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失望
男人不住地看着城楼上遮掩眼睛的人。
是她吗?!
火弹的光很快消减了下去,四野又暗淡下来。
他看不清了,却隐隐听见勉军又在部署,仿佛还有火弹在准备。
火弹虽然能让他看见上面的人,可光亮的一瞬,也会刺伤曾经受过伤的眼睛。
詹司柏心头一紧,再次看了一眼城楼,而后厉声吩咐了身边轻骑兵。
“与我一同深入勉军,击杀勉军将领付戚!”
……
付戚见一波火弹尚未令战事扭转些许,立刻吩咐准备第二此火弹袭击,同时辅以箭矢。
他要趁着火弹尚有,立刻扭转局势!
然后就在这时,忽然有骑兵冲击进来。
敌军派少数人手冲击,这事在战场上并不少见,多半不过是引起混乱罢了。
付戚连忙喊人应对,自己向后躲去。
谁料,应对的兵将竟然没能拦住对面冲击而来的人。
那是朝廷的官兵,势头十分迅猛。
这三年对战朝廷的兵将,早已不似从前定国公全盘部署、领兵作战的时候了。
现如今的官兵一派疲软,哪还有什么慑人的精兵强将?
可是这一瞬,付戚仿佛看到了从前的朝廷兵将,似乎卷土重来了一般!
付戚下意识觉得不妙,连忙喊人保护自己,然后驾马准备逃遁。
可是对面领兵的人,突然从队伍里窜了出来。
他似天兵陡降,马速极快,没有人可以近身,几乎就要到了付戚身前。
付戚大惊,朝廷里怎么还有此人厉害人物?!
他禁不住定睛看去,一看之下,惊恐起来。
只见男人剑眉星目,器宇轩昂,骑于马上,浑身杀气凌然——
不正是那传闻中去向不明的战神定国公詹五爷?!
男人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冷箭飞出的一瞬,付戚仿佛听到了破风的声音。
他再想骑马疾驰而逃已经晚了。
那定国公的箭似长了眼一般,竟一路追他而来。
付戚惊恐避闪,却根本避闪不开,他几乎避到了马下,却还是被那箭划开了大臂血肉。
人砰得一下,坠马摔在了地上。
勉军还在等待他们的将领下发放出第二波火弹的命令。
但却只听到了身边的同军将士,掩护将领仓皇逃遁的声音……
詹五爷未再追那穷寇。
而对战多时的大战,即将结束,勉军兵败如山。
跟随他而来的朝廷骑兵,仿佛看到了当年定国公领兵平灭两反王的场景,一时间士气大振,连带着联盟的俞军也在勉军败退后,欢呼起来。
城楼之上。
有人看到了朝廷兵马的迅猛。
俞姝讶然,没想到几年没见,穆行州有了这般本事。
火弹的强亮散去,她稍稍恢复了眼睛,拿起望远筒向远处看去。
回想起来,她这三年隐居王都别院,与从前那些人,早已许久没见了。
她都快忘了穆行州的模样,如今再见,竟是这般情形。
她举目望去。
然而,就在目光捕捉到那最骁勇善战的身影时,整个人忽然僵在了当场。
恰在此时,贺激撑着自己上了城楼,他终是不放心王姬一人领兵作战。
他先是看到勉军溃败,兵败如山,而后也瞧见了险些击杀那付戚的朝廷将领。
此人在数万兵将之中,如此的耀眼,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贺激眼前一亮,也忍不住拿起望远筒看过去,但他看去,同样地也怔住了。
他看向战场中闪耀的男人,又忍不住看向了身边的王姬。
王姬半晌没有言语,缓缓放下了望远筒,神色怔怔,脸上是说不出来的情绪。
贺激皱了眉,突然开了口。
“王姬还是别在这里了,朝廷官兵势头正猛,万一翻过来再攻杨城对我们十分不利,毕竟……那位……都亲自前来了。”
确实亲自前来了。
一如往常一样,领着朝廷的兵马亲自来了。
俞姝笑了。
她一直以为他在定国公府养伤,也许这是个幌子,山河混乱,朝廷日薄西山,他兴许不愿再为朝廷卖命,只是无法彻底割舍罢了。
她不会强求他什么,就如她一心只为了哥哥一样,他无法割舍他的朝廷,也是情理之中。
可没想到,果然一切都没变,他还是朝廷的将领,仍然在领兵作战。
今日,他同她联手击退了李榭的军队,明日,他是不是也会带兵攻打他们的城池?
虽然她觉得眼下朝廷兵不会袭击杨城,但谁能保证明日不会呢?
各为其主罢了。
她没有反驳贺激的话,只是眼睛在那火弹的一闪之后,越发不适起来。
“战局已定,我先下去了。”
俞姝说完,垂了眼眸,离开了城楼。
贺激转头向她看去,那纤瘦的身影在沉重的盔甲之下,让人莫名心疼。
贺激攥紧了手。
他还以为那位定国公再也不会出现在王姬眼前,没想到还是出现了。
而且是这样令人失望的方式。
……
城墙之下,詹司柏击退了勉军,又忍不住向城路上看了过去。
但是方才的人好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高个头的男人,正指挥着俞军追击勉军。
他目光不由往城楼各处瞧了过去。
夜色已深,他瞧不清楚,也再没能分辨出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人。
“阿姝……”他喃喃。
难道是他在那一瞬看晃了眼吗?
