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世上再无宋珩(下)
宋珩低低地笑了起来,胸口哪里的鲜血不停,那胸口伤处的鲜血不停地漫出,染红了她身上的那一件白衣,就像是秋日里的枫叶一般,一瞬之间,全部才成了红色。
“宋珩……”
百里流觞踏出了一步,他踟蹰着,向着那浑身浴血的人走了过去,可他上前了一步之后,宋珩却是退了一步。
“不要过来!”宋珩几乎是用嘶吼着是对着百里流觞吼出了这么一句,她往后退了一步,嘴角也有些血丝沁出,宋珩一步一步往后退着,她的背脊触碰到了身后的栏杆处,她轻笑了一身,“你们这些个皇子,又怎么能够懂得人心的可贵!”
“既然你们都想要我死,那么我就遂了你们的心愿又如何!”宋珩看了一眼百里流觞和百里云方两人,“只愿你兄弟二人从此之后真的能够高枕无忧,能够长命百岁,最好……”
宋珩的脸上带着笑,那笑容凄艳如花,她开口,声音里面满是决绝。
“若我不死,那么再相见的时候,我便要北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我宋珩说到做到!”
宋珩说着,她几乎是半点迟疑都没有地从那栏杆上一跃而下,那白色的衣角划过栏杆,瞬间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百里绍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离宋珩比较近,也没有想到百里流觞竟然是会强行冲开了穴道,这强行冲开穴道本也没有什么,可他竟然也没有想到,流觞竟然是会将手上的长剑掷了出来,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剑竟然会划过宋珩的手背,伤了她。他也没有想到百里云方那人居然会借着这个机会将匕首扔出,他也没有想到,宋珩她……宋珩她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别说是宋珩,自己都是没有反应过来的,这一场意外来的是这般的突如其来,他和宋珩原本是可以将这个小子一下子宰杀了的,可现在这跃下的却是那个女子,她的姿态是那样的决绝,百里绍宇想,宋珩是真的已经彻底地寒了心了,她救他们,结果却还是被他们所杀。
明明,她是可以不用死的,明明……
在宋珩跃下栏杆的那一瞬间,百里流觞突然像是反应了过来一样,他冲上了前来,想要去抓住那一抹白色,可那白色就从他的手指缝哪里溜过,他抓不住她,甚至于他都看不到她的身影。
明明她不过是刚刚落下去而已,可他就是什么都看不到,那串得老高老高的火焰像是一下子被冷水泼过一样,小了许多许多,百里流觞还是这样趴在栏杆上,他的手臂伸的长长的,他什么都没有抓住,甚至连她的衣角袖边都没有触碰到,他看不到她。
坍塌的石块,那燃烧着的火焰势头虽是不大却还是在底下不停地燃烧着,汇集成了一朵鲜红色的莲花,像是血一样的色泽。
“宋珩!”
百里流觞崩溃地大声喊着,又突然觉得自己还喊个什么呢,那个人大约是再也听不见了,也不会再回应他的呼喊了,那他还在这里喊着她有什么意义,他应该下去陪她才是。
“住手!”百里绍宇一把拉住百里流觞,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百里流觞那被扇到的脸一下子浮肿了起来,嘴角也破了,血丝一下子涌了出来,“你现在这是要做什么,也是要一并死了不成?!”
“她不该死的!”百里流觞挣扎着,她真的不该死的,“她才只有十四,那样年轻的岁数,她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要活,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的?!”
她还那样的年少,如花一般的年纪,这才刚刚开始绽放,怎堪刚刚绽放便是一下子就凋零了,这不是她应该有的命运。他还答应过沈从墨,一定会是将她好好地从浮图塔里面带出来的,他自己也是这般想着的,不会叫她受了半点的伤害的,而现在……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宋珩说的是再正确不过了,他终究是负了她,负了自己的誓言。
“我应该去陪她的,我是应当去陪她的,三哥!”百里流觞喃喃着,他看着百里绍宇,那眼神空洞无比,他只是径自地说着,“她就在哪里,我该去找她的,她或许还没有死去,她应该还有救的!”
