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喻迟笙说完,空气静极了。
往常沈靳知说这样的话哄她,她一向是很高兴的,但这次不同。
连分手都讲究时机,他这样哄人的话未免也来得太迟。
她以前想听,不意味着现在想听。
离开沈靳知后,她才知道沈靳知的语气从来都是傲慢的。
就像漂浮在空中的云,从不在意人间的烟火气。她曾经想把他拉下凡尘的想法仿佛才是痴人说梦。
她反问:“我说我不想要的话,你就要强迫我接受吗?”
沈靳知唇线压得平直,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扯:“阿笙,别闹了。”
沈靳知的语气有点沉,但字里行间余留了几分温柔,明显是不想和她再这样吵下去。
被沈靳知抱着,喻迟笙能感觉出他隔着衬衫衣料的体温,她就像是在偷尝黄昏的温存,没第一时间推开沈靳知。
她原来还是会舍不得入夜前那一抹晃眼的橘红色。
“沈靳知,你总是很擅长把一件事美化成它最美好的样子。”喻迟笙觉得自己爱得有些悲哀,只能苦笑,“可那不是它原来的样子。”
“如果它不是我想要的样子,那我就不要了。”
周微说得对,爱应该是相互的。
她在意沈靳知在意的,沈靳知也该在意她在意的,但他总是不能停下来去了解她想要什么。
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
她不如去向沈靳知要些什么东西,来证明她爱得没这么愚蠢。
喻迟笙用力推开沈靳知:“我没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她只想要沈靳知的爱,既然沈靳知不爱她,那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沈靳知。”喻迟笙没想过自己的语气也能这么冷静,“你说过,那天之后我们就分手了。我不去纠缠你,所以我们也就这样分开吧。”
沈靳知不听她说话,又重新把她扯回怀里,低眼看她:“喻迟笙,你真的要这样吗?”
你看,沈靳知最后还是冷冰冰地叫了她名字。他们终究回不去了,无论因为什么。
面对沈靳知的质问,喻迟笙只能强颜欢笑:“是啊。”
“那你给我一个解释。”沈靳知说,“无论是什么,你要说服我。”
她没想过有一天沈靳知也会向她要解释。明明他也那么不愿意跟她解释。
她问慈恩寺主持什么是染缘?
主持说,当你内心期待,盼望别人有所回馈时,就会有困扰和纠缠。
迷则随染缘。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沈靳知,你知道的,我们只适合做陌生人。”
她察觉到沈靳知抱她的力度松了些。
不用多说,他这回也赞同。
她轻而易举推开沈靳知,看见谢吟川过来,谢吟川大概从礼堂后台就猜出她和沈靳知的关系,没有很意外。
“分手后不要再联系,以后也不要叫我阿笙,像刚刚那样连名带姓就挺好的。”
最后的告别没选在下雨天。
也许是因为她这回足够决绝,不再需要下雨天了。
-
喻迟笙走后。
选角导演敲响总裁办公室的门:“沈总,这是喻小姐的试镜视频。”
男人端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前,手里的烟即将燃尽。
他慢腾腾看过去,压得选角导演透不过气来,也不敢再抬头看过去。
安静了几秒,他才开口:“拿过来。”
选角导演战战兢兢地把有喻迟笙试镜视频的平板放到办公桌上。喻迟笙早就拒绝了继续参演《云水谣》,百影内部都在传喻迟笙铁定是得罪了沈总,沈总却让他去调喻迟笙的试镜视频。
上位者的心思总是难猜,也让人不敢猜。
“你觉得她怎么样?”
被突然点名,选角导演的心都提了起来:“喻...喻小姐吗?”
沈靳知把烟碾灭在沙盘:“是啊。她让人很难评价么?”
选角导演也不知道为什么沈靳知突然这样问。
要论外人眼里那种关系,他可不敢多说一句喻迟笙的不是。但实话实说,喻迟笙底子不错,演技也有灵气,即便没有沈靳知这层关系,火也只是迟早的事。
选角导演只好硬着头皮评价:“喻小姐演戏很有灵气,也很爱钻研,要是有个好角色...”
“好角色?”
沈靳知忽地想起周彦生日会那天喻迟笙恳切的样子,她那时候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也很想得到他的认可。
“那你觉得云谣这是不是好角色?”
选角导演明显为难了,现在定的是何林琪,沈靳知却问他喻迟笙适不适合。
“喻小姐的气质还是很贴云谣的,只是......”
“只是?”
“只是喻小姐已经拒绝了。”
被选角导演提醒,沈靳知才想起他差点忘了喻迟笙那句话——我说我不想要的话,你就要强迫我接受吗?
