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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Flower?圆圈


有多少次长大后,我都曾回头苛责十六岁的自己,不够美丽,不够勇敢,不够优秀。但现在我终于知道,即使是那样的我,也曾被我心爱的少年留意过。

[楔子?我若不爱,绝不会嫁]

封信是被手机的铃声吵醒的,动了动胳膊,感觉有些发麻,才发现自己看着书伏在桌上睡着了。

一边拿起手机,一边扫了一眼墙上的钟,发现已是晚上十一点多。

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不屈不挠的响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声音带着一点病后的微微暗哑。

“喂。”

“爸爸!圈圈好害怕,呜呜……”电话里传来孩子稚嫩的哭声,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下,他顿时清醒,同时心里一颤。

姚姚又换了家里的电话。

“圈圈,你怎么了?”这个时间了,孩子早该入睡,为什么会给他打来电话。

“妈妈……妈妈生气跑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呜呜……”圈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话早,虽然才五岁,但表达能力却已经非常出色。

“唐婆婆呢?”唐婆婆是近一年来带圈圈的保姆。

“唐婆婆这个星期回家了。”

“那你等一下,我给你妈妈打电话,给你外公打电话。”

“不要不要,我要爸爸来,房子里有鬼,我要出去找爸爸……”孩子嚷嚷着,听声音已经开始摸索着往外走,连带着撞倒了什么东西,哭声又大起来。

他到底还是慌了,大声叫她。

“好好,我就来,你在沙发上坐着,不要动,哪里也不要去。”

发动车子的一瞬,他拨打了姚姚的电话,已关机。

那个小小的孩子,自生下来那天起,就注定命运多舛。

坚持要生下她的妈妈姚姚,将她带到人间后,只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就开始对她各种挑剔和躁怒。

而她的外公更是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她名义上的太爷爷在得知真相后也对她心生疏离和怨怒。

她的降生,似乎只证明了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错误。

名字倒是美满,叫圈圈。

开始的两年,叫封圈圈。

后来他离开,就叫姚圈圈。

可是不管是哪个圈圈,似乎都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圆。

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也是从圈圈开始。

签下那纸荒唐合约前,他已和姚姚约定好,为了避免孩子对他产生感情,影响分离,他婚后虽与她们同住,但独居一室,并不参与她们的生活,偶在孩子面前出现,也只介绍说是“叔叔”,想来两岁的孩子,长大后也不会对这段有所记忆。

他输在不懂女人的心会变,那时的他,甚至来不及谈一场恋爱。

在学校的时候,没有那些精力与爱慕他的女生们周旋,而在封寻死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他几乎陷入自虐般的自闭。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他希望那是他而不是封寻。

直到姚姚找到他,他突然惊觉他的父亲仍然好好的活着,竟然未为封寻领罪。

于是他醒了,于是他冲动,于是他交易。

一切想得太过简单天真。

姚姚怀孕后各种妊娠反应强烈,早期强烈呕吐,不胖反瘦,中期莫名晕倒,快生产前更是严重的抑郁反应,整夜无法入睡,有时尖叫哭泣到天亮。

医者父母心,何况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怎能坐视,于是从一开始的被保姆请过去诊脉开方指点汤水,到后来照顾她变成一种责任和习惯。

她终于平安生产。

她对他日渐依赖。

那时他已经心生警惕,孩子从医院回家,他就立刻搬离了姚姚的住处,住进了医馆。

但没过多久,姚姚就开始经常抱着圈圈出现在医馆,有时是孩子病了,有时是她病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漂亮高贵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她怀里那个小小的柔软的新生命是他的孩子,他不得不在众目之下接过她,任她欢喜的伸出小手摸他的脸,触过的地方像有电一样,他不知所措。

圈圈九个月大时,含含糊糊的指着他叫出人生第一个词语:爸爸。

他大惊,私下里追问姚姚为何这般教她,却只得她一脸轻笑。

圈圈两岁时,他依合约提出解除婚姻关系。

他感觉出她不情愿,但他那时已经感觉到,自己一生一次的任性或许已经酿成大错,他不得不激她,赌她依然骄傲。

那一场婚姻里,他声名狼藉,成为众人眼里因为出轨而被妻子扫地出门的渣男。

但当姚姚一笔一笔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力度之大几乎划破了纸张时,他却仍然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看她的表情,亦不敢再多听一句那个已经会走路会唱歌会说话的孩子,在身后哭喊着“爸爸不要走”的声音,几乎是以狼狈的姿态夺路而逃。

未曾想,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不多时就到了姚姚居住的小区,他停好车上楼,到了熟悉的门口,刚犹豫了一下,但却发现大门竟然半掩。

任他再冷静,此刻也禁不住魂飞魄散,拉开房门冲进去,大声喊着圈圈的名字,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他一脚踢开虚掩的主卧门,突然愣住。

柔和的光晕下,穿着睡衣的姚姚醉眼朦胧的看着他,桌上的红酒和生日蛋糕都已半残。

天真可爱的童音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突然响在身后,稚嫩的小手更是用力把他往屋里推,同时焦急的喊着:“唐婆婆把门关起来!把爸爸关起来!”

果然是关了起来,他回身,知道那小小的人儿还在门外催着保姆把门锁住,此刻当然可以一拉门把手愤然离去,但他伸出手,终究没忍心。

一瞬间就了解了全部。

和以前的许多次一样,她利用那孩子对“爸爸”这个身份的本能依恋,给他设下圈套。

听到圈圈在外面安心的快乐的叫:“爸爸今天不许走!爸爸今天要陪妈妈过生日!”

