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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徐宴清翻了个身,偌大的床上另一侧是空的。他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的,伸直手脚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掀开了蚊帐。

房间里光线黯淡,窗帘都拉着,等他看了眼时钟才发现快1点了,就叫了声“骊儿”。

屋子里安静无声,没有人理他。

他目光呆滞的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临睡前的事,可房间里早就没了那人的身影了。

他放下心来,刚挪到床沿就听到屋外传来了很轻的笑声。

他认真听了会儿,那是骊儿的笑声,应该还有秀莹的。有人在低声的说着话,听不清,还有隐隐的水声传来。

徐宴清的伤躺了几天,在沈观澜的悉心照顾下已经恢复了不少,虽然还不能坐着,但下地走路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他撑着床柱站了起来,先走到放脸盆的架子上,拿了牙刷毛巾洗漱,这才慢慢走到门边,打开一道缝隙看了眼。

他的房门正对着一大片庭园。

那是西厢最大的庭园,栽满了花草树木,还有雅致的小桥流水和红砖亭台。墙边种着一排玉兰树,这几日刚巧是夏季的花期,满树的白玉兰竞相绽放,淡雅的花香随风徐徐而来,只开着一点门缝也能闻到那清幽的香气。

这是徐宴清最喜欢的花了,但这一刻,他的注意力却没有在那随风摇曳的雪白玉兰上,而是盯住了院子中间的人。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身上的白衬衫被水泼透了,显出后背紧实的肌肉,一路延伸到腰间。那人正在往大浴桶里兑水,骊儿和秀莹则指挥着家丁搬来了几扇偏厅的红木屏风,搁在浴桶的四周。

徐宴清立刻认出了那是沈观澜的背影,他看着骊儿和秀莹跟沈观澜说笑,因为开着一点门缝,他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大概就是在说这露天浴的好处,秀莹好奇的说她也想试试,沈观澜说她可以让骊儿帮忙守着,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弄。秀莹不高兴的抿嘴,说二少爷偏心,有什么好的都给了四太太。

沈观澜依旧背对着他,说的话却一字不漏的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我当然要把好的都给他了,他可是我的四妈,我不对他好还能对你好啊?要不你也嫁给我爹去?”

沈观澜是笑着说这话的,没人把它当真,可徐宴清听的不是滋味了。

沈观澜对他的种种好,皆因为他是他的四妈。也许是因为这个四妈是个男人,太清奇了,以至于沈观澜忍不住好奇心,总想在他周围转悠,感受一番吧。

徐宴清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回床上去躺着了。

刚才醒来的时候他还觉得饿,这会儿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但他躺下来又没有睡意,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昨晚沈观澜的那些举动和醉酒的胡话。

他摸不透沈观澜到底在想什么。就算他是他的四妈,也是个不相熟的四妈,自己还总对他板着一张脸。

沈观澜倒是从不在意他的冷漠,一直笑眯眯的,在他发火的边缘试探着。明明看着缺心眼,偏偏照顾起人来又细致又体贴,很多骊儿以前都顾虑不到的方面都想得到,让他不能狠下心去排斥。

他望着素白的顶账发了会儿呆,又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了。

耳畔依旧能听到隐约的笑闹声,那声音清脆愉悦,似银铃般,他已经很久都没听到这么开心的笑声了。

他看着墙壁上被抠出来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印子,正要把手指戳上去,忽然发现这几天已经没再抠过墙壁了。

自从嫁入沈府后,他一直是一个人睡的。沈正宏从不在他的房间过夜,理由他很清楚,毕竟沈正宏对他的身子没兴趣。他不理会其他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反而乐得自在,不用连睡觉这种事都得演戏。可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很难入眠。

他总会想起以前在戏班时候的那些开心的事。

那时候的他是鲜活的。和一群同样喜欢戏曲的师兄弟们练功耍闹,日子过的比现在清贫,却充满了欢乐和自在。因为他长得标致,几个师姐妹就很喜欢抓着他研究当下最时兴的妆容,拿他的脸来试那些新出的胭脂和口红。