是啊,她已经拒绝了。
沈靳知突然疲惫不堪,他眼前竟然没有一件舒心的事。
他摆手示意选角导演:“你先出去吧。”
正午的阳光倥偬,斜射穿透落地窗,光影弥留,只剩一场兵荒马乱。
沈靳知却很难忘记喻迟笙离开时的模样,决绝、勇敢的样子。
她勇敢得莽莽撞撞,却把告别做得很好。
她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个人,任由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这大概是她定义好的最后一面。
也是这天,百影众人破天荒地看见工作狂的沈总提前下班。
沈靳知回的是百影附近的公寓,一进门就看见了那只不合时宜的小狐狸。
明明喻迟笙留下的也只有这只狐狸,他却觉着整个房间都是她存在过的痕迹。
他索性把狐狸扔进角落,让沙发重归冷淡的寂静。
这家里太不热闹,冷清得没有烟火气。
十八岁离开沈家后,他一直这样生活,也没觉得这样的冷清有什么不好,但在喻迟笙彻底离开他这天,他感受到了。
沈靳知点开喻迟笙的试镜视频。
屏幕里的少女红衣黑发,站在漫天雪花里,明艳如一朵骄傲的红蔷薇,脆弱易碎。
读剧本的时候喻迟笙总爱赖在他身边,让他猜猜后面怎么发展,但其实他可能比她更熟悉结局。
一舞动京华的九公主死在一个寻常的冬日,没等来她爱了太久太久的人。
世人总是唏嘘轰轰烈烈地出场,萧萧条条地落幕。这样的戏码即便一看再看,也有新鲜感。
等他说完,喻迟笙马上反驳他说才不是呢。
他习惯了看世界都是一样的眼光。他却因为喻迟笙好奇起那个答案,他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满不在意地问她:“那你说他们喜欢什么?”
她说,世人不是爱这样盛大的悲剧,而是喜欢他们无畏的勇敢。
“就像我等会要说的,”她偷偷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爱这样的字眼太珍贵,他明知故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喻迟笙明明只说了一遍,他却也知足,看她仓皇逃跑的背影还不忘让她当心脚下。
可惜提醒得太迟,喻迟笙在他眼前总是冒冒失失,弄得自己可怜兮兮。
他只能无奈地拿来医药箱,蹲在她面前,检查她又哪受伤了。
她却伸手环住他的腰,说:“你看,沈靳知你不也喜欢我无畏的勇敢吗?”
他纠正她说:“你这是明知故犯。”
她却笑得更欢,也不去反驳他,灵动得像只小狐狸。
他实在是对她太没办法,干脆不去理会,这时候她也会委屈巴巴地转移话题:“沈靳知,你能不能好好上药。”
“不能。”他伸手去碰她伤口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嘴上却偏要说,“长点记性多好。”
越回忆,回忆就越长。
沈靳知揉了揉太阳穴,拨通电话:“《云水谣》这个项目在董事会那边先暂停。”
电话那头没问原因,他却补上一句:“我说属于她的,那就属于她。”
-
热热闹闹的酒吧,冷冷清清的夜晚。
舞池里灯光摇曳,人声喧哗。
这样的喧嚣,像是丝毫没有影响到角落里的某个男人。
他独自坐在卡座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气质冷清,仿佛隔绝在这喧哗之外。
这样的男人一向会成为酒吧内女人们的猎物。
“你说这样的男人,要花多久才能拿下?”
“难说,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你怎么不去?”
“......”
他周身的冷清让花枝招展的女人望而却步,不久后还是有人想要当这场游戏的猎人。
一个穿着酒红色闪片吊带的女人端着酒杯过去。
“帅哥,一个人?”她熟练地坐下他身边,状似无意地蹭到他的肩,“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男人慢了半拍抬眼,眼底的冷淡差些让她露怯。
她也重新淡然地看过去,男人却不再看她,只是闷头喝酒。
他这样的举动不像是拒绝,女人又大胆地打量起他。
在迷乱的灯光下,男人的眉眼难辨,虚晃得不像这世界的人。
他似乎不沾染这酒吧庸俗的烟酒气,呼吸间都是清寒的气息。
小姐妹们说的也没错,这男人花时间也不一定能搞定。
神秘感向来最刺激感官,她光裸的小腿挨上他的西裤,他却不动声色地移开。
“不要等我说滚。”
周彦看眼色插进去,把那女人拉开:“不好意思啊,两个人两个人。”
近半个月沈靳知都试图不去想起喻迟笙,不过就算在这样喧哗的环境中,他也没完全忘记。比如刚刚那个女人靠近的时候,他明明醉得不省人事,却清醒发觉出喻迟笙的缺席。
如果非要被周彦定义的话,那就是失恋。
沈靳知这看着也不像是放下,周彦叹了口气,勾着他的肩:“蔷薇花都谢了,沈二你什么时候把阿笙妹妹追回来?”
“我有说过要把她追回来吗?”
他是说过要给她介绍花园的主人,带她去看那一片红蔷薇花海。
红蔷薇的花语是热恋。
恋人希望永远热恋,希望夏天永不停歇。
可没有人能永远热恋,他也做不到。
周彦似乎也被气笑了,但他觉得沈靳知这副冷清的样子迟早会后悔:“你把阿笙妹妹气走的,你不追?”
他喉结微滚,声线哑了哑:“是她不要我了。”
周彦却说:“沈二,是你把她弄丢了。”
周彦像是不愿意多说,又忍不住提醒他:“阿笙妹妹和林欣瑶的关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沈家的时候沈靳知也只是见过林欣瑶几面,要不是林欣瑶是林深的妹妹,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她。林欣瑶生日晚宴那天,魏莹去了。他明明记得喻迟笙也是那天生日。
有些事不用多说,从魏莹对喻迟笙的态度就看得出来。
他一向不愿意去拆穿这些:“她们之间的关系重要吗?”
“重要。沈二你就没想过为什么阿笙妹妹会那么像林欣瑶吗?”
“因为阿笙妹妹就是按着林欣瑶的样子培养的。”
“她出国了。”
这一瞬间酒杯跌落,一地的狼藉,在这喧嚣的环境却不算什么,一如他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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