有将领过来问了他一句。
“五爷,兵部给的命令,若咱们能夺下杨城就再好不过了,要不要趁此士气大振之机攻破杨城?”
男人闻言笑了一声。
“我只替行州护住杨城和津州,此战结束,我便离开,至于兵部命令如何,与我并无关系。”
换句话说,他不会再替朝廷卖命。
朝廷的将领皆惊诧。
男人说完,最后看了一眼昏暗的城楼,扬鞭打马返回了津州。
现今战事紧张,杨城不可能开城门,他同样无法进城一探究竟。
等过些日战事消停,他一定要去杨城弄个明白。
那一定是他的阿姝,对不对?
杨城。
俞姝晚间没吃什么东西,她脱下重甲洗了眼睛,看向水盆里的时候,蓦然想到了暮哥儿。
只是在想到的一瞬,眼中有晶亮的泪珠滚落下来,落进水盆里,发出滴答的响声。
这些年暮哥儿在定国公府,怎么样了?
……
远方的战场。
俞军和朝廷官兵暂时休战。
俞厉接到了杨城来的急报。急报是几日之前贺激被勉军重伤,请求支援的禀报。
他听到急报便皱了眉,当即叫了卫泽言到帐中来。
“杨城危矣,你前去支援。”
杨城是兵家必争之地,起初俞军从朝廷手中占下杨城,破费了一番功夫。
卫泽言也觉得此事棘手,但这已是几日前的急报。
勉军一战重挫俞军,定不会等着俞军前来支援再开第二战。
卫泽言不看好。
“就算我此时去了,只怕也晚了,我们还是集中精力继续向京城进攻,杨城就算破了,也还有再收回之日。”
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朝廷镇守京城这道防线的兵,算是如今朝廷最精锐的兵了。
尽管俞厉亲自上阵,也与对方鏖战数月。
“我们不急于眼下,还是杨城比较重要。”
俞厉还是倾向于让卫泽言亲自过去,但卫泽言更看重破了朝廷拦在京城外的防线。
正在此时,忽然又有虞城消息抵达。
这一报可把俞厉惊到了。
“什么?!阿姝竟然亲自请战去了杨城支援?!”
他虽知妹妹从前跟随他作战,并不是纸上谈兵之辈,但阿姝这三年一直在王都别院养病,连虞城都没去过,竟然在此时去了杨城。
战况紧急,万一杨城被破可怎么办?
俞厉脸色瞬间变了。
卫泽言一眼瞧见他的脸色,便觉不好。
他立刻应了俞厉方才之命。
“王不要担心,我现在立刻过去……”
话音未落,便被虞城王打断了。
“你不必去了,我亲自去!”
言罢,立刻点兵点将,亲自带着人前去杨城支援。
卫泽言一阵头晕目眩。
今次与朝廷的战事并非紧急,但若是紧急,他想这位王也会先顾着自己的妹妹吧?
毕竟在他眼里,这世上唯一的血亲胞妹最为重要……
但,这又岂是一个要成为开国皇帝的人,该有的作为?
卫泽言按不住俞厉,只能眼看着俞厉飞驰而去。
杨城在望,一切稳如平日。
俞厉疾驰而来的时候,城墙都已修补大半,而对面的勉军将领付戚重伤,一时半会没有了再战之意。
俞厉大松了口气,进了城便直接寻了妹妹。
彼时俞姝正在看望受伤的士兵,看到俞厉来了大吃一惊。
“哥哥怎么突然到了?!”
俞厉也急着前去瞧了她,见她处处稳妥,再没受半点伤,除了眼睛上又覆起了丝带。
俞厉已经听说她联手朝廷击退勉军的事情了,忍不住笑道。
“我的阿姝就是不一般,一出手便救杨城于危机!不过可把我吓到了!”
他说着,叫了妹妹寻一安稳地方说话,忍不住问她。
“你怎么突然从别院出来了?病都养好了吗?我以为少说也要到明年开春,天暖起来,你才能好利索。”
俞厉很担心,俞姝同他笑笑,说没事了。
“养了这么久,早就好了,只是平日犯懒不愿见人罢了。”
她说到这里,神色严肃了几分。
“这一次,我本也没想出来。但听闻哥哥竟然没有将领可用。说起来,调贺激对战勉军便十分不适合,他毕竟是袁王旧部,对勉军难下狠手。”
说起这个,俞厉也头疼。
原本是用贺激对战朝廷兵马的,但是贺激深恨朝廷杀了袁王,用兵过于猛烈。
力道太重也会有反噬,所以才打发他镇守王都虞城。
俞厉叹气,“若不是没人了,我何至于此?”