百里流觞这样说着,那原本空洞至极的眼睛里头冒出了一丝光亮,他抓着百里绍宇的肩膀激动地道:“她应该还活着的,她应该还是有救的,只要我去找她,就一定能够找到她的,三哥你快放开我!”
“啪!”百里绍宇又是狠狠地一巴掌扇到了百里流觞的脸上,他的神色之中有些悲痛,又是一阵倒塌的巨响,他们脚下站立的地方狠狠地抖动了起来,一条裂缝横过了大半的楼层,仿佛下一秒这一层也会跟着倒塌下来一般。
百里绍宇又气又急,“流觞你醒醒,她已经不在了,就算是你现在跳下去又能怎么样,这里到处都在倒塌,底下是那红莲业火,你一进去不是被压死,就是会火活活烧死,你清醒一点!”
“不会的,她一定还活着,只要我找到她,赶紧出了塔找了大夫给她救治就行了,她一定还是有救的!”百里流觞认真地说着,“她不会死的!”
他是不会相信她就这样死去了的,坚决不信,一个字都不相信。
“你给我理智一些!”
百里绍宇捏紧了拳头,他不再给予巴掌让百里流觞能够清醒起来,他直接挥起了拳头照着百里流觞的脸一拳挥了过去,这一拳他用了七层的气力,虽是这样揍着,他却是一点也不敢放开那紧抓着百里流觞的手,就怕自己这微微一松,自己这个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弟弟就会不管不顾地从楼上跃下。
他抿着唇,一字一句地道:“我也不想相信宋珩会死,但是你我都看见了,那把匕首就这样插入了她的心窝处,血流的是那般的快速,她等不到想到法子出塔的时候。你现在下去,不是给她做了陪葬就是找到她的尸骨罢了!即便是要陪葬,也是轮不到你同她陪葬的!”
百里绍宇知道,宋珩到底是伤得有多重,那把匕首直直地透进了她的胸口,如果能够及时救治或许还有一条命在,但是在这个浮图塔之内,她能够耽搁多久?而且下面坍塌的这么厉害,就算宋珩跳下去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在,那她还能够支撑多久,只怕也是要被那些个坍塌的物体给砸中了的。
“……”百里云方看到百里绍宇朝着自己射来的视线,他微微抖了抖,他知道百里绍宇的意思就是想要他当那陪葬物,他急忙道,“若不是四哥伤了她,她又怎么可能会没躲过我的匕首,说到底,宋珩还是因为四哥你而死的,这便是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百里云方的神色坦然无比,半点都是没有心虚愧疚之色,他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到的灰尘,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宋珩划伤的手臂,那伤处也是深可见骨,鲜血也已经染红了他手臂的大半衣料子,暗衬着这个女人下手还真是狠,半点也是不留情的。
“且总是有一个人要死的,她死咱们兄弟三人应当要高兴才是,至少可以不用手足相残了的,这般皆大欢喜的场面,两位兄长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轻笑了一声道,“你们原本就是来救我的不是么,这要是让我死了,可就违背你们的初衷了!且她刚刚不是也想要我死来着,如此一来,大家原本就算是生死由命成败在天,不过这最后的结局是我赢了,她输了而已,没什么可怨怼的。”
百里流觞怔怔地看着百里云方,仿佛就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不,他原本就是不认识他的,他所认识的那个人是连路都走不稳却还要固执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口一声地叫着“四哥”的百里云方,他所认识的那个人是得了什么好物什都会来寻了他作分享的那个百里云方。
他后悔了。
真的是后悔至极了,为什么就是要来救了这样的一个人,害得宋珩白白枉死了呢?!这南嘉原本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真的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应该当这个人早就已经是死在了南嘉的浮图塔上才对。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是我害死了宋珩,是我!”百里流觞喃喃地说着,如果不是他非要来南嘉的话,宋珩不会死。如果不是他要来南嘉的话,宋珩此时此刻应该是在北雍的定远侯府上当她的小姐,舒舒服服地过着被人伺候的日子,早上去了军营教人学习阵法就好,如果不是他的话,宋珩眼下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会笑会说会走甚至还会舞出漂亮的剑法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是的,这都是你的缘故,同我半点干系都没有。”
百里云方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听着百里流觞那些喃喃的话,他是没有想到宋珩这个女子倒是能够在他百里流觞的心中有着这样大的地位,她的死能够给予他那样打的打击。他忙不迭地落井下石着,务必要让百里流觞沉入那深深的自责之中,如此一来,他便是沉溺在这种伤痛之中,然后彻底地一蹶不振。
百里云方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他眼角一瞧,却见一扇大门突然凭空出现在这七层楼塔上,那大门大开,里头流光溢彩无比,那五彩霞光就像是在招引着人步入一般。百里云方一喜,他匆匆忙忙地朝着那大门而去,宋珩果真是没有诓骗他们的,这红莲业火只要是有了鲜血为祭,人骨铺路之后,就是能够破解了这个阵法,他就能出了塔去的。
百里云方跑进了门,如果不是他不晓得要怎么做,他还真的想把那一扇门给合上,叫他们两个人全部都关在那里面算了。
“流觞,走了!”