他的心刺痛,只能沉默。

圈圈有什么错,她只是一个五岁的想要爸爸的孩子,以为自己在拯救世界也拯救自己。

他一直不出声的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和白天不一样的姚姚,她此刻看上去美丽而软弱,面上犹有未干的泪痕,目光里对他是满满的歉意与哀求。

但他只要想到她这样利用圈圈,把原本可以避免的伤害一再扩大,试图把每个人逼到她设定的结局,他就不能原谅她。

他们一起犯了一个大错。

他想结束,而她却想拉着他一错再错。

门外孩子的声音已经消失,应该是心满意足的拉着保姆去睡觉了。

小小的童心里,一定觉得爸爸妈妈被她关在一起,明天起来就和好了,爸爸再也不会离开她们,她们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是我的生日。”在封信的目光逼视下,姚姚终于略为沮丧的垂下头,酒精的作用使她的盔甲松动,她原本就生得美艳,酒红色的丝质睡衣微敞,胸前的曲线起伏,肌肤如雪般刺目,此刻更显诱人。

“是圈圈自己出的主意。”她知道他怒什么,试图分辩。

“看来以后姚家能出影后。”他挖苦她。

他本不是这样刻薄的人,但几年相处,他深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封信,你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忘记过去一起生活不好吗?我真的那么糟吗?”她平日里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即使在圈圈的亲爸爸听说她怀孕后坚决表示不要这个孩子的时候,她也一滴泪都没流,干净的松手。

但是,她强硬了太久,偶尔在深夜里对自己有一次后悔,应该也是允许的吧。

“我们只是一场生意的合伙人,生意做完了,关系就结束了。”他听着门外确无响动,伸手准备开门。

“不要走!”姚姚有些踉跄的扑过来,从身后抱住他。

女人柔软温暖的身体紧贴在男人的背后,封信全身僵硬猛的闭了一下眼睛。

“封信,我爱上你。”她也闭着眼睛,放任自己的喃喃醉语。

“姚小姐,你到底想怎样。”他问她,语气里只有愤怒和冷意。

“是真的,封信,是真的。”她知道他不信,带上哭腔:“我爱你,不要走。”

他终于怒极,突然猛的一挣,回身将她抱起,几步扔到那张巨大的床上,干净俐落的拉起被子将她盖住,双手一压,她立时被锁在被中动弹不得。

“现在我要走了,如果你想大喊大叫惊动你的女儿,我不会再管。”他冷冷的说。

“封信!”看他真的头也不回,姚姚突然翻身坐起,语声里哭音顿收,瞬间带上一向的霸道狠厉。

她的转变之快也令他一怔,脚步一顿。

她不再追,只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忽的冷笑。

“你知道吗,我很后悔,为什么要那么骄傲,当年被你激得在约好的时间跟你签下离婚书。我应该永远拖着你,永远不签字……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再有一个新的封太太。”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些话。

虽然离婚三年来,她一直百般阻挠他相亲,用尽一切办法让圈圈缠着他,让周围的女人都不敢靠近他,但直接说出这些话,他仍略感吃惊。

“你爱的是圈圈的爸爸。“他忍不住提醒她。

“你错了。”她冷笑一声,从床头摸起一枝烟来点上,刚才还柔情似水的女人,转眼已经变成女王。

这才是她的真相。

“封信,你错在太不了解女人,更不了解我姚姚。”她朝空中吐出一个烟圈,幽幽的看着他的背影:“我若不爱,绝不会嫁。”

22、那些我曾全尽用力期盼过的未来

周一的工作特别紧张,但最近我已经能灵活掌握这边工作的节奏,和同事们的相处配合也日渐融洽熟稔,因此并不感到吃力。

整个上午我总在偷看手机,连孙婷都发现了我的异样。

她偷偷摸摸发短信给我。

“亲妹妹,有情况哦!和我推荐的哪个钻石男勾搭上了?快招认!”

自从上次叫我替她在婆婆面前以“相亲”为借口掩护她溜出去和朋友玩成功后,她就一直说我是她上辈子的亲姐妹,私下里总是夸张的喊我“亲妹妹”,并且不遗余力的给我强行推荐了几个她朋友圈里的未婚男士,虽然我一再婉拒,但她却不依不挠的将人家的简历打印成应聘表格般整整齐齐的放到我的包里。

我回她:“嘻嘻嘻。不是你的推荐款。”

她大惊:“不可能!我查过星象书血型书无字天书,你和他们几个契合指数高达99%!”

我滴汗:“那你有没有占卜过,发现这个人虽然不是你推荐的,但也算是你认识的人……”

她发来黑煤球的表情:“谁!”

我脸红:“封信……”

她好久没有再回消息,依稀听到行政办公室里传来一声茶杯落地的声音,还伴着其他人的小声惊叫和抱怨。

我看看窗外的天,今天的天气是宜人的冬日晴好,天蓝得如洗过的宝石般明净,几朵悠然的白云自在的漂浮着,边缘处渐渐模糊和透明。

我把桌上的植物再偷偷拉近一点,常青绿叶温柔的伸着一个个小巴掌,像调皮的小精灵,帮我遮住自己热热的脸,埋首在电脑前。

无法置信,我和封信,在一起了。

“在一起”,这三个汉字从唇间滑过,似乎都能感受到柔软与甜蜜。

这曾是我倾尽全力期盼过的未来。

我必须让自己相信,这未来,就是现在。

十六岁时种下的蒲公英种子,此刻已经变成岁月的金砂,在我们相触的手指尖静静飞舞。

我依然坚定,也依然惶恐,怕自己笨拙,弄丢了它。

现在的我,还是不敢随意拨打他的号码,对他任性撒娇,向每个人大声的肯定的宣布他和我在一起,把这种快要撑破自己的幸福感,分享给每一个亲人朋友。

我鼓起了勇气,尝试着从孙婷开始。

有人的电脑发出了微弱的铃声提醒,中午下班时间到。

我像兔子一样蹦起来,抱起藏在桌下的保温桶,往电梯间跑。

二十分钟以后我站在风安堂对面。

中午的阳光真暖,没有风,路边的大树不畏冬日,依旧华盖遮顶,街上车流如梭,风安堂所处的街虽非主干道,但因地处市中心繁华段,街两边也很是热闹。

我想起一个月前,我也曾站在这里,偷偷张望着对面那木红色的木质门廊。

那时的心情,依然清晰。

[封信,你知道吗,我从早教中心出来,走到这里,我一共走了2443步。

可现在我站在你的门前,却再也不敢前进一步。

原来,这就叫咫尺天涯。]

