始苏醒，沉睡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内心顷刻间被窒息的疼痛充斥。

他很想这一切仅仅是虚幻的噩梦，只要醒来，一切就会消失。但是，他知道，任凭他如何欺骗自己，麻痹自己，水若，都不会再回来。他眼睁睁的看着水若在他的怀中失去了气息，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而无能为力……

若若……为什么你还是离开了我……

内心在痛苦的滴血，意识醒来，最先面对的便是水若已经离开的事实，这种痛苦如万千钢针狠狠的扎刺着他的心灵和灵魂，那种痛苦让他怨恨自己意识的苏醒，让他恨不能马上死去……死亡，就可以陪伴水若，就可以不用承受这种锥心之痛。

但是……但是……

脑海之中，缓缓浮现水若的倩影，依然如仙女般飘逸出尘，美的如梦似幻。只是她离的好远，远的他根本碰触不到。

“哥哥……还记得答应我的那三件事吗……哥哥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哦。我会在天堂一直看着哥哥和天天……哥哥，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的照顾天天，保护天天，就像保护我，照顾我一样，让天天代替我，永远的陪着你，好吗……”

水若的声音和身影缓缓的消逝，他的心在流泪和滴血，但没有追赶，没有挽留，因为他知道，那仅仅是虚幻……

记忆之中，他的情绪因水若的离开而完全失控，为了水若六年没有再沾染血腥的他用最残忍的手法杀了人，然后瞒过所有人的眼睛，一个人去往了龙家……那时的他万念俱灰，只想用生命去复仇，然后便去陪伴水若。半疯狂状态下，他的意识也处在半游离状态，进入龙家后，他只有一半是清醒，另一半，则是他彻底释放的疯狂杀戮欲望。在他的面前，身体一个又一个的倒下，血花和残肢在眼前和耳边飞舞，他不知道自己杀的是谁，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那时的他就如一个暴走的修罗，无情的饮血……此时安静下来，那时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一丝一毫，都在脑中清晰的呈现……最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避开轩辕道，掐住了龙天云的脖子……

但，油尽灯枯的身体却再也挤不出任何的力量，他就那么倒了下去。后来，他的意识被外力强行唤醒，然后，他听到了沐冰瑶的声音，那时她说的每一句话，他同样记得清清楚楚。

天天……

天天在哪里……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到牵连……

……她一定没事，她一定在等我……冰瑶那时说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她一定没事。

心中的挂念顿时化作强烈的求生欲望，他想睁开眼睛去确认天天的安全。于是，他的意识开始挣扎，想要驱走周围的黑暗。他彻底苏醒的精神力何其庞大，再加之他身体也已经自愈了大半，在他竭力的精神挣扎下，很快，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闭合了许久的眼睛乍然接触到光线，下意识的猝然闭合，一小会之后，再缓缓的松开。

身体酥软，全身各个部位都传来着火辣辣的疼痛。意外的，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并不干涩，口腔之中甚至还有着蜜糖般清甜的味道。视线变得清晰，他看到的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耳边隐藏响动着潺潺溪流声，鼻尖，浮动着浓郁的青草香味……还有从他自己身上散发的腥臭味。

这里是……哪里？

从黑暗中醒来，看到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抬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虽然无力，但知觉之上并无障碍。那只被轩辕盛用青锋剑砍断一半的左臂也并没有神经缺失感。身体各个部位的疼痛都告诉他，虽然伤痕无数，而且一些极其之重，但没有一处达到“残”或“瘫”的程度。而他身上的这些伤，尤其是左臂上连肩膀都切断一半的伤，在常人身上不处理的话必然腐烂，直至残废甚至死亡，就算是现代医学，也极难做到痊愈……但他就在这几天的昏睡之中，以无法理解的速度完成着自愈。他知道，疯子用三年时间为他改造的这个身体又一次的救了他。但，这绝不代表他会感谢那个疯子，他对那个疯子有着很强的恨意和恐惧，而且恐惧远大于恨意。HELL的确强大无比，但他的强大可以看见，对他来说，也并不是完全不可战胜，不可逾越。而疯子，他没有任何的无力，瘦骨如柴的身体孱弱不堪。但他的可怕却如深渊一般深不见底，让凌尘现在想起他，心中都会不自禁的生出寒意。

他的目光转动，一眼看到了一块高大的巨石，还有旁边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过去的女孩。她的身体贴着他靠在巨石上，蜷缩的如同小猫一般。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着他破烂不堪的衣服，抓的很紧很紧。她的衣服凌尘很熟悉，那是水若上一周才给天天买的碎花裙子。只是，女孩原本精致的脸颊却布满了泥污……还有让他内心猛然抽痛的擦伤。

黑暗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天天。

周围很安静，除了他和她，再也没有了他人。看向旁边，他看到了一个小碗，还有一大包白糖状的东西。视线远处山林起伏，找不到任何他人存在的痕迹。凌尘的目光重新落回天天的身上，目光向下，他看到了衣裙下，那两条布满了划痕和淤青的小腿，还有……一半已经被干涸的血迹沾染的鞋袜。