百里绍宇拉着百里流觞,拖着他赶紧地朝着那门走着,就是怕这门一会之后就会关上,他看了一眼还在呆滞着喃喃地诉说着“是他害死了宋珩”这样话的百里流觞,他收敛了神色,看着百里流觞缓缓道:“现在是宋珩舍弃了生命给我们换来了这么一个出塔的机会,你还不走,这是要辜负宋珩的心意么?”
百里绍宇这样说着,他一掌欲劈向百里流觞的后颈,想着他还是要再一心寻死的话,他就在这里一掌把他劈昏了之后再带出去。不等他那手刀劈下去,百里流觞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他慢慢地朝着那门走着,脚步有些微微的颤抖,他踟蹰着,蹒跚着,慢慢地走着。
百里绍宇看着这样的百里流觞,心中有些不忍,宋珩的死,怕是毁了流觞了。
沈从墨看着那浮图塔,他站得有些累了,便是有些没有形象地在这着一片繁花盛开的青草地上一坐,暗想着宋珩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是能够从这塔里面出来的。
有细小的飞虫飞入了他的眼内,叫他有些不大舒服,他低下了头伸手去揉,不等他把那飞虫揉了出来,这地面便是有着一阵剧烈的抖动,他这一抬眼便是瞧见了让他心胆俱裂的场景,浮图塔外窜起了火焰,那浮图塔就像是一块豆腐一般突然之间倾塌了下来,火焰熊熊地燃烧着,像是要将这块大地给烧为灰烬一样。
沈从墨看着那一片火海,他心中有些担忧,宋珩他们这还没有从塔里面出来呢,怎么这塔就突然之间倒塌了,那他们呢,到底是怎么样?!
沈从墨想要去找人来将火扑灭,却又不敢离开,他想,阿珩她或许有别的法子的,可能已经是从那塔里面出来了也不一定,只是他不懂而已。沈从墨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要去找人来扑灭火,还是在这般等着。
但是那烧得快是要通天一样的火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突然之间自己熄灭了,空气之中满是火焰燃烧之后的灼热,热浪一重接一重,空气里面满是焦灼的气息。
那在前一刻还是好端端的浮图塔就这样毁在了沈从墨的面前,烧无可烧,只剩下那一块一块的石头,就算是一个乱石岗一样,连同沈从墨刚刚还有着的迟疑也一并烧了个干干净净,就算是他跑开了去找人,只怕还没跑的有多远,这火势就已经是熄灭了。
浮图塔的倒塌也是震惊了南嘉无双城的臣民们,塔倒下的时候发出了震动,震得千江里头的樱花鱼在河水之中不停地跳动着,而臣民们一抬头便是看到无双城之中最高的塔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一群老百姓从家门、酒楼、赌坊各种地方走了出来,朝着浮图塔所在的地方走着,一边走一边理论纷纷,从那今日是那新帝登基的大典这从建国之初就已经存在的浮图塔却是一下子倒塌了再到一定是上苍不满新帝所以以塔倒为戒,再到新帝理当由国师来担任才是。
百姓们像是潮水一样涌向那浮图塔的地方,却是在百丈开外被三百黑甲骑士所挡,在无双城内,没有人敢对黑甲骑士不敬,因为这些都是国师的人,百姓们规规矩矩地站在百丈开外,望着那站在离倒塌的浮图塔不过二十丈左右那一身红衣的人,他背着手,看着那尤在冒着轻烟的废墟,那一张抿着唇的脸看上去神情有些凝重。
百姓们一瞧见凤血歌便是觉得心中安宁了许多,只要南嘉有凤血歌一日,必然会是国泰民安的。他们虔诚地看着那一个人,那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无所不能的神明一般。