现在,我要跨过那一步了。

我深吸一口气,快速跑进地下通道。

快到对面的时候,从身后跑过来一个像风一样的身影,也许是太急没看清路,她狠狠的撞了一下我的胳膊,飞快的丢下一句对不起,就跑出通道口去了。

是一个穿着蓝色高中校服的小姑娘,高高的马尾巴束在头顶,一晃一晃很是青春逼人。漂亮的桃红色波点蝴蝶结发卡明艳可爱,让人很容易想象出如果她转过脸,脸蛋也一定是这样让人喜爱。

走出地下通道的时候,阳光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

我站在风安堂门口,犹豫着要不要给封信打个电话。

正是中午时分,重病急病老人孩子和外地病人都已经调到上午看完,这是风安堂一向的惯例,剩下的病人也多去附近吃饭,因此大堂内外人皆不多。

我听说风安堂外聘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但人气最高的仍是最年轻的封信。

拿出手机来,号码还没有按下去,来电铃声已经响了起来,正是封信。

我的心又可耻的狂跳起来,再这样跳下去真担心哪天它会突然罢工。

我用保温桶抵住自己的胸口,接起电话:“喂。”

“吃饭了吗?”他问。

“呃,我……”大概要回答现在正在你门前,但是怎么有点羞于开口。

“嗯?”他的声音有些疑惑,突然说:“你等等。”

我还在琢磨着他这个“等等”是什么意思,就看到一身白大褂的清雅男子从内堂快步走出,手里还拿着手机,就那么准确的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在这里。”他目光炯炯的看定我,站在台阶上伸手,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我心跳过猛无法直视。

大脑又当机。

突然一个身影从他身后蹿出来,脆生生的女孩声音:“大叔你干嘛不见我!护士姐姐说你在午休不能进去,果然是在骗人!”

竟然是刚才不小心撞了我一下的小姑娘,桃红色波点发卡在阳光下更加明艳,五官也是清秀可爱,表情更是活泼灵动。

封信不着痕迹的拿走了我怀里的保温桶,另一只手把我牵住。

“路明菲你还不回去,呆会儿上课又该迟到了!”护士小岑跑了出来,冲那女孩嚷道。

“我是来给大叔送蛋糕的,我要看他吃了才走!”叫路明菲的女孩理直气壮。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封信就已经大步拉着我往里走了。

他拉我进的是医生护士们一起用餐的小餐间,虽然我尽力赶来,但还是已经过了餐点,看得出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

“给她装份饭菜。”封信回头对跟过来的小岑说。

他总是什么都知道,知道我在门口,知道我还没吃中饭,我呐呐的开口:“粥……”

他才发过烧,应该吃些粥。

他点一下头,微微一笑,指着我向大家介绍:“程安之,安之若素的那个安之。”

反应过来的老医生们哈哈哈的调笑起来,小护士也嘻嘻直乐,我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好,恨不得给每个人鞠躬。

封信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自己拿碗盛了白粥在我边上坐下来。

路明菲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在我们对面坐下,恶狠狠的盯着我。

“这位大婶,你是大叔的女朋友?”声音虽甜糯,语气却毫不含糊。

我拿着筷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偷眼看封信,他正风清云淡毫无压力的喝粥。

我赔上笑脸:“我……好像是吧。”

真没出息,还是只敢用这样含糊的语气。

同时心里在默默泪奔,我们应该也比你只大七八岁,为什么就成了大叔大婶……

路明菲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你倒追大叔的对不对?”

“是,相亲吧……”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从这里算起呢?我声如蚊蚋,没底气,还是没底气。

封信突然抬眼,嘴角微扬的看看路明菲,又看看我,再对她开口道:“这个姐姐是你前辈,比你还低一年级就开始追我。”

小护士们哇的一下尖叫起来,大概是很少看到封信有这么八卦调侃的一面,大家的胆子顿时大起来,小岑更是戳着路明菲的脑袋笑:“早说了你不会有机会的!要是封医生是随便能追着的,还轮得到你,我们早下手了!”

我不知道封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低头猛吃饭,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路明菲看封信终于搭理她了,顿时显得很高兴,扬着脸问:“她那时候对你做了什么?”

“她……”封信认真思考了一下,勺子在碗里划了一个圈:“她在学校里任何一个能找着我的地方偷偷盯着我,然后把我画成漫画。”

我一口白饭差点卡在喉咙里,眼泪都差点给逼出来,可怜大家都被封信吸引,完全没人在意我的反应。

“别人都送我很漂亮的礼物,她把一只丑得要命的恐龙扔给我。”

这个他也知道!我恨不得把脸埋到饭碗里。

“我毕业的时候跑来送我明信片,要我记住她的名字……”他突然顿了一下,笑了笑:“不说了。”

其实他每说一句,大家都发出高低起伏各种“啊啊啊”的尖叫,已经“啊”成了一片交响乐,外面不知情的病人一定以为这屋里的医生护士都疯了。

路明菲不服气的大叫:“我还以为她做了什么!大婶你好土!是不是还为了追上大叔好好学习来着!”

