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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李将忘不了大学时期的阮椋。

那时候阮椋成绩优异,经常代表师生上台演讲,因为长得好会说话,受到不少女生青睐。

李将当时在学生会当职,阮椋刚入学时被分配到他手底下干活,他还暗自拿自己和阮椋做过比较,不得不承认阮椋各方面都很优秀,让人羡慕却不至于招人嫉妒。

李将最开始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普通学弟看待,可是相处久了,他发现阮椋的人缘虽然好,大多数人都乐意和他交个朋友,但其实他和谁走的都不近。没有关系最好的人,阮椋和每个人的关系都不错,也仅仅是维持在“不错”上面。

某天开会过后李将故意放慢脚步等待走在后面的阮椋,主动同他搭话:“会长其实很看好你。”

阮椋微微愣了一下,意识到李将是在和他说话,迟疑着点点头。

李将心里窃喜一下,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个什么劲儿,觉得阮椋反应迟钝的样子都很有趣,再接再厉道:“他私底下跟我们夸你来着……”说着眼珠转一转说了一大堆好话。

阮椋终于将眼睛完全移到他身上,有那么一刻李将觉得他是在观察自己,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目光,但很快那点想法消散了,仅余下一个笑容。

阮椋笑着礼貌回应:“很多地方我还差得远,谢谢学长夸奖。”

李将不小心窥到了阮椋身上似有若无的距离感,对他更加好奇。

后来学校发奖学金,要求学生把家庭履历写好上交,李将仗着自己的职务偷看了阮椋的填报表,得知阮椋父母双亡,辗转于各个亲戚家,心中更是充满怜惜,觉得自己应该关照好学弟,开始见缝插针地找阮椋搭话。

李将是那种嘴碎的人,很多人受不了他这点,之前他追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就直白指出不喜欢他自以为是贴得很近这一点。李将完全没当一回事,感觉是女生小肚鸡肠了。至少他每次找阮椋,阮椋都很有耐心的回应了。

不知从哪天起,阮椋对他施以一个善意的笑,他心里都会滋生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就好像他和别人都不一样,是被阮椋特殊对待的那个人。

李将心里有了份多余的妄想,甚至想着如果阮椋跟自己表白,他该怎么回答,恨不得立刻告诉阮椋虽然他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但他们两个人可以试试。可惜阮椋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他失望之余又忍不住期待。毕竟每次他找阮椋说话,阮椋也没有明摆着拒绝不是吗。只是阮椋实在很少上微信,他发了不少话,阮椋一条也没有回过。

这样的幻想一直持续到李将毕业离开学校才堪堪停止。

李将的成绩还算不错,毕业后家里又拖了点关系,给他找了个对口的工作。

传闻他们公司老板是个同性恋,然而这个年代大家对这种事见怪不怪,私底下当八卦说一说,转头该工作工作。上班有一阵子,李将听说老板和一个上大学的年轻人搞在一起,他还评价说那人八成是为了钱,旁边的女同事补道:“还有脸!”

在这点上李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那位付姓老板的确长了张英俊的脸,把公司里的小女生迷的成天做童话梦,期待发展一段灰姑娘般的办公室恋情。

然后在某一天,李将再次看到了阮椋。

他有很久没见到阮椋,尽管交换了微信,但是阮椋很少在线,也不发朋友圈,如果不是在现实中认识,他会认为阮椋是个极其清冷的人。

那天下雨,阮椋没带伞,被淋的很惨,头发湿漉漉紧贴面颊,脸色有点白,唇却红润非常。

李将只匆匆看了一眼,后来听公司里的人说付效舟牵着阮椋的手把他拉进了电梯。

那阮椋就是和他们老板在一起的大学生无疑了。

那一刻李将的心里充满惋惜,毕竟阮椋那么优秀,值得更好的未来,完全没必要委曲求全在一个男人身下。他不承认心里的酸涩,过往那些妄念都被扼杀在摇篮里,他现在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他得学会沉默。

公司里有很多人看到两人牵手了,大家都默契的不提,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偶尔在茶水间听到女生激动的谈论,李将颇为不屑,有次甚至没有管住嘴,参与到了八卦中,敲敲桌子把几个女生吓一跳。

“你们知道什么啊?”他开了个头,带着古怪的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知道一些旁人不知的秘密,“那个大学生我认识,是我学弟,以前还在我手底下干活呢。我们学校你知道吧?正经八百好大学。”

有女生小小“啊”了一声,想到什么说道:“老板也是你们学校毕业的吧?”

李将一愣,寻思一下还真是,停了停继续说道:“你们不会真幻想有什么童话公主情节吧?”

几个女生面面相窥,有个女生面露不悦,显然不喜欢李将带刺的说话方式。

李将没有察觉到,继续说:“就我那个学弟,他家境不好,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在亲戚家住,他成绩倒是挺好的,奖学金都用来支付学费了。”

女生们似乎很心软,李将知道他要的效果达到了,“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跟老板在一起……不用我说你们能猜到吧?”