苏闵就是在这样的氛围这样膜拜着神明的眼神之中挤过拥挤的人潮,过了黑假骑士的防线到了凤血歌的身边,他的待遇自然是没有同凤血歌那一般受到百姓的拥戴,他这一路极过来,身上那紫红色的一品朝臣的朝服已经皱皱巴巴不堪入目,而头顶的纱帽也歪歪斜斜的,最要命的是,他一路这么挤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个百姓给踩了一脚,自己那脚疼的厉害。
“哎呦喂,怎么回事,这塔怎么就一下子就倒了?”苏闵顾不得扶正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急忙地问道,凤血歌离的位子离浮图塔还是有二十来丈的距离,他眼尖地发现这离塔大约十来丈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那东张西望的模样似乎是有些焦急。
“来了?”凤血歌凉凉地看了一眼那半点也没有丞相形象的苏闵,那声音极其浅淡,“那一口水晶棺带来了没有?”
苏闵听到凤血歌的问话,这神色一正,略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凤血歌在祭天大典的后半段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了,这剩下的苦差事全都落入到了他一个人的头上,他这才刚刚把新帝送回到了后宫,才刚刚出了宫门就是瞧见浮图塔窜起的火焰,他便是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哪里还记得带什么水晶棺一类的,他堂堂一个丞相哪里是能带着一口棺材到处走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这不是当官员,而是改行当起了棺材铺的老板呢!
“着人去拿一下,有用!”凤血歌淡淡地吩咐着,那一双黑色的眼眸就像是海一样的深邃。
苏闵不敢怠慢,急忙地吩咐跟着自己挤到了前方却是被黑甲骑士阻挡住的家丁,嘱咐他们赶紧将自己之前刚买下的那一口水晶棺运来,这才刚刚嘱咐完,却见凤血歌朝着前头走去了,苏闵微微一愣,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前。
沈从墨心急的厉害,他不见人的出现,心中早就已经是焦急万分,他尝试着想要靠近那废墟,但是那灼热却是让他半点都不能再靠近,今日的天天气大好,晴空万里的,半点雨也没有下过一点。
阿珩!
沈从墨在心底之中默默地念叨着,他咬着牙上前了一步,伸手触及到了石块,那滚烫的热度让他一下缩过了手,他想了想,伸手掏出了自己身上带着的汗巾,缠上了自己的右手,汗巾减缓了一下那热度却还是烫的可怕。
沈从墨这才翻检了两块石头,就见自己面前一道金光一闪,他挡住了眼睛,被这样的强光照射,眼睛着实是有些受不了,恍惚之中,他似乎是听到了有门打开的时候所发出的那一声“吱呀”声,沈从墨从心底之中笑了出来,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阿珩她一定是有法子的,她这样的有才干的女子,怎么可能会葬身在浮图塔之中的,他由衷地笑着,一会阿珩看了他这个样子,肯定是要嘲笑于他的吧,觉得他委实太过大惊小怪了一些。
如果等会阿珩真的这么对他说的话,沈从墨想自己大约是可以这样说的——“我这不是担心阿珩你么,若是常人,我也不至于会如此担心了。”
好吧,他也觉得有些太过煽情罢了,但是这种情话,她早晚都是要听的,他是那般的喜欢她,自然是要说一些情话的,就让她早些习惯就好了。
沈从墨微微眯着眼看着那一片金光之处,他看到有人从那里头走了出来,瞬间之后,那一道金光就已经消失不见了,沈从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忽地,他的眼睛睁大了起来,声音里头带着抖,“阿珩呢?阿珩呢?”