瞬间，凌尘的呼吸死死的屏住，心中疼痛的再也无法喘息。

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凌尘抬起有些发颤的右手，缓缓的碰触向天天的脸颊。把整只手掌都覆盖在她的脸上。外来的触感让天天醒来，迷蒙的睁开了眼睛，当看到凌尘眼睛的那一刻，她如遭电击，蜷缩的身体猛然坐起……

“天天……”凌尘轻声呼唤。他那天受到的伤实在太重，比险些死在HELL手中的那一次还要重的多，因而虽然醒来，但体力并没有开始恢复，现在几乎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但既已醒来，体力恢复的速度也会很快。他相信不用半天，他就可以恢复行动能力。

天天傻了、呆了，如忽然失去了魂魄一般。顷刻之间，她的眼前模糊一片，所有的坚强和坚持在这一刹那化成眼泪疯狂的奔泻而出……

“哥哥！！！”一切的情感凝了这些天已经不知喊出多少次的呼唤。她不顾一切的扑到了凌尘的身上，用尽所有力气哭喊着，哭声撕心裂肺，山崩地裂。

水若离开，这对凌尘是绝望的打击，她又何尝不是伤心欲绝。但，噩梦并没有因此而结束，那个夜晚，她不但失去了姐姐，还差一点失去哥哥，当她在恐惧中终于见到哥哥时，看到的，是他被血染红，奄奄一息的身体。于是，即使自己的肩膀是那么的瘦弱，她还是从沐冰瑶的手中把他接过，用自己的肩膀背负着，一步一步的向前……

她已经失去了姐姐，不能再失去哥哥，这样的执念，让她燃烧了所有的坚强……她背着他，从黑夜走到白天，一步没有停止。即使昏厥，也在几个小时后就匆忙的醒来。这几天，她每一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没有了好吃的饭菜，没有了漂亮的衣服，还有舒适的浴室，没有人陪她玩游戏，没有人在夜里抱着她入眠，没有任何的依靠……在害怕之中，她收起了所有的软弱，用自己的双手和努力，去让自己最后的亲人醒来。

现在，他终于醒来，她抱着他的身体，用眼泪和哭喊尽情的发泄着所有的害怕、委屈、悲伤，直哭得近乎窒息，一个字都无法说出。

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让她来承担这一切，实在是太残忍。

她的哭声让凌尘心都快要碎裂。他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身体，任由她哭的山崩地裂。本来排斥着意识苏醒的他，此刻是那么的庆幸自己醒了过来。身上血迹的味道告诉他，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了近四天……

四天……

四天的时间，她要受多少的苦，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凌尘甚至不忍心去想，只能默默的把她抱的越来越紧。

过了许久，天天的哭声才总算小了起来。畅快淋漓的大哭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趴伏在凌尘身上，眼泪把他破碎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终于，她抬起头，睁大着雾蒙蒙的眼睛，一边掉落着泪珠，一边一眨不眨的看着醒来的凌尘，唯恐这一切仅仅是幻觉：“哥……哥……呜呜……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呜呜……”

“天天……”凌尘轻轻的呼唤，却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言语。

天天伏在他的身上，很用力的抱住他，洒着眼泪，泣声说道：“哥哥……不要丢下我……我们说好的，要一辈子……在一起……谁也不可以丢下谁……姐姐不在了，我好难过……哥哥也好难过……可是，我还有哥哥，哥哥还有我……我以后……一定会听哥哥的话，我会努力做的和姐姐一样好……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哥哥死掉……我不要哥哥有事……呜呜……”

她知道，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去的地方，既是去给姐姐报仇，也是去寻死。

那一天晚上，凌尘的确没打算能活下去，也不会允许自己再活下去。他相信自己能把龙家搞的一片大乱，但同样也会死在龙家之中。

那时，他忘记了天天，忘记了这个他答应过会照顾一辈子的女孩。

无限的疼痛和悔意涌上心间，他的眼眶微微的润湿，用自己仅有的力气把天天抱紧，轻轻的念道：“我怎么会舍得丢下天天呢……天天，这次，是我错了，天天想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以后，我一定不会再做傻事，一定好好的活着……要活着，保护天天，照顾天天一辈子……”

望着天天梨花带雨的小脸，原本因水若的离开而心盈死志的他说出这些话，却没有一点的犹豫和后悔。因为，他现在的这条命是天天给的，那么，这条命也不再只属于自己，仅仅是为了天天，他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真的吗？”凌尘的话让天天一下子痴了，她泪眼蒙蒙的看着他好久，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小指，放在了凌尘的胸前：“哥哥说的话，永远都要算数。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会心一笑，凌尘伸出小指，和她的小指牢牢的勾在一起：“说话算数，一辈子都不会变，不然的话，下辈子是小狗。”

天天笑了起来，这是她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笑颜，如水晶一般的美丽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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