我中枪:“是……”

路明菲飞快的打开自己一直捧着的心形盒子,露出里面漂亮的烘焙蛋糕:“大叔!我不放弃!自从那天我胃疼被送来这里,你给我看病以后,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我会追上你的!你看,我已经会做蛋糕了,她还只会煮这么土气的粥!”

我默默在内心惊叹了一下她的烘焙手艺,也惊叹她的勇气。

封信递了杯水给我,满眼同情。

“是啊,她一直很土很呆,到现在都还是站在门口不敢直接进来。”他叹气,语声温和,却似带着笑意:“但是当我知道她已经这样追着我第九年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很厉害了。”

路明菲愣了一下,还是倔强:“我也可以追你九年!”

封信的笑意更明显,他笑的时候比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更加轻盈绚烂,一瞬间就能铺满整个房间,冲进我的心底最深处,扫光所有的不安阴暗。

“去上课吧。”

那一天,我在路明菲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孤独而倔强的站在时光彼端的自己。

小小的姑娘,站在爱情最初的的入口,燃尽孤勇。

那么青涩,那么跌撞,那么茫然,那么假装无所畏惧。

那时的我,只能幻想着明天的颜色,幻想着能够与我所爱的少年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点。

其实,胆小如我,根本不曾认真的奢望过未来。

有多少次长大后,我都曾回头苛责十六岁的自己,不够美丽,不够勇敢,不够优秀。

但现在我终于知道,即使是那样的我,也曾被我心爱的少年留意过。

我那些小小的心思与动作,原来全落在他的眼里,多年以后,依然清晰。

一点一点,串成我们的故事里,最初开始的片断。

23、你给不起,就不能要

“什么?你说好的圣诞约会泡汤了?”七春从她的笔记本电脑后面探出头来,大喊大叫。

我没回答,开始翻动我的工作资料,脑袋里飞速转动盘算起来。

“有阴谋!”七春丢下手里的工作,跳过来像只毛绒绒的大狗一样假装在我身边嗅来嗅去。

“瞒不过你。”我开始打电话:“我要请两天假去一下北京。”

两天前封信代替爷爷去了北京,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本来说好今天回来,但却临时有了其他重要出诊任务,得圣诞节以后才能回来了。

七春啧啧啧的羞辱我。

“你这个样子,就和十六岁发情期的小姑娘似的,还旷课去约会呢!”

我甩开她跑到阳台去说电话,依稀还听到她在怪腔怪调的在唱歌。

直到坐上了去北京的航班,我的心还在怦怦直跳。

从做了这个大胆的决定开始,我就一直处在一种紧张又兴奋的状态中,果然和七春形容的一样,像十六岁发情期的小姑娘。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圣诞之约。

我要在圣诞节赶到封信的身边。

我想和他一起过圣诞节。

我幻想了好久好久,终于可以看着他的眼睛,对他微笑,亲手送他礼物,对他说圣诞快乐。

像许多年前想做却没敢做的那样。

飞机降落的时候是下午四点,我走出机场。

那一天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不似来处晴朗,厚重的灰色云层安静的堆在头顶,气温很低,等车的时候不少人都在微微搓手跺脚,也许快要下雪了。

我拿出相机对着天空按下快门。

在酒店安顿好,又休息了一会,再拨打封信的电话,却没想到,电话里竟意外传来无法接通的声音。

他不是那种会忘记充电导致电话不通的人,他一向敏锐而细致。

我有些莫名的不安。

一次又一次的拨着那个号码,却始终无法接通。

窗外的天已经渐渐黑了,华丽的街灯在圣诞夜全部点亮,成群的情侣在我面前晃过,风大了起来,但却无法阻挡节日的热情。

我有些茫然的在长安街上走着,封信的电话已经改为关机。

我裹紧自己的大衣,走到街边买了一瓶矿泉水,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身体,刺激得我吸了吸鼻子。

也许这样看上去,会比较像因为冷而有点不安。

我有点害怕承认是因为找不到那个人而不安,我想要自己的内心安全而温暖,这样才能理直气壮的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满满的正能量。

其实这个城市,我曾经来过一次。

那一次和这一次,都是为了他。

进入高二以后,封信消失在我的世界。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也从其他人的消息网里消失了,我天真的以为只有我得不到他的去向。听说只有北京和香港那两所著名大学是他的选择,我唯有埋下头拼了命的读书。

那两年,我念书念到头发蓬乱双目无神人如鬼魅,但终于在高考填志愿前,勉强得到一个令师长父母都无比满意的结果。

但我迟迟无法决定我要考去哪里。

我怕找不到他,我怕再也不能遇见他。

于是我做了一件差点让父母发疯的事,我在填志愿的前一个月,拿出我的零用钱积蓄,买了一张去北京的车票,上了车后才借邻座手机给家人发了一通短信。

我说,我要去北京几天。

那以前,我甚至没有离开过我居住的这个小小城市,连搭乘不同区域的公交车,都时常会迷路。

那时,十八岁的我亦曾茫然的站在这个城市最古老又最繁华的街头,我拼命的忍住眼泪,坚持着因为可笑甚至不敢言说的那个梦。

我最终找到了那所连名字都闪着光亮的大学。

我用了三天的时间,问遍了每一个系的人。

但是,他不在这里。

我永远不能忘记自己在昏暗的小旅店的卫生间里,对着模糊老旧的镜子一次次的微笑,告诉自己,程安之,他不在这里,他一定去了香港,你没有弄丢他,你一定还会遇见他。

当我第六天终于从返程火车上疲惫的走下来时,满眼血丝的爸爸在出站口一把揪住我一顿暴打。

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挨打。

我被打得发了一场高烧,绵绵不愈,差点耽误高考。

时至今日,父母仍然不知道我那一次的离家是为了什么。就像我后来考去香港,他们也一面心存骄傲一面深感疑惑。

我在街上走来走去,走到双腿僵硬酸痛。

最后我走回封信下榻的酒店,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开始发呆。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前生其实是龟类生物,什么事情都做得不够漂亮,但胜在有耐性。

一筹莫展的时候,我还可以自我催眠进入龟息状态——我不知不觉竟然靠在大堂的沙发上睡着了。

恍惚间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我一看,竟然是七春。

她排山倒海的气势从电话那端直扑过来,我在千里之外都仿佛感觉到脸上溅上了她的唾沫星子:“程安之!!!你和封信是不是两个智障啊!!!”