沈从墨看着眼前这三个人,睿王、秦王还有一个他叫不出名字来的少年,他想这个人大约就是在南嘉为质子的七皇子了,但是,他的宋珩呢,他的宋珩去了哪里?
沈从墨的视线落到了百里流觞的身上,他上前了一步,攥着百里流觞的衣领子,用力地攥着,“我问你,我的阿珩到哪里去了?”
他们都已经出现了,那按理来说,宋珩也是应该同他们一起在才对的,怎么他却是半点也瞧不见宋珩的影?而且秦王那一张如丧考妣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她死了……”百里流觞的声音轻轻的,他喃喃地说着,“她死了,是我害死她的。”
“你说什么?”沈从墨震惊无比,他松开了手,踉跄地往后倒退了一步,跌坐在了地上,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百里流觞,只觉得刚刚自己的耳边就像是炸开了一道雷一般,震得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骗我!”沈从墨皱着眉头,他的脸色苍白无比,随时都可能会厥过去一般,他指着百里流觞,“我知道你也是中意阿珩的,若你真的喜欢她,便来同我争就好,若是阿珩选择了你,我半句怨言都没有。你何须说这种话来诓骗于我!”
百里绍宇闭了闭眼,他的声音沉痛无比,“是真的,宋珩死了。”
沈从墨站了起来,他上前了两步,推开百里绍宇和百里流觞,他没有回头,他的声音里头发着抖却又固执地道:“阿珩怎么会死,她一定是躲在这废墟之中的某一处等着我去找她,你们说的,我一个字都不相信,一个字都不信!”
沈从墨的双手开始翻动着那一片废墟之处,那些石块还滚烫,他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地触碰着。石块烫伤了他的手,烫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他也不在意,有尖锐棱角的石块刺破了他手掌上的水泡,他哼也不哼一声依旧埋头找寻着,仿佛只要是他再仔细地找上一找就能够发现宋珩的藏身之所一般。
他不相信她会死,那样的女子,勇冠三军的女子怎么可能会这样没了性命,她是会阵法的,一定会将自己护得好好的,只要他找到她就好,她一定是在某一处等着他的,他还等着她及鬂之后嫁予他为妻的,她不是也这样答应自己的么,只要他一直待她好好的,她就会成为他的妻子呢,他可是一直都记得牢牢的,就怕她反悔了。
百里流觞也跟上了沈从墨的步伐,他的双手也在乱石堆之中翻检着,百里绍宇想劝,却又不知道如何去劝,他长叹了一声,也跟着寻找起来,宋珩的尸骨也的确是应该寻找到的,不能叫她埋骨他乡,宋珩她似乎极其地孝顺自己的母亲,这一次回去之后,他们要如何对那个年迈的老者说这个噩耗,一个好端端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这样地没有了……
百里云方站在一旁,冷眼地看着他们三个人在那废墟堆里面翻检着,疯子!三个疯子!他在心底之中轻嗤着,他用力地呼吸着空气,果真这塔外的空气就是新鲜,和塔里面的果真就是半点都不一样的,时隔三年,他终于是出来了。
百里云方伸了一个懒腰,他的视线随意地一撇,却见凤血歌就站在不远处,瞧见凤血歌,百里云方微微抖了抖,暗衬着那般忙碌的凤血歌到这里来作甚,这抖完了又想,自己又不是南嘉的人,这南嘉的皇子瞧见凤血歌才是要害怕的,自己害怕个什么劲!
