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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这句话不知道在周哲心里憋了多久。

其实荆璨之前就有些疑惑,班上的同学逐渐知道了他数学不错,虽然他并不活跃,也偶尔会有人主动来找他问题。可按理说应该和他关系最好的周哲,却从来没问过他。

荆璨回忆了一下,似乎也没看到周哲问过其他人,包括老师。

“可以啊。”荆璨很快写上了回复,还配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之前没注意过周哲的成绩,因为小纸团的事情,这天大课间,等班上的人都下楼做操了,荆璨走到讲台旁边,去看了贴在墙上的成绩单。从第一名往下找,在大概十几名的位置,他的目光略过了自己的名字。而他继续一直向下,直到最后,才看到了周哲的名字。再看看数学一栏的分数,只有四十三分。

实验班的同学,成绩自然都不差,数学考到四十三分,意味着什么?语文、文综、英语起码要比别人多拿六十分,才有可能到一个勉强能看的排名。七中的实验班采用的是只进不出的规则,中考考上来的前三百名被分到六个班,高二分文理实验班也是这些人自愿选择的结果,至于升高中时没能进实验班的,要连续三次考进实验班人数之内的名次,才可以升到实验班来。这样的规则对普通班的学生似乎不大友好,可对实验班排在后面的同学来说又何尝不是,老师讲课的进度不会以他们为准,他们永远是老师在讲错题时所说的“个别同学”。

荆璨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算好好帮一帮周哲。

隔壁的隔壁,八班稍晚了点,在晚自习前才放了榜。王小伟第一时间跑去前面看了自己和贺平意两个人的成绩,回来跟贺平意报告,贺平意却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跟你说话呢,”王小伟拿胳膊肘戳贺平意,戳得贺平意在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

“嘶……”

贺平意斜着眼看王小伟。

“哎呦,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王小伟捂着脸,凑近贺平意,“你这画的什么?车?还挺好看,你还会画画?以前学过?”

贺平意听完他的话,认真地问他:“你让我先回答你哪个?能断个句么?”

王小伟笑:“算了算了,都不用回答,我也不是特别在意。”

刚才一直忙着画画没抬头,这一说话,贺平意才注意到他的姿势。他扬扬下巴,问:“你脸怎么了?被你妹打了?”

“放屁。”王小伟一口否定,“我智齿疼,发炎了,气死我了,我太倒霉了。”

“哦,拔了呗。”见他没什么大事,贺平意又把目光重新放回到了自己的画上。

“你拔过智齿么?”

“拔过啊,”拿着纸端详了好一阵,初步估计出透墨的程度,贺平意觉得这画还有救。他从铅笔盒里掏了把小刀,撇出刀刃,手指捏着,用刀尖那一小截去刮那道水笔印——以前老师不允许用胶带改错别字,于是贺平意他们一个班都练就了这一身绝技。

“疼不疼啊?”面对疼痛,王小伟认怂认得特别不含糊,毕竟只要可以不拔牙,男子汉当跪则跪,“我妈也说等消炎了,这个月放假的时候让我去拔了,我靠我想想就太可怕了,你拔智齿住院了么?”

“为什么要住院,”贺平意扭头,“你对拔智齿是有什么误解?”

“我一个朋友的妹妹就拔完智齿住院了,好像昏过去了还是怎么的。”

“特例吧。”贺平意惦记着自己纸上的车,想快点把这个话题给王小伟聊透,“我拔了两次,一次拔两颗,第一次一点都不疼,第二次麻药过了疼了两天。你智齿长得正么?要是正大概率就不怎么疼,要是阻生,估计会疼。”

“我感觉是正的。”

“那应该没事。”

安抚完毕,贺平意又接着刮纸沫。

一旁的王小伟拿舌头尖使劲去够最里面那颗牙,最后舌头抽了筋,疼得他直叫唤,也还是碰不着那颗倒霉的智齿。

他想了想,问贺平意:“自己能感觉出来正不正么?”

贺平意没抬头,答得很流利。

“不能吧。”

……

“特么……”王小伟怒了,“那你‘应该没事’个屁。”

“这不安慰你么,”补救工作眼看就要过半,贺平意拖着长音,鼓励同桌,“哎呀,你就去了往那一躺,又不是不给你打麻药,怂什么啊?”