我被她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还在那端惨叫:“老娘听到门铃响,跑去开门,门口竟然堆满了我最怕的!玫!瑰!花!他为什么不干脆在窗外架个升降机然后我一拉开窗帘他就阴森森的出现啊!!!索性把我吓死早死早投胎啊!!!你们两个是弱智儿童对不对!你偷跑去北京他偷跑回c城,一把年纪了玩你妹的惊喜啊啊啊啊……”

她自从高中那次被野狗同学的玫瑰花羞辱以后,就视此花为猛兽,见之失控。

重点是,封信偷跑回c城,他在我房间门口……

我现在只剩一个念头,是不是应该在酒店大厅华丽的柱子上撞死。

七春的惨叫声突然飘远了,电话那端,换成了一个熟悉的温润明朗的声音,带着自嘲般的叹息:“安之。”

“封信……”我撞我撞我好想撞,声音瞬间哽咽了。

“对不起,惊喜变成了惊吓。”他叹气:“何欢跟我保证说这招很帅,但是我怎么做下来这么傻。”

想象着一身清傲的他站在我的出租房门口被七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样子,我真是又觉得好笑又难过。

“说好圣诞节一起过的。”他在七春的排山倒海功里依然语声温柔,处变不惊,但听得出遗憾。

“没关系。”我鼻子酸酸的:“你快回去吧,一会我给你打电话。”

那天晚上的北京,近午夜时分真的下起了小雪,拉开窗帘,在城市的霓虹幻影里,看到细密的雪花飞舞,更远处隐没在黑暗里,但我并不害怕,也不孤独。

我和封信打了近四个小时的电话。

“我中午上飞机前感觉要下雪的样子,现在呢?”

“已经开始下雪了。”

“圣诞节的雪,c城看不到,这边的月亮挺亮。”

“那你吃晚饭没有?”

“……我正想问你这句。”

这是我们认识以来,聊得最久的一次,笨拙的心意变成了傻傻的错过,却意外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我发现他其实很会聊天,只要他愿意开口,基本不会冷场,他还很会引导话题,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能让我接上好久,不经意间,就把我这八年来走过的路遇过的人做过的事,都交到了他的面前。

我唯独隐瞒了一件事,关于彦一对我的表白。

不是不愿意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也不知道说出来有什么意义。

很奇怪,我一直那么笃定,无论封信在哪里,我总有一天能再遇见他;而彦一,明明他就在那里,我一回头就能抓住,我却从来不曾怀疑,我们今生再也不会见面。

这大概就是爱情里的真相,从来没有可不可以,只有爱不爱。

妈妈很小的时候给我和若素念童话,就讲过这个道理:贪心的人从来不会得到好的下场,你给不起,就不能要。

平安夜钟声响起的时候,我抱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封信,圣诞快乐。”

他温柔的回答:“圣诞快乐。”

我已得到今生最想要的糖果,不能再奢求更多。

那一夜,一直在聊我的事,我什么也没有问起他。

关于他的这些年,他的爸爸,他的妹妹,他的第一次婚姻,他的孩子,他的未来。

有些片断已经从何欢那里得知,但有些真相只埋存在封信自己的心里。

如果他不愿开启,我就不去触碰。

我只想要接下去的所有日子,紧紧的拉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在温暖的阳光下,我们可以一起去超市选最新鲜的蔬菜,去小区的广场上喂鸽子,如果他愿意,我们就再生一个他的孩子,然后一起陪着他慢慢长大。

我不是小女超人,我无法拯救世界,我的愿望只是好好去爱一个人,就一个人,然后自私的用尽全力的守护他一个人的温暖快乐。

24、那个小小的姑娘,是怎样血溅当场

早晨七点,飞机穿过仙女面纱般的朝霞,披着北国沁凉的雪气,降落在c城还未完全苏醒的机场。

开始的电话长聊,到半夜赶赴机场,我几乎一夜未睡。

原来刚工作时有重要项目要加班赶策划的时候,也曾经熬过通宵,原本不觉得什么,倒是在飞机上迷糊了一会,反而加重了疲累感。

我没有告诉封信我会乘这样早的一班飞机回来,如果他知道,大概不会允许。

电话里他温和而清朗的声音仿佛还贴在耳边,每一个句子,都带着令我痴迷的小小悸动,轻触我的脸颊,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这个夜晚的长聊,而多喜欢我一点,但是我知道,我这样的想念他,想看到他,急切不止一点点。

我出了机场,打车直奔他家,在出租车上照了一下镜子,还好脸色不算太差。

到了封信家的小区,八点刚过。

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车和人开始进出,有在小湖边打着太极拳的老人,和提着早餐袋匆匆赶回家的妇女,门口的保安管理挺严,看我在登记本上写上封信的名字,友好的朝我笑一笑。

我还没走到他家门口,迎面撞上了仙人一样捋着白须大踏步走过来的封老爷子。

我红着脸站定,向他鞠躬,叫“封爷爷”,想起上次何老师和封老爷子为了我叫他什么而起的争执,暗暗念道何老师对不住了称呼这事有点乱咱们以后再研究。

封老爷子眼神不错,立时认出了我,瞬间眉开眼笑。

“小程啊!怎么一直没来了啊,这是嫌弃我老头儿宝贝少呢?”

