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注血
桃谷六仙胡说八道声中坐船解缆拔锚向黄河下游驶去。其时曙色初现晓雾未散
河面上一团团白雾罩在滚滚浊流之上放眼不尽令人胸怀大畅。
过了小半个时辰太阳渐渐升起照得河水中金蛇乱舞。忽见一艘小舟张起风帆迎
面驶来。其时吹的正是东风那小舟的青色布帆吃饱了风溯河而上。青帆上绘着一只白
色的人脚再驶进时但见帆上人脚纤纤美秀显是一只女子的素足。华山群弟子纷纷谈
论:“怎地在帆上画一只脚这可奇怪之极了!”桃枝仙道:“这多半是漠北双熊的船。
啊唷岳夫人、岳姑娘你们娘儿们可得小心这艘船上的人讲明要吃女人脚。”岳灵珊
啐了一口心中却也不由得有些惊惶。小船片刻间便驶到面前船中隐隐有歌声传出。歌
声轻柔曲意古怪无一字可辨但音调浓腻无方简直不像是歌既似叹息又似呻吟。歌声一转更像是男女欢合之音喜乐无限狂放<不禁。华山派一众青年男女登时忍不
住面红耳赤。岳夫人骂道:“那是甚么妖魔鬼怪?”
小舟中忽有一个女子声音腻声道:“华山派令狐冲公子可在船上?”岳夫人低声道:
“冲儿别理她!”那女子说道:“咱们好想见见令狐公子的模样行不行呢?”声音娇
柔宛转荡人心魄。只见小舟舱中跃出一个女子站在船头身穿蓝布印白花衫裤自胸
至膝围一条绣花围裙色彩灿烂金碧辉煌耳上垂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足有酒杯口大
小。那女子约莫廿七八岁年纪肌肤微黄双眼极大黑如点漆腰中一根彩色腰带被疾
风吹而向前双脚却是赤足。这女子风韵虽也甚佳但闻其音而见其人却觉声音之娇美
远过于其容貌了。那女子脸带微笑瞧她装束绝非汉家女子。顷刻之间华山派坐船
顺流而下和那小舟便要撞上那小舟一个转折掉过头来风帆跟着卸下便和大船并
肩顺流下驶。岳不群陡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位姑娘可是云南五仙教蓝教主属下吗?”那女子格格一笑柔声道:“你倒有眼光只不过猜对了一半。我是云南五仙教的却
不是蓝教主属下。”岳不群站到船头拱手道:“在下岳不群请教姑娘贵姓河上枉顾
有何见教?”那女子笑道:“苗家女子不懂你抛书袋的说话你再说一遍。”岳不群
道:“请问姑娘你姓甚么?”那女子笑道:“你早知道我姓甚么了又来问我。”岳不
群道:“在下不知姑娘姓甚么这才请教。”那女子笑道:“你这么大年纪啦胡子也这
么长了明明知道我姓甚么偏偏又要赖。”这几句话颇为无礼只是言笑晏晏神色可
亲不含丝毫敌意。岳不群道:“姑娘取笑了。”那女子笑道:“岳掌门你姓甚么啊?”岳不群道:“姑娘知道在下姓岳却又明知故问。”岳夫人听那女子言语轻佻低声道
:“别理睬她。”岳不群左手伸到自己背后摇了几摇示意岳夫人不可多言。桃根仙道
:“岳先生在背后摇手那是甚么意思?嗯岳夫人叫他不可理睬那个女子岳先生却见
那女子既美貌又风骚偏偏不听老婆的话非理睬她不可。”
那女子笑道:“多谢你啦!你说我既美貌又风甚么的我们苗家女子哪有你们汉
人的小姐太太们生得好看?”似乎她不懂“风骚”二字中含有污蔑之意听人赞她美貌
登时容光焕十分欢喜向岳不群道:“你知道我姓甚么了为甚么却又明知故问?”