“不行,”王小伟说,“我怕疼。”

“长痛不如短痛。”

王小伟听了,盯着贺平意的侧脸,终于一咬牙:“行吧,那你跟我去拔,我得有人跟着,要不我不敢进去,你到时候把我踹进去。”

“去不了,”贺平意拒绝,“让你妹妹陪你去。”

“特么,我让我妹妹陪我去她以后就得踩我头上让我跟她叫姐了。”这种丢脸的事,一个人知道就得了,特别是不能让王小衣知道,王小伟搂住贺平意的胳膊,压着嗓子求贺平意,一声比一声缠绵,“贺平意,平意,平意哥哥。”

“滚滚滚。”贺平意听得头皮发麻,赶紧把自己的胳膊才王小伟手下扯出来,把他推到一边去。

“陪我去嘛。”

贺平意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盯着王小伟警告:“说话就说话,别带‘嘛’。”

“那你陪我去,”王小伟把死皮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你陪我去,我就不恶心你了。”

“我真去不了,我假期约了别人了。”这么一说,贺平意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荆璨确认时间。

“谁?”王小伟一听,来劲了,“去哪儿?”

“荆璨,”王小伟又不是不认识荆璨,贺平意也没什么撒谎的必要,“我俩去开卡丁车。”

“卡丁车好啊!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不带,拔你的智齿去。”

“哎呀,开完卡丁车你再跟我去拔智齿,完美。”王小伟为自己的安排竖了个大拇指,“就这么说定了。”

贺平意懒得理他,王小伟却在之后的一整节自习课都一个劲儿地磨他,最后贺平意只能说:“行行行,再说吧。”

带不带的,他说了不算,他得问问荆璨,据他观察,荆璨不是特别喜欢和除了他之外的人玩。

利用课间给周哲讲了几道题,荆璨已经大概猜到了周哲不愿意问别人的原因。他按照比较正常的思路去给周哲讲,甚至再细分了步骤,讲得更加详细,周哲都依然还是听不懂。荆璨沉默着思考,想着该怎样换个角度再去解释,周哲却好像误会了什么,有些难堪地说:“算了,我很笨,以前老师给我讲我也听不懂,我自己看吧。”

见周哲要把本子抽回去,荆璨赶紧压住。

“不是,”荆璨轻抿了下嘴唇,然后解释,“我是在想怎么样讲得明白些,没关系,你听不懂我多给你讲几遍就懂了,或者你哪里不懂就打断我,告诉我。”

“那样……太麻烦你了。”高三的时间很宝贵,每个人都恨不得能比别人多做一道题,周哲很清楚这一点。

“没关系。”荆璨笑了笑,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公式。

公式还没写完,一架纸飞机突然扎到了自己胳膊上,荆璨被吓了一跳,立即抬头往周围望去。没在班里寻到扔飞机的人,却在窗口看到了贺平意。

没等荆璨起身,窗外的贺平意将两只手提到胸前,朝下压了压。荆璨看懂了,这是让他不用出去。贺平意又指了指桌上的纸飞机,示意他打开看。

荆璨朝他点了点头,贺平意便摆摆手,乐呵呵地走了。

“他是二十一班的?”

周哲忽然发问,荆璨看了他一眼,轻轻扯起嘴角,点了下脑袋。

他拿起纸飞机,放到桌角,想等给周哲讲完题以后再自己看。哪知这道题一下讲到了上课铃响,铃响之后历史老师又抱着书进来了,根本不给他安心拆纸飞机的机会。历史老师把这节自习变成了重点题目精讲,荆璨一边听着老师的声音,一边瞅着那架纸飞机,心里跟被小猫咪挠痒痒一样。

十分钟过去,他实在忍不住了,偷偷把纸飞机转移到腿上,垂着眼睛开始拆。倒霉的是,碰巧历史老师正在让同学们思考,教室里静得连翻书的声音都没有,荆璨把一面的机翼拽开,从没想到纸张舒展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他瞬间不敢动了,僵着两只手,又偷瞄了一眼老师。

