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沈观澜院门外的凉亭下,思念张望着不远处的拐角。那里刚转出来的身影华丽而雍容,身后跟着十来个家丁浩浩荡荡的往这边走。她立刻去叫桌边坐着发呆的人:“小姐!大夫人带着人过来了!”
沈金玲正对着面前已经冷掉的玫瑰花茶出神,闻言转头一看,惊得站了起来。
“大夫人这阵仗……该不会是要去责罚二少爷吧?”思念在旁嘀咕道。
沈金玲顾不得回答了。大夫人远远瞥了她一眼,表情就像没看见她似的,等到了门口果然被守院子的家丁拦住了:“大夫人,老爷有令,您不能进去。”
那家丁得了老爷的令,刚才拦了大少爷的下人,又拦了三小姐,态度上就不似以往那般恭顺了。
大夫人斜了他一眼,也不多与他口舌,只道:“滚开!”
她是沈府的当家人,在这栋后宅里,除了太夫人外就只有她的地位是最高的。常年积聚下来的威压让旁边的家丁们纷纷缩了脖子,低下头来不敢吭声,唯有刚才那位家丁不怕死的回答道:“大夫人不要为难我们,老爷有令,就算您是大夫人也不能放行。”
大夫人嘴角一挑,叫道:“岚香。”
岚香一步迈出来,厉声道:“身为家丁却当众对大夫人不敬。来人,给我捆了先打五十大板!”
大夫人身后立刻走上来四个家丁,把那人手里的棍棒缴了,将他死死的压在地上。
“大夫人!我是老爷的人,您不能这样对我!等老爷回来了您肯定没法解释的!”
那家丁被摁在地上了嘴巴还不停歇。旁边的守院家丁们面面相觑,有个胆子稍微大点的想替他求情,话没出口就听大夫人讥讽道:“照你这么说,还是老爷让你们不必敬我的?”
“我……”那人急于争辩,却被这话堵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大夫人冷冷的扫视一圈,呵斥道:“他是五十大板,接下来谁敢再拦就是一百大板!我看老爷会不会因为你们挨的板子就跟本夫人计较!”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再不敢发出声音,纷纷退到两边去了。岚香见差不多了,就给身后一个强壮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立刻上前,一脚踹开了院门。
思念在后面看的大气都不敢出,沈金玲沉着脸,跟着一起进去了。
沈观澜被锁在房间里,之前还能听到砸碎东西和叫骂的声音,如今却安静极了。他门口守着的两个家丁看到大夫人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屁都不敢放了。在岚香的威胁下把钥匙拿了出来,打开了门。
一看清里头的情况,大夫人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观澜的房里没一样好东西,能砸的全都被他砸了。瓷器玻璃水晶,各种朝代的古玩,现代的西洋玩意,桌椅壁画,就连墙上的石英钟都掉了下来。门边上躺着一把缺脚的圆凳子,上面的漆已面目全非,把那坚固的门窗都砸烂了几处。
这一地的狼藉简直没地方下脚了,大夫人心里气的不行,却更担心沈观澜有没有受伤,立刻进去找人:“观澜!你给我出来!”
她走过被扯下纱帐的月亮门,一眼便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沈观澜目光呆滞的看着床顶的横梁,任凭大夫人怎么叫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夫人又气又心疼,拽着他的手想把他拉起来,结果抓了一手的粘滑。仔细一看,沈观澜的手心竟全是血。
她惊呆了,这才发现沈观澜的双手都被玻璃瓷片割破了,大大小小有十多个口子。有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有些深的仍在流淌。
“来人!”大夫人立刻对外面叫道。
刚才进来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沈金玲都被她留在屋外。此刻她这么一喊,沈金玲第一个推门进来。
“快去拿创伤药来!”大夫人急道。沈金玲也看到了沈观澜两手的血,立刻让思念去取药。
她避开一地的碎片,来到床边焦虑道:“二哥你清醒点,你这样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的!”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沈观澜僵硬的眼珠子终于缓缓转动了。大夫人见他总算有反应了,正要问他还有没有哪里受伤,就听他哑着嗓子道:“宴清在哪?他在哪?”