那时候骊儿跟在身边也都是笑嘻嘻的。就像现在这样,银铃般的笑声总是回荡在他耳边。

徐宴清的指尖触到墙壁上,指甲一用力便又扣下了一点。白色的粉末扑簌簌的掉了下来,似白雪般落在了床沿上。他看了眼那弯月一样的指甲印,心里就像这坑坑洼洼的墙面,满是抚不平的伤痕。

他茫然的叹了声气,缓缓闭上了眼。

他想的没错,沈观澜不过是贪新鲜,觉得他稀奇罢了。等明天老爷回来后,一切便该恢复到原点了吧。

沈观澜不知道自己刚才随口胡说的话被徐宴清听到了,他兑了满满的一盆温水,让骊儿和秀莹退到外面去把风,亲自推开房门去叫徐宴清。

这几日徐宴清总是躺着,因为伤势也不能洗澡,他每日给徐宴清擦拭身体,虽然关键的部位徐宴清都坚持要自己来,可连日下来身体还是不舒服的。

趁着今日天气好,沈观澜便在庭院中弄了个洋人的露天花瓣浴,想让徐宴清放松一下。

他走到床边,看到人还睡着,便伸长手臂摇了摇徐宴清的肩膀:“四妈,起来了,我给你兑了桶温水沐浴,洗完你就舒服了。”

徐宴清心情正低落着,不想理沈观澜。不过他装睡的技术太差,一眼就被看穿了眼皮在动。沈观澜不知道他干嘛不肯醒来,想了想,便把他身上的薄毯子掀开,打横一抱就把他抱到了怀里。

身体骤然悬空,徐宴清不免惊慌失措。等他看清沈观澜唇边的笑意时,又被那人讨厌的酒窝气到了:“你放我下来!”

沈观澜已经不怕他这装出来的凶样子了,手臂一托就把他抱稳了,大步朝外面走去:“今天天气好,我给你在院子里弄了个露天浴,还有西式的午餐备着。你要好好享受,否则对不起我这湿透的一身和一上午的准备。”

他说话的时候就走到了门口,徐宴清转头一看,大浴盆已经被四扇屏风挡严实了,什么也看不见。沈观澜抱着他走到屏风的一角,把他放到了地上:“站稳了。”

他扶着屏风站好,一眼便瞧见浴桶旁边放着张桌子,上面有三个餐盘,都盖着银色的罩子,旁边还有一副西餐的餐具。

沈府虽然是中式的府邸,但沈蔽日经常会出席一些商会的宴席,吃的都是现在最流行的西餐。沈家的二太太和三太太也喜欢,经常会趁着老爷不在家的时候弄一顿西餐来吃。徐宴清跟着他们吃饭,自然也不会陌生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沈观澜浑身湿透的来抱他,弄的他的寝衣也湿了不少。但他怎么可能在院子里洗澡那么荒唐?他不理会沈观澜忙碌的身影,转身慢慢的往房间挪去。

沈观澜正在开一瓶白葡萄酒,那是他昨晚从江家回来的时候顺手拿的。比起洋酒和白酒他更喜欢白葡萄酒的口感,酸酸甜甜的,就想让徐宴清也尝尝看。

只是他刚打开瓶盖,想要去拿盛酒的玻璃杯时,就看到徐宴清已经走了几步远了。

“四妈你去哪?”沈观澜叫道。

徐宴清头也不回的继续走,沈观澜只得把酒瓶放下,追上来拦着他:“你不是很想洗澡吗?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衣服脱了直接泡进去就好。来吧。”

说完就要去拉徐宴清的手,被徐宴清躲开了。

“怎么了?你不想洗?”沈观澜这才发现徐宴清的脸色一直很不好,他不知道徐宴清又在生什么气,但他不想看到徐宴清不开心。

他放缓了语气,哄道:“我真的准备了一上午,那水是奶奶院子里的山泉水,我悄悄去挑了好几桶来,还让骊儿摘了你喜欢的白玉兰花瓣撒在上面。我在外国的时候女孩子都喜欢这样沐浴,很舒服的,你试试好不好?”