虽然是调侃,但我也如临大敌各种赔小心:“封爷爷,我挺想来看您的……”

老爷子一拍脑袋明白了:“嘿,是那小子的错……下次要封信带你来家吃饭,咱爷俩再接着聊。”

嘴里又哼了一声什么,突然表情就愁了,我看着挺有趣,封老爷子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却少,表情丰富的时候,颇像个老顽童。

我打量着问:“封爷爷,那,封信他……”

老爷子直接把话截了过去:“封信一早就跑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我家那只老狗昨天晚上出去玩,平时天气好会自己出去自己回的,都六七年了习惯了,睡觉前我锁的院门,本来以为它早进了狗屋了,谁知早上封信去牵它跑步才发现它这一夜根本没回来。唉,老了,锁门前我明明看了一眼,还以为狗回来了,趴那睡了。”

想想又吹胡子瞪眼的生闷气:“狗东西。”

我一边安慰他,一边回忆起上次看到的金毛犬郭靖。

记起何欢曾经提过,封信离开学校后,一度变得消沉孤僻自闭,原来的朋友都断了联系,新的朋友圈也无从建立,这些年除了何欢与他还算有几分亲近,剩下的朋友大概就是被人家弃在他门口他收留了的金毛犬郭靖了。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郭靖的特征,记得上次我和它相处甚欢,抚摩它的时候曾发现它的右耳略大左耳略小,毛色也比普通的金毛更深。狗走失后的二十四小时是最宝贵的寻回时间,我顾不得回家,告别了自责的封老爷子,向门口的保安打听了一下附近的小区,也跑出去寻找。

附近小区并不多,旁边就是政府重金开发的护城河风光带,不远处还有一条高速公路穿过,如果郭靖不小心上了高速被人带走,那就比较糟糕了。

我一路问过去,连走了几站路,都没有问到有用的线索,不由有些心急,琢磨着是不是应该上高速往收费站走过去问问。

这么想着,就准备过马路,走到斑马线一半,突然觉得脑袋一阵晕眩,眼前猛的一阵黑雾袭来,我一下子蹲地了地上,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到刺耳的刹车声。

过了几秒,眼前渐渐恢复了视线,我才发现自己蹲在正人行道的中央,两边有两辆看似急刹停下的小车,有一辆车头离我的身体只距半尺。

我吓得手脚冰凉,在司机同样面色苍白的怒斥里,脚步发软的退回路边。

还未站稳,就感觉一个人像一阵强劲的冷风般,不知从哪里冲出来,蓦然拦在我面前。

穿着黑色风衣的封信冷冷的看着我,却并不伸手,也未开言。

他的周身带着我所不熟悉的致命的寒气,目光深处是熊熊的怒焰,一时间竟让我觉得自己犯下弥天大错,不可原谅。

我未张嘴已经呆住,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封信,疏离,愤怒,冰冷,怨愤,表情失控。

这样的他让我觉得害怕。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不顾我头昏脑胀,把我往路边拉去。

我的手腕被他捏住,生疼,脚步踉跄着,甚至无法抬头,我只能尽力的集中所剩的全部精神忍耐着那种强烈的不适。

我发现我们站在了一家小超市里。

他从货架上拿了一瓶早餐奶,扔给店员加热。

“喝。”他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

我乖乖的喝下去,几乎是机械的动作,不敢反驳也不敢探究。

温热的牛奶流进胃肠,大脑似乎获得了能量的供给,不一会儿,人就缓过劲来,看来是一夜未睡,又接着奔波没吃早餐,低血糖犯了。

我有点不确定的看着封信,喏喏的开口:“封信……我……”

“不要跟我说话。”他难以忍受般的转过头,充满厌恶的语气让我一时间如坠冰窖。

大概是看我有好转,他又一言不发的拉起我走出超市,走到路旁,我这才发现他的车停在附近。

他拉开车门把我塞进去,自己从另一侧上车,高大的身体从我的左前方覆过来,在我的右侧拉出安全带,把我扣在座椅里。

动作飞快,目光冰凉。

然后一踩油门,车子箭一般的冲上大路。

路边的景物飞快的倒退,我不敢看封信,也不敢开口,只紧紧的抓住自己的包。

我隐隐猜到他如此盛怒的原因,但却又不能肯定。

我听若素说过封寻的事情,他的孪生妹妹,因为极度的疲劳,在高考过后的一个清晨,恍惚的走在马路上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死。

那场车祸,带走了封寻,也改变了封信的人生。

我不知道,刚才他无意间目睹我几乎遭遇车祸的场面,是不是他失控的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在隆隆声里开进了熟悉的地下车库。

是我的住处。

封信面无表情的停好车。

“回去睡觉。”他说。

我自己解开安全带,把门推开,又忍不住回头看他。

浓重的阴影里,他把头微微后仰,似乎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回去睡觉,现在不要跟我说话。”

我沮丧的打开房门,看到客厅里大捧的白玫瑰。

那玫瑰几乎堆满了小半个客厅,难怪昨天七春会惨叫成那样,但七春虽然嘴硬,到底还是心软,大概在封信走后,还是一边毒舌一边把它们从门外抱了进来。

七春却不在家里,不知道跑去哪了。

我蹲在那些玫瑰的面前,伸手抚摸它们的花瓣,却不小心被刺扎了一下。

我一点都不觉得痛,因为更痛的,是其他地方。

封信,真的是很努力很努力,在学习做一个好的男朋友吧?

