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喻迟笙没想到沈靳知会直接来找她。
也没想到沈靳知会找到她。
大概是酒局刚结束的缘故,沈靳知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身上穿的还是熨帖平整的白色衬衫,领带扯松,领口微微敞着,有几分凌乱感。
此刻他却丝毫不在意,那桃花眼里的笑意比夜里的明灯更甚。
喻迟笙有些走神。
沈靳知难得有这种时候。沈靳知其实不太爱笑,平时即便是笑,眼底也没几分温度,如薄寒的月光,冷淡漠然。
他性格冷清,旁人近不了身,更不会有人发现他原来有这样的一面。
喻迟笙有时候想,也许是沈靳知在她面前有过太多面,她才不愿意放手。
被沈靳知盯得脸红,喻迟笙才欲盖弥彰地应:“啊?”
沈靳知看喻迟笙慌张的样子,觉得还挺有趣:“夸你呢。”
喻迟笙这才反应过来,把头扭到一边去,故意不去看他。
沈靳知这样一点都不像夸人。
沈靳知在她身旁坐下,身子倾过来,忍着笑问:“手机没电了?”
他身上有几分残留的酒气,混着冷冽的木质香,让喻迟笙都有了三分醉意。
喻迟笙偏头回来看他,低低地嗯了声。
喻迟笙的瞳色浅,不笑的时候显得清冷,现在似是沾染了醉意,那股惹人怜的劲全都显了出来。
她像是心情不好,闷闷地扑进他怀里:“不知道你会来。”
换句话说,要是她知道沈靳知找她,她就不会没电关机了。
沈靳知突然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还真有了点愧疚感:“刚刚谈了点合作。”
喻迟笙不问,只是在他怀里嗯了声。
她不去问沈靳知是怎么找到她的,也不去问挂断她的电话后他在做什么。
她一向如此。
沈靳知却像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嘴唇贴在她的耳廓,语气很淡,却多了温柔的意味:“我送你回去。”
喻迟笙也只是垂眼嗯了一声。
回喻家的这条路,喻迟笙走过无数遍。
和沈靳知一起,却是第一次。
他们像普通情侣一样,在喧闹的人群中,牵着手走过几个红绿灯。
她以前从来不会注意红绿灯的长短,因为绿灯和红灯总是交替,运气好的时候接连几个绿灯,运气不好的时候路上遇上的全是红灯。
她运气一向差,周微和她出去玩,都拿她打趣这路上接连不断的红灯。偶尔她听不过去也替红灯和周微争辩。
周微偏爱粤语歌,那段时间一直单曲循环一首歌。
听得多了,她依稀记得几句歌词。
歌词很应景。
——当这盏灯转红便会别离。
——凭运气决定我生死。
人一旦有心事,就觉得歌词都在说她。
喻迟笙第一次看这个红灯很不顺眼。
沈靳知觉察出这小姑娘一晚上都不对劲,不由失笑地拉住喻迟笙,往自己怀里扯:“怎么?小狐狸生气了?”
喻迟笙虽然因为红灯心情有些不好,她还是乖乖地说:“没有。”
后来喻迟笙才明白这些对红灯的莫名抵抗情绪出自哪里。
是因为沈靳知。
沈靳知从来不信喻迟笙这一套,在灯火和声色中,他似笑非笑捧起她的脸叫她名字:“阿笙。”
他声音寡淡,却故意拖长音,显得温和亲昵。
说来也奇怪,喝了酒的沈靳知总是变得特别宽容,连同她过分的性子都照单全收。
沈靳知不是个对谁都亲切的人,所以沈靳知对她亲切的时候,她不会矜持地回避,也好像只有这时候,她才觉得真实。
“沈靳知,如果我生气了,跟你吵架了,你会哄我吗?”
喻迟笙看他,眼神真挚地让沈靳知发笑。
哪有人在这样的时候问这种问题。
他见过周彦身边女伴生气的样子,她们那只能算作故意生气,然后趁机跟周彦谈条件。
喻迟笙并不。
她浅色的瞳仁里,满是赤诚的担忧,让人觉得难得。
所以沈靳知也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逗她。
他眸间先有笑意,低头去吻她:“小狐狸也会担心我们吵架么?”
喻迟笙不回避,但话被吻得含糊不清:“会...啊。”
有时候她也会羡慕周微,连吵架都能如此风风火火。
周微不怕不被人爱,而她怕。
所以她只要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
沈靳知只是笑,似乎很受用喻迟笙坦荡的回答。
他对她从来不吝惜夸奖:“我的阿笙真可爱。”
他旁若无人地把她抱进怀里,隔着单薄的衬衫布料,喻迟笙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这时候,他也会恰合时宜地说。
“那我们永远不吵架,好不好?”