还有一面机翼呢……

荆璨正在心里嘀咕历史老师怎么还不说话,身旁就传来了翻书的声音,他转头,看见周哲的动作,心领神会地“刷刷”两下展平了那张纸。

首先跑到荆璨眼睛里的,是大大的两个字,“战书”。字体特意描了粗,写成了黑体的样子。

这两个字下面画了一辆车,荆璨一眼看就看出了这是辆什么车。他先是一愣,然后立马从本子里翻出自己今天画的画。

虽然两辆车的角度不一样,但很明显,他和贺平意画的是同样一辆,不同的是,荆璨的车上写了藤原豆腐店的日文全名,而贺平意学艺不精,只写了“藤原”两个字。

荆璨把自己的本子收了,捏着贺平意的纸,来回读着底下那一行字,只觉得满心的欢喜都快要盛不住了。

“11月1日早上八点,秋名山等你。”

落款让荆璨非常不服,因为贺平意写的是——AE86。

荆璨把纸飞机恢复成原状,机翼下折,压到笔记本里。然后两只手捏着一支笔,看着黑板。笔杆在大腿上戳了两下,他心念一动,又翻出自己的画,在上面写了点字。写完以后,他一点一点蹭着把这页纸撕下来,摁在桌上,同样折成了飞机的样子。

左盼右盼终于到了下课,荆璨捏着纸飞机,第一个冲出教室。

二十一班的教室后方已经热闹起来,荆璨把手藏在身后,装作不经意般往门里看。贺平意就坐在后门口,把飞机飞到他桌上的难度可以说是零,但荆璨在心里摇了摇头,觉得这么近的距离,一点也不酷。

他正在思考怎么让自己的飞机比较酷地登场,忽然发现贺平意的脑袋有转过来的趋势,时间紧迫、来不及思考,战士必须当机立断。于是,荆璨在高压下做了一个让周围几个男生都傻眼了的动作——他探身进去,直接顺着贺平意的后脖子把纸飞机塞进了贺平意的衣领子里。

“操!”贺平意已经八百多年没被这么偷袭过了,他后颈一凉,不自觉地骂出了声。

这一声给荆璨下了一跳,更不用说贺平意猛地站起来,还带倒了椅子。

荆璨眨了两下眼,在对上贺平意的视线以后,扭头撒腿就跑。

贺平意也没想到会是荆璨,他手还伸在后面衣领里,眼前的人忽然就跑了。也正是荆璨这一跑,让贺平意反应过来,立马把趴在后脖子里的东西攥到手里,跨过椅子就追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

傻子才站住。

前面的荆璨已经快跑到班门口,他大喘着气,扒着门框急刹车,在贺平意的手摸到他的衣服之前先一步蹿进了班,测五十米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快过。

毕竟隔着班,贺平意不好闯进去,于是拎着个纸飞机,站在窗户前,朝座位上惊魂未定的荆璨勾手指。

荆璨遥遥地冲他做了个口型,简单,易解读:“不。”

贺平意也立刻打着口型回:“快点,出来。”

荆璨憋着笑,给他的依然是那一个字。

贺平意歪着身子,一只手叉腰,看了看正默默围观他的几个女生,只剩了撂狠话一条路。他拿纸飞机的飞机头点了点荆璨的方向:“放学等着。”

撂狠话还不能出声,连个感叹号都表达不出来。

首战败北的贺平意又把飞机拎回了教室,王小伟已经给他把椅子扶了起来,见他过来,一脸的兴趣盎然。毕竟看贺平意吃瘪的机会可不多,王小伟当然不会错过。

“怎么了怎么了?”

贺平意瞥了他一眼:“你刚才是没追出去看还是怎么着?”

“嘿嘿,”王小伟笑,“这不想知道前因后果,未来发展么。先说好啊,荆璨看上去可打不过你,你别恃强凌弱。”

他瞧着那架亲吻过贺平意后脖子的纸飞机,一边乐一边催着贺平意打开。

“一边去。”贺平意撇开他,自己转过身去把飞机拆了。

这一看,贺平意直接又输一城。他往椅背上一靠,心说,完了,画画也比不过。

把头仰在椅背上,贺平意两只手拽着纸,举高,让灯光从纸背投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荆璨的字,字如其人,清秀,又透着一股子倔劲。

纸张上部同样是几个黑体大字,“应战书”。

赛车下面还有一行字,大言不惭。

“我才是秋名山车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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