但是为什么我看着他的努力,除了感动,还会有心痛。

同样不曾恋爱过的我,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渐渐开始明白,在一起的意义,是想给你幸福快乐。

因为他,我感到幸福。

而我更希望,我也能够找到开启他心门的那一片钥匙,勤奋的清扫掉他心里独自承受了太久的那些阴暗与伤痛。

我想让他和我一样感到活着和在一起是多么幸福快乐。

这一觉睡了好久,我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天黑。

七春还是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听到她在那边压低声音说话,大概有什么不方便,于是就告诉了她一声我回来了。

挂了电话感觉到手腕有些隐隐作痛,举到灯下一看,上午被封信用力抓过的地方隐隐有青印。

我对自己叹气,却又不敢打电话。

我把那些玫瑰花整理成一束一束的,找出房间里所有的瓶瓶罐罐插上,最后一大把实在放不下,只好插在了小水桶里。

我打电话问若素,她在那一端笑得花枝乱颤。

“是我和何欢恋爱的时候,他开始都不知道要送我礼物,结果有一次另一个在追求我的男孩子送了一大把玫瑰给我,我很开心拿到他面前炫耀,故意让他吃醋抓狂。结果他连着一星期,每天订不同颜色的玫瑰花给我,周一红的,周二粉的,周三黄的,周四白的……最发指的是,每一天都订一千枝,那些送花的店员都疯了……到了第七天我终于扛不住了,向他求饶,保证以后再也不收其他人的花了。”

我惊叹不已,猜不透何欢要封信对我用这一招的用意,心想何大律师不会教封信要送足七天吧?

却听若素在那端努力收了笑道:“姐,我怎么觉得,封信对你还挺认真的……”

我佯怒:“你姐我不值得他认真吗?”

她说:“好吧,看在他态度不错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他结过婚有过孩子这段黑暗历史了……回头妈那关,我投弃权票!”

我心里微微一动:“妈知道了?”

“还不知道吧,但是好像有点怀疑你谈恋爱了,打电话问我呢。”

和若素又唧唧呱呱的闲聊了半天,约好周末一起回老妈那吃饭,这才挂了电话。无心下厨,去楼下小店吃了碗馄饨,又站在街边发了一会呆,终于还是拨了封信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了起来,我松了一口气,却又语塞起来。

他上午冷漠的脸仿佛还在我的面前,短短的一个“喂”字也听不出喜怒。

“睡好了吗?”还是他打破了沉默,似乎已经恢复常态了。

“嗯,睡了好久。”我像小学生邀功一样报告:“对不起,你还在生气吗……”

他顿了两秒:“好多了。”

那就是没有完全好?

我急急地说:“我想见你。”

不知怎么的,这句不用打底稿就溜出来了。

他说:“明天好不好?”

我说好,又问起郭靖,意外的是,郭靖中午的时候竟然自己跑回家了。

大概是被人带走,又找了机会挣脱。

尽管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但我们聊天的气氛也没能变得活跃起来。

我们只说了几句,就沉默了,比起前一天平安夜里怎么说都似乎说不完的亲近,有些恍如隔世的沮丧。

我挂了电话,感到脸上有些凉凉的,伸手一摸,竟然不知何时眼睛在哭。

我索性一边走一边哭,像个不知节制的少女,反正这附近熟人少,谁也不会在乎一个陌生人的情绪和失落。

我找了条街边的长椅坐了一会儿,让眼泪尽情流出来后心里放空了很多,大概半小时后,我把脸擦了擦,站起来打车。

我蹲在封信家对面的大树下种蘑菇。

二楼他的房间有灯光漏出,咖啡色的窗帘上看不出人的剪影,但我想他应该在那后面,不知是微皱着眉,还是在伏案工作。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我其实不是一个善于总结自我的人,用我妈的话来说,我一根筋,还死心眼,用若素的话来说,我是跟着感觉走。

我就是觉得,我得站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感受着他在那里,我会心里舒服一点。

于是我就那么做了。

我的大大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带着一个大大厚厚的黑色帽子,我把帽子扣在头上,蹲在树下,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像个巨型蘑菇。

我有时看看天空,有时看看那扇透着灯光的窗子。

今晚的天空云层很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灰蒙蒙的一片。

一不会儿,我就被冻得手脚发麻鼻尖发痛,但是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突然,一束光猝不及防的照过来,打在我的身上。

我吃了一惊,仰起脖子,以手遮额,却看到早上给我做过登记的那个年轻保安的脸出现在手电的光圈里。

“啊,小姐,原来是你。”他也认出了我,松了一口气。

我大窘,朝他讪讪而笑。

“需要帮助吗?”他好奇的问。

“不用不用,我就走了。”我站起来摆手,压低声音。这小区这么安静,还到处装着摄像头,被封家祖孙俩发现我的行径就丢人了。

“和封医生吵架了吧。”真是一个八卦的保安,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情感顾问。

“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等他主动来找你,女人要高傲一点才珍贵。”情感顾问指点迷津。

“……。”

免费替我做了一会情感咨询,保安终于充满成就感的走了,我揉揉又酸又麻的腿,也准备溜了。

路过封信家院子门口,到底还是鬼鬼崇崇的摸了摸门铃,没敢按下去。

我在心里默默的说了声晚安。

就在这时,院子里蓦然响起了郭靖响亮而欢快的吼叫声。

我吓得差点胆裂。

刚刚急走几步,身后的狗叫声蓦然又消失了,真是诡异。我松了一口气,擦着额头上冒出的虚汗,回头看去。

这一看,呆若木鸡。

只穿着一件灰色薄毛衣的封信站在他家院门前,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看着我。

郭靖老狗站在他腿边,好像也咧开了大嘴在笑我,毛茸茸的尾巴摇动得和大风车似的。

此刻如果切入我的脑内动画小剧场,应该是有一个小人趴在地上四肢乱蹬,宽面条泪的娇嗔着“人家不玩了要被玩死了啊”……

封信没说话,半晌伸出右手,朝我招了招。

那模样大概和召唤郭靖也没什么区别。

我保持着呆若木鸡的表情,直直的慢吞吞的凭着本能转过身子,朝他的方向挪过去。

还没走到近前,他就叹了口气,一把伸手把我拉了过去,塞进了院门。

我缓慢的摇头又摆手:“不……不进去……封爷爷……”