永远。多稀罕的词。
她跟魏莹去求神拜佛的时候,也不敢许永远和沈靳知在一起这样的愿望。
她知道,沈靳知这样的人,注定要远远望着,才知他的好。
再近就会失了分寸。
但她许的愿是,让我留在他身边。
没有永远。
也让我留在他身边。
-
喻迟笙还是没让沈靳知送自己回家,沈靳知当然也没坚持,回来的路上他被一通电话弄得兴致全无,那一刻开始,沈靳知又重新是那个沈靳知,淡漠疏离,像镜中花水中月的幻影。
喻家一如既往的冷清。屋内没开灯,是混沌的黑。
喻迟笙习惯性地去摸墙角的开关,客厅里的人先出声。
“舍得回来了?”
客厅灯亮,软皮质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丝质吊带睡衣,看着很年轻,未着妆容的皮肤是病态的白,她看向喻迟笙,表情冷淡。
喻迟笙一时没适应光线,用手挡了下。
她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魏莹,但她回避不了,低声喊了声妈。
“先别叫我妈,”魏莹冷哼了声,“我们喻家还不至于落魄到让你去勾引金主。”
就像周彦局上的人不把那声女朋友当真一样,魏莹也误会她勾引沈靳知。
以喻家的条件,的确不需要她去攀附什么金主,只要她好好听话,按着魏莹铺的路走,她就能在娱乐圈顺风顺水。
可这一切,是她毁了。
魏莹走过来,怒不可遏地扇了她一巴掌,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按。
“那个圈子也是你能碰的?喻迟笙,你想逃离我,不如选别的方法。”
魏莹的力度不轻,扯得喻迟笙头皮都疼。但更多时候,魏莹也会对她好,她此刻的歇斯底里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不像她的女儿了。
喻迟笙放弃反抗,也任由魏莹发泄。
不再像那场生日会过后,魏莹把年仅十岁的她拉进房间,扯下她头顶的装饰皇冠让她别妄想当喻家的公主当她的女儿的时候,她只是一直哭着求饶,说,妈我再也不会了。
不会什么。
不会再妄想当她的女儿了。
……
冷静下来,魏莹又是一副温柔的模样,问喻迟笙:“勾引金主的事是不是真的?”
喻迟笙说:“不是。”
“那就好,”魏莹松了一口气,歉疚地把喻迟笙头发理顺,“金主的事我已经让人处理了,论坛的帖子也不会再出现。”
喻迟笙才知道,原来论坛的帖子是魏莹找人删的。
魏莹又拉着她的手,叫来阿姨给她处理擦伤。魏莹似乎是透过她的眉眼在看另一个人,语气更加真挚和心疼:“刚才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只是太心急了,你还小,妈妈只是怕你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我的宝贝女儿,你能原谅妈妈吗?”
魏莹总是这样,先给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喻迟笙已经说不出有什么别样的情绪,只是低头应着。
没关系的,妈。
-
因为晚上吹风受了凉,喻迟笙的感冒愈演愈烈,在家足足躺了一周。等喻迟笙回学校的时候,论坛果然再也没有了动静。不过即便是全部删除干净,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喻迟笙还是听说不少八卦,有些还越传越离谱,就差把现实的七宗罪冠上她的名字。
不过后来某天,校领导下了死命令,要管理员找出传播谣言的人,勒令学生也不许再提,这件事像秘辛一样被封杀在校内。
倒真应了那句谣言止于智者。
但终究只有校领导知道经历了什么。
抛开这点不说,喻迟笙的确是个安分的好学生,没认识沈靳知之前,她和其他好学生没什么不同,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日子枯燥又平凡。
沈靳知不在,毕业之前,喻迟笙还照旧是饭点就跑食堂的习惯。
不过她忘了,食堂永远是八卦聚集地,她听了几句就没了胃口。周微怕她心情不好,又扯着她去便利店解决午饭,好巧不巧遇到何林琪。
何林琪依旧是一身红衣裙,是某牌的春季高定日常款。
作为国内高等学府,电影学院里其实没几个普通人,不过像何林琪这样年少成名的人,还是少的。
何林琪是童星出身,高考也没少受关注,大学之后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大半年都在拍戏和接广告。而喻迟笙是被魏莹封闭式培养的,她经历干干净净,有魏莹铺路,出道处女作就是名导的电影小女主。
一定程度上她们两个是竞争对手。何林琪被万人簇拥着长大,眼里容不得半点不如意,因此她看喻迟笙自然不顺眼。
不过她有她高傲的架子,并不打算搭理喻迟笙。
何林琪在速食货架上挑挑拣拣,时而不耐烦地回一句,像是和谁通话。
“都这样了,她不会还有脸参加《云水谣》试镜吧?”