俞姝越发严肃了神情。
“那哥哥就不想着化解之办法?哥哥手里城池有限,尚不觉得,以后地域扩展,总要应对。”
这件事的根源还是袁王旧部太过抱团,又对朝廷深恶痛绝,那些投诚的朝廷兵将他们很难接受。
而俞厉就是靠袁王旧部起家,他们亦信服他,若是伤了这些人的心,一来俞厉下不去狠手,二来也怕损伤了根基。
可袁王旧部这般下去,十分不利于俞厉继续大踏步地向前。
这事俞厉同麾下幕僚军师也都商议过,但暂时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俞厉叹气,“此事要想处置妥当,还需一个契机,再议吧。”
他这般说了,俞姝也知他为难,便一时没有再提。
两兄妹说起了杨城此次的守卫战。
俞厉不由问,“是穆行州带兵吗?他不是也被埋伏炸弹所伤?”
话音落地,俞姝微微顿了顿。
房中有冷泠之气盘旋。
俞姝说不是,“领战的是詹司柏。”
“谁?!”
俞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阿姝,你说是谁?!”
俞姝不知哥哥怎么如此惊讶,又说了一遍,声音闷得厉害。
“是定国公詹五爷。”
说了两遍,俞厉还是震惊的不行。
他禁不住脱口,“怎么可能?!”
俞姝皱眉,看向哥哥。
“为什么不可能?他不是一直都在朝廷吗?”
她问了,俞厉支吾了一下。
三年了,妹妹不想提,他也不想说。
妹妹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他晓得詹司柏早就在招安失败那日,离开了朝廷。
这些年朝廷不过是为了稳定军民之心,假称定国公还在朝廷罢了。
实际上,俞厉知道他早就离开,还晓得他一直在找妹妹,并且带着暮哥儿就住在津州城外的田庄里。
三年间,詹司柏曾多次亲自过来寻他,问他可有阿姝的下落。
俞姝就在别院养伤,但大夫叮嘱不要情绪过激,而俞厉自己又因为朝廷逼迫妹妹跳崖,詹司柏一分一毫都没能护住妹妹,一直对他心有余气。
他不告诉詹司柏,妹妹的下落。而他跟詹司柏要暮哥儿,后者也不肯给。
双方僵持。
俞厉想着,若詹司柏真的能舍了所有,用三年的时间一直寻着妹妹,养好暮哥儿,等三年之后妹妹身体恢复,他便给他一个机会。
眼看着三年已过,俞厉原本想好了开春俞姝身体好了,便传出消息。
谁想到,那詹司柏竟然在这时,又开始带兵打仗,又开始替朝廷卖命!
俞厉心口起伏的厉害,他失望至极。
“没救了!没救了!”俞厉险些砸了茶碗。
他怒发冲冠,倒是坐在一旁的阿姝并不生气。
“哥哥怎么生这么大的气?他是定国公府的血脉子弟,吃着朝廷米粮长大的人,岂能说弃就弃?
“没有人有这么大的分量,能让他弃了自己忠守半生的朝廷。没有人。”
她淡淡笑着,端起茶盅饮茶。
可俞厉看着妹妹这般,心里却似打翻了苦水瓶子一样,难受的紧。
他什么也没再说,负手起身而去,甚至都没告诉俞姝他要去哪。
但俞厉在离开俞姝之后,迅速召集了人马。
有人问,“王要去哪?”
俞厉恨恨,“去津州!我亲自带我外甥回来!”
言罢翻身上马,带着兵将直奔津州城外山村。
俞厉一脸郁色。
“詹司柏,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津州。
穆行州转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五爷,惊诧万分。
“五爷?!”
五爷按了他不要动。
男人此前最后派人去打听了杨城守城的到底是何人,但并无什么有用消息,此时正准备离开。
穆行州惊诧地看向他,见他身上铠甲未脱,仿佛看到了当年带着自己领兵作战的定国公詹五爷一般。
“五爷回朝廷了,是吗?!”
话音落地,五爷笑着摇头。
他说没有,“杨城守住了,暂时无虞,你在津州不会有事,好生养病,我走了。”
言罢,他将铠甲尽数解了下来,铠甲里面,是他这些年穿在身上的寻常布衣。
穆行州还以为他回来了,但只是自己想多了。
有将领上前说话,穆行州这才晓得是自己昏迷之际,杨城津州危矣,侍卫自作主张去请了五爷出马。
五爷为了护着他,才暂时应下出战。
穆行州鼻子酸了酸,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多谢五爷……五爷这便要走吗?”
男人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马鞭准备离去了。
他最后回头看了穆行州一眼。
“我只能帮你这一次,以后怎样,就凭你自己了。护好你自己。”
穆行州晓得。
他知道尽管他多想回到从前,可国公府再也不是从前,就如同这四分五裂的朝廷,很难回去了一样。
他只是岔开话题,问了一句暮哥儿。
“我送过去的小玩意,暮哥儿还喜欢吧?”
提起儿子,五爷笑了起来。
“他很喜欢,爱不释手。”
眼下,小儿肯定在家里盼着他回去,一起过年吧?
思绪飘起,男人越发不想再停留。
他正要疾驰回家,突然来了消息,是从田庄赶来的。
“五爷!不好了!虞城王突然带兵到来,把暮哥儿抢走了!”
话音落地,男人心下骤紧。
“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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