我再大脑当机也知道,这么晚跑到男人家里,被老人家看到,我这辈子大概也没机会翻身了。

他却懒得理我,把郭靖关在院里,拉着我就进屋上二楼。

又进了他的房间,虽然是第二次来,但此时与彼时的身份心情,都大有迥异。

屋里地暖开得很足,封信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毛衣和一条米色的休闲长裤,好看得不象话。

大概在他眼里,我穿着厚重的黑色羽绒服被当场捉住偷窥的样子,也难堪得不象话。

我发现自己对于在他面前重新闪亮出场这件事,已经有点自暴自弃了。

内心里自怨自怜了一会,到底慢慢恢复了正常神智,我耷拉着脑袋,却想起刚才这阵动静,封爷爷怎么都没被惊动。

封信给我倒了杯热水,开口道:“我爷爷今晚棋局,还没回来。”

原来这么大的房子里,现在只有我们俩和一条狗在。

我顿时有点思绪涣散,默默的喝完那杯热水,加上屋里的室温,全身都敏感躁热了起来。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见到他的时候,大脑启动速度总是有些慢。

想了半天,终于含含糊糊挤出一句:“我……我来看看你。”

他没有回答,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我进屋后坐在他的工作椅上,原本是背对着书桌。他站到我边上时,顿时距离近得让我窒息。

我不敢抬头,却感觉到他的手在椅背上轻轻推了一下,我就一个俐落旋转面对着书桌了。

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从我身边绕过,修长的手指翻了翻桌上的大堆资料。

这样暧昧的距离和姿势,大概我只要一回头,脸颊就能蹭到他的下巴。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声音很轻,如同叹息:“你看,今晚是真的走不开,不是因为生你的气,有出版社准备出我爷爷的第三本医学书,明天要定稿,我在帮他整理最后的文稿。”

我一分钟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跟我解释什么,却只能再一次傻傻的重复自己的上一句话:“我……就是想看看你。”

“……知道了。”他慢慢直起身子,伸手轻轻揉了一下我的头发。

这个动作让我一下子仿佛得到了解脱,有什么很重很重的东西一瞬间就消散成了云烟,人变得好轻好轻,心也轻得找不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这种美好时候,我却想到了这个纠结的问题。

“有个保安用防盗对讲机通知了我,顺便教育了我一下男人要大度不该让自己的女朋友这么冷的天在外面挨冻。”他微微一笑。

我想起刚才一溜小跑离开的那个保安的身影。

“这里的保安这么八卦啊。”我尴尬。

“你该感谢他八卦,不然你就该被当偷盗嫌疑犯带走了。”他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终于忍不住问:“你热不热……”

我连连点头:“热。”

“那是你自己把外套脱了还是要我帮忙?”他不确定地问。

我怔了一下,被这句话的巨大延伸空间给震住了,三秒后解除石化状态,蹭的一下蹦了起来。

“我还是回去吧……”

真的好热啊……

又回到了我家的地下车库,我一面依依不舍,一面又内疚害他晚上加班更晚。

他说:“我不送你上去了。”

我说:“嗯。”

虽然答应了,人却迟迟没动。

他看着我。

我发现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他看人的习惯依然,大概很少有人会比他的目光更坚持,仿佛心无旁物,能轻易让人心慌,也能让人充满笃定的力量。

我鼓起勇气叫他:“封信。”

封信,封信。

他身体微微朝我探过来一点,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我一只手上,算是回答。

我说:“对不起……”

他问:“为什么?”

我的声音轻微,但我努力让它清晰:“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过马路应该加倍当心。”

其实,我不应该让你担心,我的疏忽,让你几乎重新经历了一次失去妹妹的噩梦,你看着那些车在摇摇晃晃的我面前嘎然而止的时候,是不是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姑娘,是怎样血溅当场。

她曾是你生命的另一半血肉,你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但她却来不及与你告别。

我不知道,那有多痛。

痛到能让你这样冷静理智的人,在多年后都不敢提及,触之失控。

你不知道,我这个笨蛋,有多抱歉,多抱歉。

我是那么的爱你,但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你。我小心翼翼,害怕弄丢了你,我惊慌失措,还是伤到了你。

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学习。

还有太多太多话,我都没能说了口,它们堵在我的心头喉口。

我不是怕自己说错,我只怕再让你伤痛。

但那一刻我却有一种奇异的感应,我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慢慢的从我这里,飘向了他那里,他看着我不出声,却好像什么都听见了。

他默默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车内一时间只剩发动机的枯燥声音。

过了几秒,我觉得有些尴尬,又呐呐的开口:“谢谢你送的花……”

话音未落,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缓缓的圈在了座椅里,猝不及防中,那人清冽的气息已经笼罩住全身,一时间,每一根发丝,每一个毛孔,每一次呼吸,似乎都陷入爆裂般的颤抖。

我全身僵硬,感觉到封信那么英俊的脸慢慢靠近,放大。

一个轻盈的,有如蝶翼轻触般的吻,慢慢的,落在我的额间。

”安之,我其实是个非常固执,害怕改变的人。”

“我的感情一旦开始,就算死亡,也不能把故事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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