空气里面一点微风都没有,那燃烧过后的热气还没有散去,刺得沈从墨他们三个人额头上都是密集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到废墟之中,血泡被刺穿了之后,有淡淡的血丝冒出,染上了被他们搬动过的石块。
沈从墨身子突然地一抖,他膝盖一软,跪在了那废墟之中。他刚刚翻检出来的地方赫然有着一副白骨架子,沈从墨的手指哆嗦着触及到了那右手手腕胫骨处的手镯子,这黑玉的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触摸了上去,那镯子热烫的狠却是半点也没有被烧坏。
这是他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打磨出来的,他那个时候想,这是要给自己喜欢的女子的东西,怎么能够不上心呢,所以他不眠不休,觉得满意了才敢送出去,后来看在那洁白的皓腕上戴着这黑得通透的镯子越发的显得娇嫩的时候,心中不免地有些得意。今晨他送她出门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白裙,裙底袖口绣着蓝色的花纹,秀致的很,她的腕上还带着自己送着的用来保平安的镯子,她还叮嘱自己去买了一些南嘉独有的东西,想着带回了北雍去。
谁曾想,朝为红颜,暮成枯骨。
沈从墨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用一把利刃狠狠地剜了下去,疼的厉害,他想自己也是估摸着快死了,他轻轻地握着她那带着镯子的手,那般的小心翼翼,他张了几次之后,这才微微发出了声,那声里面充满着痛苦:“阿珩。”
他再也是不能欺骗自己,那个答应自己及鬂之后就是要嫁给他当妻子的女子,顷刻之间就这么的没有了,留给他的,只是这么一副森然的白骨,那一只墨玉镯子,还有……
那胸口处插着的匕首!
沈从墨看向那胸口处的匕首,那匕首是插得这般的深,断了一根肋骨,卡在心脏那边的位子。他只是一瞧那匕首就知道,那是名家铸造的利器,如果宋珩不会武功,沈从墨倒也不会觉得有多少奇怪的,但是他的阿珩是会功夫的,且还不弱,她的手上还有这名剑破军,又怎么会中了匕首?!
是谁,是谁杀了她?!
百里流觞也瞧见了那一副枯骨,他跪在地上,半步都是不能再动弹了。她真的是死了,绝无可能再活过来了,他的执念害死了她……
沈从墨伸过了手,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那插在骸骨胸口处的匕首,他不敢太用力,就怕毁坏了宋珩的遗骸,他回头看着百里流觞和百里绍宇,声音冷的就像是冰块一般:“你们杀了她?你们为什么要杀了她?”
沈从墨一向就是一个温柔的男人,从来都不曾有过严厉的神色,对着宋珩的时候那是柔得快要滴出水来的,即便是面对大皇子的时候,他也不曾用那样严厉的姿态说过话,严厉而又疯狂的神色,他捏着那一把杀死了他心爱女子的匕首,很想,很想,他很想一刀捅进害了宋珩的人的身体里面,叫他也尝尝哪种滋味。
“因为,这浮图塔之中的最后一个阵法是叫红莲业火,需要一个人鲜血为祭,白骨铺路。”凤血歌漫步走了过来,他的声音轻轻的,没有一点的意外,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百里流觞,缓缓道,“我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想要出塔就得有人轮为生祭,有人才能逃出生天……”
凤血歌说道这个,微微摇了摇头,语带惋惜地道:“我还当睿王殿下是会怜惜这个女子的,却不想原来这大难临头的时候,还是会选择兄弟之情和自己的性命,不过也是,这都是寻常人会有的选择,睿王殿下再怎么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人罢了。”
百里流觞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因为在见到宋珩的遗骸的时候,他就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有些想说的话,他想要人听得话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有些话,他再也不想说了。
“凤血歌,你休要在这胡说!”百里绍宇瞧见沈从墨的那一双眼眸之中满是愤恨之色,他这才觉得凤血歌这一番话说的委实有些不大妥当,这分明是有挑拨的嫌疑!
沈家的藏剑山庄可以算作是北雍的一条手臂,而沈从墨对宋珩用情至深,如今宋珩一死,沈从墨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刚刚凤血歌那一番话却是把所有的责任都往着流觞的身上推,这不是沈从墨的仇恨往着流觞身上引着么?
百里绍宇急急道:“这分明不是……”
“不是什么?我左右劝阻过睿王殿下不要进了浮图塔,他执意要入,他是早就已经想到,他一个堂堂王爷要进入到满是阵法机关的地方,庆历帝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而这小丫头又怎么能够置身事外。真真可惜这小丫头,那般的年少,那般的聪慧,却是毁于一旦了……”凤血歌凉凉地打断百里绍宇的话,语调幽幽。
沈从墨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他走了两步,走到了百里流觞的面前,看着这个高高在上尊贵的王爷跪在那里,可是他再怎么跪,他的阿珩能够回来么?就算他跪上一辈子,他的阿珩都不会再活过来了!