见喻迟笙看过来,何林琪才瞥她一眼,继续说话:“我哪知道,她去又怎样,这角色还真能内定不成?”
“内定我能怎么样呢,她都这么不要脸地去朋友生日会勾引金主了。你猜那金主会不会把角色给她?”
如果周微在,她一定能听出何林琪话里满满的嘲讽,然后冲上去直接揭穿她。
不过喻迟笙不会这样,她只是站在货架前挑选酸奶,对何林琪的嘲讽充耳不闻,连同包装上生产日期都看得仔细。
何林琪挂断电话,像是才认出喻迟笙来,发出一声惊呼:“呀,喻迟笙,你怎么在这?”
喻迟笙倒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抬头看回去:“好巧。”
明明两人都是明艳招摇的长相,但喻迟笙身上却多了些与长相不符的沉静内敛。即便被外界推到风口浪尖,她竟然还能在这慢条斯理地选酸奶。
何林琪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随手挑了个饭团,态度也不像是在跟喻迟笙说话,自顾自评价道:“还真是跟对了人。”
-
周微回来的时候,喻迟笙的蛋黄酱饭团已经吃了一半。
饭团没加热,口感不是很好,但喻迟笙不挑食,就着酸奶解决完剩下一半。
刚刚何林琪在的时候,周微碰巧出去接了个电话,两人没打照面。周微接完电话脸色不太好,不悦地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她看到喻迟笙午饭就吃这么点,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学姐,你吃饭团肯定又没加热!”
“好啦,一天天操心这么多,小心老得快。”喻迟笙做了个鬼脸,朝她笑。
周微顺势去挤喻迟笙的脸:“就是嘛,学姐你笑起来多好看。我可是好久没看到学姐笑了。”
周微性格洒脱,情绪都在明面上,话也直来直去,说完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懊恼得不行。
喻迟笙倒是不太在意,反而问她:“怎么接完电话就不高兴了?”
“别提了,我一个高中同学,八卦死她算了。她竟然真的打电话过来问学姐你的事。”周微提到那电话很不耐烦,“我都解释几百遍了,那是学姐你男朋友,不是什么狗屁金主,还有你压根没为金主打过胎!她那神神叨叨的,我差点以为是个人说话她都信。”
这也是让喻迟笙觉得荒唐的八卦之一,传言沈靳知不仅是她的金主,而且她为了沈靳知打了好几次胎,这次《云水谣》就是沈靳知为她开的后门。
喻迟笙听完,开玩笑说:“她不就没信你吗?”
周微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说,学姐你还真是菩萨,这都不生气。
喻迟笙坦荡地说,生气的呀,可生气只是一时的情绪发泄,证明不了任何东西。
所以无论什么事,她总要试试才死心。
《云水谣》的试镜如期举行,名单上晃眼地挂着两个人的名字。
何林琪和喻迟笙。
喻迟笙是意料之外。
大家都没想到喻迟笙会来。
喻迟笙非但不避嫌,反而明目张胆地来。
有不少来试镜的人看到这两个名字,心里就暗暗打起了退堂鼓。
大概是又吃了没加热的冷饭团,喻迟笙试镜当天肚子一直不太舒服,一直往洗手间跑。
刚进隔间,喻迟笙就听见外边有说话声,混着簌簌的水声听不真切。
对后面发生的事,她其实有预感。
“你确定这个内部消息准确吗?”
另一个女人确信道:“肯定没错,喻迟笙跟的就是百影的高层。”
“百影打算主推《云水谣》,高层还派了亲近的观察团来,观察团那个带头的男人是前校花余晓跟过的人。”
喻迟笙也知道余晓。余晓毕业那年,她大一,还没遇到沈靳知。
那年余晓的事虽然没闹大,但知道的人一个没落。
那个圈子叫跟。
即使她没从沈靳知那里要过什么,在他们眼里,她和余晓也没什么不一样。
喻迟笙忽地恍神想起何林琪的话。
她不是没听进去,而是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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