他坚信阮椋不是自愿的,三言两语道出了阮椋的家世,可事后想一想这番说辞其实站不住脚,毕竟阮椋马上就要毕业了,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不难,没必要非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可这件事算是被暗地里传开了,不少人都认为阮椋被包养了。李将再想改口已然是不行,只能祈祷这事不要传到老板耳朵里。

阮椋之后又来了几次,一次比一次话少,公司里渐渐多出更多的传闻,最初将信将疑的那帮人都开始相信阮椋是真的被付效舟强迫了。

李将始终沉默着。

直到有一天,他和一个常常凑在一起喝酒的朋友聊天,朋友知道他在哪里上班,突然神神秘秘凑到他耳边,说他最近总能看见付效舟。

“哎你听我说,你也知道我们那栋楼,住的人挺少的,前几个月突然来人装修,就我们四楼,我偷摸往里看一眼,弄得还挺好,我寻思有那闲钱干嘛不买个新房啊。”朋友冲他挤眉弄眼,“我也没当一回事,结果你猜怎么着?没过多久里面就住进人了,你那个姓舟的上司每天都去。”

李将忍不住提醒:“他姓付。”

“这不是重点。”朋友摆摆手,他怎么记得清名字,只是隐约对这个人有点印象,“重点是我敢确定那屋里肯定不止他一个人,但奇怪的是……”朋友的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酒味,像在嘴里塞了好几天没洗的臭袜子,李将忍不住皱眉快要干呕出来,朋友又道,“另外一个人好像从来没出过屋。”

晚风凉凉抚过后颈,李将头皮一阵发麻,抿了抿嘴佯装不在意道:“不会吧,也许是你看错了……你也不是总回去。”

朋友砸砸嘴:“好像是这么回事。”他又喝了一口酒摇摇头说,“我就纳闷,有钱人都喜欢搞这个?大房子不住,转往穷小区跑?”

——或许是不想引人注意呢?

李将的手一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咽了咽口水转移了话题。

这件事过去一阵,就在李将快要忘记时朋友再一次提出来。

“还真让我给猜对了!那房子里真有其他人,还是挺瘦一男的。”

李将心里一阵厌烦,既想听又害怕听。朋友继续说:“我上楼的时候正好碰到,那男的吓我一跳,我好像也吓他一跳,他一直往那个姓舟的后面躲。我没看姓舟的,他挺高的,我没敢抬头,觉得气氛怪渗人的就直接走了。”

这次李将没有纠正他,或者说来不及纠正。他的脑子里有个可怕的想法,足以让人颤栗,不敢细想。

当天晚上李将做了个噩梦,梦到黑洞洞的房间里,一具惨败的骷髅躺在拉着蜘蛛丝的残破木床上,醒来时一身冷汗。

世上有种种巧合,它们拼凑在一起变成不可思议的缘。

李将本不想理会这些事,毕竟它们离他那么远,他想伸手够也够不到。可现实不放过他,付效舟竟然再一次带着阮椋来了公司。

李将停住脚步看阮椋,阮椋正好转过头,一双眼大的惊人,脸上没有以往的笑容,嘴唇抿成平平的一条线,眼睑垂下谁也不看,显得有些冷淡。

李将的心猛地惊一下,心中的猜疑加重,想到公司传言,再看阮椋那张稍显冷漠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样的阮椋有种别样的味道,更加易碎,需要被人捧着呵护才不至于摔得四分五裂,凭添几分脆弱的美感。阮椋比以前更瘦,皮肤白得几近透明,一只手被付效舟牢牢牵着,露出一点手腕,腕骨都精致好看……

而后他看到阮椋手腕上并不明显的勒痕。

李将脑袋里的那些绮念瞬间没了,甚至有些心惊胆战,直直看着阮椋被带进办公室。

李将有些难以置信。

大学时期的阮椋积极阳光,他本可以拥有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过着平淡的日子,现在却被这样残忍对待。

恰巧这天李将被他们部门主管单独拎出来训了一通,心里涌出一股不平,它们咆哮尖叫着,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也只是几乎。

他依旧沉默了,像每个聪明人一样,低下脑袋专心干自己的事。

那应该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不同以往地是那天清晨下了场雪。

李将前几天中午又喝酒,他一喝酒就犯困,同事没少提醒他喝酒误事,他也没当一回事。这次直接被领导逮到,这不是他第一次喝醉,主管对他失望至极,今天才迟迟通知他,他被开除了。

拿了半月工资,李将站在公司门口还有点懵。

结果他死性不改,一个人去饭店要了几瓶啤酒,从下午坐到晚上,天一点点黑下来,李将突然想到今天同事说晚上要开会,估计十点才能下班。

他看了一眼表,现在才八点多一点,摇摇晃晃出了饭店,夜里的冷风让他清醒一点,却是一种趋近诡异的清醒。

他又想到了阮椋,那个被付效舟变相软禁的可怜人。

他的心里有团火,想着自己反正已经被开除了,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试什么?

李将脑子卡了一下,一时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但很快的——

试着把阮椋救出来!

他心里盘算着,脚下的步子没停,他想自己如果把阮椋救出来,付效舟一定不敢说什么,那可是囚禁啊,是犯法的!

冷风呼啦啦的灌进他的衣领里,路过一面玻璃窗,他甚至停下脚步整理自己的衣领,月光将影子拉长放大,黑漆漆一团伫立在脚下,李将拨下电话问清朋友小区的具体位置。

来往的行人自动绕开他,他们都看得出这个人喝醉了。

李将的脑子并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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