“今早出门前,我曾对你说过吧,我求你好好护着宋珩,千万不要让她受了伤,当时你还应了我是吧?”沈从墨的声音飘忽着,“怎么才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我的阿珩就成了一副枯骨了呢?”
百里流觞张了张嘴,半点声音也发布出来。
沈从墨微笑着,他捏在手上的匕首一把扎向了百里流觞的心窝处,他的面色是那般的平静,他的手握着匕首的尾端,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睿王殿下,你觉得疼么?”
“沈从墨,你疯了!”百里绍宇一把推开了沈从墨,他看向沈从墨扎向流觞的地方,急急忙忙地为他点穴止血,许是因为沈从墨不是什么学武之人,这一匕首下去倒是偏离了心脏位置,扎得也不算是大深,百里绍宇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赶紧找了大夫,应该没有性命之虞。
“是,我疯了!”沈从墨冷冷地道,“在看到阿珩的遗骸我就已经疯了,那匕首就那样扎在她的心窝处,她当时是该有多疼,被烈火焚烧的时候,她该有多痛!被你们这般丢下的时候,她会是有多害怕!”
沈从墨的话说的是那样的严厉,他的脸色苍白,他的手指还沾染上了温热的血液,“为什么你们三个活下来了,我的阿珩却是死了!”
“你们这些个高高在上的皇子,怕是不在意阿珩的性命的吧,觉得死了一个人也什么的,阿珩的性命自然也是没有你们皇子的性命矜贵的,所以她死了没关系,只要你们活着就成是吧?那么,就让我一个人在意她好了,从此,藏剑山庄同睿王势不两立,只要睿王是北雍兵马大元帅,沈家的铸剑坊将不会再铸一把剑!我沈从墨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违背这个誓言!”沈从墨的声音喑哑,“你不要对着阿珩跪着,免得脏了她轮回的路!”
沈从墨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将宋珩的骸骨从地上抱了起来,拥在自己的怀里,他的脸颊贴着宋珩的头骨,仿佛就像是贴着宋珩的脸一般,如同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只是不小心睡着了。他的声音轻轻的,怕是惊扰了她的好眠。
“阿珩,你别怕,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沈从墨抱着她,脚步微微有些踉跄,却是一步也不停地朝前走着。
苏闵的随从已经是将那一口精致的水晶棺材送了过来,苏闵看着那怀抱着遗骸的男子,微微上前了一步,轻声道:“国师大人为宋大人准备了一副水晶棺,我看……”
“不了,”沈从墨的嘴角带着弯弯的浅笑,“阿珩她一贯朴素,怕是不大习惯水晶棺这种奢华的东西,我抱着她回去就好,不用麻烦国师了。”
苏闵看着那一个眉宇之中有着倔强之色的年轻男子,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再言语了,只是静默地看着他踉踉跄跄地前行着。
百里流觞依旧跪在地上,他的额头有着冷汗沁出,百里绍宇扶起他,“流觞,我带你去找大夫,没事,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百里流觞摇了摇头,他的身子忽然一倾,喷出了一口血来,那殷红的鲜血喷洒在了废墟之上,很快便是被热气给蒸腾了,只留下那暗色的痕迹。
他的声音痛苦得不能自己:“三哥,我想死……”
百里绍宇转过了头,他有些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指,点上了百里流觞的昏睡穴,百里流觞这身子一软,再是没有知觉了。百里绍宇扛着百里流觞,运用了轻功很快地消失在了眼前。凤血歌看着那远去的人,那些个围观的百姓也渐渐地散去了,被烈火焚烧过后的浮图塔的热气渐渐地散尽了,也遗忘了在不久之前这里有过怎么样的场景,而无双城的人,大约几年后,就是会忘记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塔,一座布着开国谋士方华所设置的阵法的塔,一座名曰浮图塔的塔。
时间,的确是好东西,很快的,也不再会有人记得,这世间曾经有过一个叫做宋珩的女子。
这世间,再无宋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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