沈观澜说的真诚,只是他这番话听到徐宴清耳朵里,却变成了二少爷闲得无聊又在瞎折腾了。

徐宴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觉得在我院子里沐浴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我给你挡住了啊,你看那几个屏风。我还让骊儿和秀莹守着前后门,不会有人进来的。”

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徐宴清放弃跟他沟通了,继续往屋里走。沈观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这次多了几分不耐烦:“你老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徐宴清顿住了脚步,看着前方他住了一年多的房子。

这座困着他的沈府已经建了不少年头,墙上的一砖一瓦都浸透了岁月的痕迹。而他,不过是那些砖瓦上的一道新痕罢了。

他转过身来,努力的挤出了笑容:“二少爷,你也该知道,我虽是你名义上的四妈,可我是被卖给你爹的。我只是你爹养在后院的玩物,没人会在意我怎么想,因为这些根本不重要。所以你实在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再怎么稀奇,也不可能供你享乐的。”

沈观澜怔住了。

他一直都知道徐宴清是个封建守旧的性子,也知道徐宴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是这个时代的错。可他万万没想到,徐宴清居然将自己看的卑贱至此?

什么叫他爹的玩物?什么叫想法不重要?难道他爹娶徐宴清回来却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难道他爹从来没在乎过徐宴清的感受吗?

还有,什么叫不能供自己享乐?!难道在徐宴清的眼里,自己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玩弄他吗?

沈观澜看着徐宴清慢慢转身,脚步僵硬的往台阶走去。

那人的前方就是那座屋子,大开的屋门黑洞洞的,就像张着嘴的野兽,想要把他在乎的人又拉回黑暗里去。

沈观澜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胸口像是揣着一块碳,热的他浑身火气都往脑子里窜。

他想都不想就迈开腿,奔到了徐宴清身后,拦腰一抱就把人扛到了肩上。

徐宴清还没反应过来就头朝地了,他惊慌的拽住了沈观澜的衣服,还没开口就见沈观澜大步往浴盆走去。

“你干什么啊!快点放我下来!”徐宴清急道。

沈观澜一言不发的走到浴桶边,揽住背把他抱到怀中,勾着他膝盖的手一松,徐宴清就失控的坠到了水桶里,溅出一大片的水花。

他刚掉下去,沈观澜就立刻把他捞了上来。

水桶并不深,但这一摔吓到了徐宴清。他吃了好几口水,被捞上来后不断呛咳着,刘海贴在眼睛上,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

沈观澜抚着胸口给他顺气,等他喘的稍微平稳些了才拨开刘海,看着那双愠怒的眼睛道:“清醒点了吗?”

“你发什么疯?!”徐宴清用力推着沈观澜,这些天积累的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奈何他力气不及沈观澜,脚下又不稳,这一推倒把自己往后推去了。

沈观澜立刻拉住他,借着力道把他搂紧在怀中,不顾他的挣扎,低头就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那一截白生生的脖颈,立刻便浮起了两排显眼的牙印。

他在沈观澜怀里发抖,生怕这个人会气疯了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但沈观澜咬了后就开始舔他,湿软的舌头贴着那两排牙印扫来扫去。他怎么都忍不住那种钻心的酥麻感,仰着头,嗓子沙哑着叫出了“不要……”

沈观澜放开他,看着他眼里满是迷惘的泪,便将他的双手打开,放到唇边,吻了两下手心。

徐宴清瑟缩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沈观澜又拉着他,将掌心抵在了彼此心口处:“直到早上我还在犹豫,还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现在我知道了。”

他说着徐宴清听不明白的话,唇边化开了温柔的笑意。那副酒窝又晃进了徐宴清眼里,像初相见时放多了白糖的酒酿圆子,又像炎炎夏日下出现的海市蜃楼,令徐宴清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场幻觉,还是自己其实就没睡醒?

沈观澜说:“宴清,我喜欢你。你说没人在意你的想法,可我在意,我很想让你开心。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够好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你不能再用我们的身份做借口推开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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