他撑着就要下床,沈金玲忙去扶他,被他紧紧拽着手腕,又问了一遍徐宴清在哪。
见他像是魔障了就知道找徐宴清,眼里根本没有自己,大夫人顿时气上心头,骂道:“金玲你出去,我有话和你哥说!”
“妈!你就别怪二哥了,到了这种地步应该想想怎么解决啊。你不是不知道崔曼玲为了嫁给二哥都做了些什么,就算她是你的外甥女,总不及二哥更重要吧?你真的放心让这样的女人嫁进来做二哥的老婆吗?”沈金玲急道。
经她一提,大夫人也想起了之前发生的种种,崔曼玲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心寒。因而今早在饭桌上,老爷说要让崔曼玲再嫁给沈观澜的时候她也觉得不能理解。以老爷的脾气,发生那种事是断不会轻易原谅的,又怎么会接她来继续完婚?
只是这些都比不上沈观澜居然跟徐宴清纠缠在一起更让她生气。见沈观澜站起来就要往外面走,大夫人怒了,一巴掌扇在了沈观澜的脸上。
沈观澜早上醒来后就没进食过,又几度情绪失控,把满屋子的东西都砸光了,现下已是精疲力尽了。大夫人这一巴掌扇过来后,他居然晃了晃,一下子跪在了脚边的碎片上。
那几片碎片直接扎进了膝盖里,可他却像不知道疼似的,撑着地面就想起来继续走。大夫人最见不得他受罪了,立马把他拽回了床上,心疼的眼泪跟屋檐下的雨水一样滚了下来。
沈观澜听到了哭声,视线终于停在了大夫人身上。大夫人嘴里骂着“冤孽”,手却不敢去碰他膝盖上的玻璃碎片,只得让沈金玲立刻去把时珍堂的大夫请来。
沈金玲前脚刚出去,沈观澜就抓住了大夫人的手,哽咽道:“妈!你帮帮我!我要见宴清!我不会娶崔曼玲的!”
他像是终于回了魂一样,满是血丝的眼里翻滚起雾气,话都没说完,两行泪就滑落了下来。
他从小到大都是桀骜不驯的性子,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在大夫人面前示弱过了,更别提流泪了。
大夫人心疼他这样折磨自己,更生气他不懂自爱,居然看上了徐宴清那种人。煎熬之下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忍不住呵斥他:“你也太荒唐了!要是想要男妾你跟妈说啊!外头什么样的人找不到?非要去跟你爹争?!那徐宴清是什么人?他只是个下九流的唱戏的!你爹一把年纪糊涂了,难道你也糊涂了吗?!”
“妈,我知道你生气,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行,但你先帮我把宴清找回来啊!爹不会轻易饶过宴清的!我真的好担心,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那我,我咳咳咳咳……”沈观澜越说越激动,最后居然呛咳了起来。
大夫人本来都有些心软了,想着他只要肯认错,不再继续下去就原谅他。谁知他居然一再执迷不悟,顿时又气的火冒三丈了,狠狠甩开了他的手:“沈观澜!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我喂你喝奶教你走路说话写字,我为你熬了一辈子的心血!他徐宴清做过什么?!他不过是你爹娶回来的替身罢了!他勾引了我丈夫还不够,现在还要抢我儿子?!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大夫人拽着沈观澜的领子,气急败坏的摇晃着他。沈观澜被摇的头晕,耳畔是大夫人声嘶力竭的叫骂声,只觉得太阳穴像针扎似的疼。
他并非不知道大夫人有多痛苦,只是眼下他什么都管不了了。
从前就是因为顾虑太多了,他才一再失去了出逃的机会。如今徐宴清都生死不明了,他如何还能顾得了旁人?
他扯开大夫人的手,撑着床沿站起来。膝盖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双腿发抖,差点又坐回床上,他只得撑着床柱来借力。
大夫人仍旧坐在床沿,因为情绪失控,已经哭的肩膀都在抖了。沈观澜痛苦的闭上了眼,一字一顿道:“妈,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管你接不接受,这辈子我都认定宴清了。如果这次他活不了了,那你就帮我们准备两副棺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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