桃干仙道:“岳先生不听老婆的话有甚么后果?”桃花仙道:“后果必定不妙。”桃干
仙道:“岳先生人称‘君子剑’原来也不是真的君子早知道人家姓甚么了偏偏明知
故问没话找话跟人家多对答几句也是好的。”
岳不群给桃谷六仙说得甚是尴尬心想这六人口没遮拦不知更将有多少难听的话说
将出来给一众男女弟子听在耳中算甚么样子?又不能和他们当真当即向那女子拱了
拱手道:“便请拜上蓝教主说道华山岳不群请问他老人家安好。”那女子睁着一对圆
圆的大眼眼珠骨溜溜的转了几转满脸诧异之色问道:“你为甚么叫我‘老人家’
难道我已经很老了吗?”岳不群大吃一惊道:“姑娘……你……你便是五仙教……蓝教
主……”他知五仙教是个极为阴险狠辣的教派“五仙”云云只是美称江湖中人背后
提起都称之为五毒教。其实百余年前这教派的真正名称便叫作五毒教创教教祖和教
中重要人物都是云贵川湘一带的苗人。后来有几个汉人入了教说起“五毒”二字不雅
这才改为“五仙”。这五仙教善于使瘴、使蛊、使毒与“百药门”南北相称。五仙教
中教众苗人为多使毒的心计不及百药门然而诡异古怪之处却尤为匪夷所思。江湖中
人传言百药门使毒虽然使人防不胜防可是中毒之后细推其理终于能恍然大悟。
但中了五毒教之毒后即使下毒者细加解释往往还是令人难以相信其诡秘奇特实非
常理所能测度。
那女子笑道:“我便是蓝凤凰你不早知道了么?我跟你说我是五仙教的可不是
蓝教主的属下。五仙教中除了蓝凤凰自己又有哪一个不是蓝凤凰的属下?”说着格格
格的笑了起来。桃谷六仙拊掌大笑齐道:“岳先生真笨人家明明跟他说了他还是缠
夹不清。”
岳不群只知五仙教的教主姓蓝听她这么说才知叫做蓝凤凰瞧她一身花花绿绿的
打扮的确便如是一头凤凰似的。其时汉人士族女子闺名深加隐藏直到结亲下聘夫
家行“问名”之礼才能告知。武林中虽不如此拘泥却也决没将姑娘家的名字随口乱叫
的。这苗家女子竟在大河之上当众自呼丝毫无忸怩之态。只是她神态虽落落大方语音
却仍娇媚之极。
岳不群拱手道:“原来是蓝教主亲身驾临岳某多有失敬不知蓝教主有何见教?”
蓝凤凰笑道:“我瞎字不识教你甚么啊?除非你来教我。瞧你这副打扮模样倒真像是
个教书先生你想教我读书是不是?我笨得很你们汉人鬼心眼儿多我可学不会。”
岳不群心道:“不知她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见教’二字。瞧她神情似乎不是装模作
样。”便道:“蓝教主你有甚么事?”蓝凤凰笑道:“令狐冲是你师弟呢还是你徒弟?”岳不群道:“是在下的弟子。”蓝凤凰道:“嗯我想瞧瞧他成不成?”岳不群道:
“小徒正在病中神智未曾清醒大河之上不便拜见教主。”
蓝凤凰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奇道:“拜见?我不是要他拜见我啊他又不是我五
仙教属下干么要他拜我?再说他是人家……嘻嘻……人家的好朋友他就是要拜我
我也不敢当啊。听说他割了自己的血去给老头子的女儿喝救那姑娘的性命。这样有情
有意之人咱们苗家女子最是佩服因此我要见见。”岳不群沉吟道:“这个……这个…
…”蓝凤凰道:“他身上有伤我是知道的又割出了这许多血。不用叫他出来了我自
己过来罢。”岳不群忙道:“不敢劳动教主大驾。”蓝凤凰格格一笑说道:“甚么大驾
小驾?”轻轻一跃纵身上了华山派坐船的船头。
岳不群见她身法轻盈却也不见得有如何了不起的武功当即退后两步挡住了船舱
入口心下好生为难。他素知五仙教十分难缠跟这等邪教拚斗又不能全仗真实武功
一上来他对蓝凤凰十分客气便是为此;又想起昨晚那两名百药门门人的说话说他们跟
踪华山派是受人之托物以类聚多半便是受了五毒教之托。五毒教却为甚么要跟华山派
过不去?五毒教是江湖上一大帮会教主亲临在理不该阻挡可是如让这样一个周身都
是千奇百怪毒物之人进入船舱可也真的放心不下。他并不让开叫道:“冲儿蓝教主
要见你快出来见过。”心想叫令狐冲出来在船头一见最为妥善。但令狐冲大量失血
神智兀自未复虽听得师父大声呼叫只轻声答应:“是!是!”身子动了几下竟坐不
起来。蓝凤凰道:“听说他受伤甚重怎么出来?河上风大再受了风寒可不是玩的。我
进去瞧瞧他。”说着迈步便向舱门口走去。她走上几步离岳不群已不过四尺。岳不群闻
到一阵极浓烈的花香只得身子微侧蓝凤凰已走进船舱。外舱中桃谷五仙盘膝而坐桃
实仙卧在床上。蓝凤凰笑道:“你们是桃谷六仙吗?我是五仙教教主你们是桃谷六仙。
大家都是仙是自家人啊。”桃根仙道:“不见得我们是真仙你是假仙。”桃干仙道
:“就算你也是真仙。我们是六仙比你多了一仙。”蓝凤凰笑道:“要比你们多一仙
那也容易。”桃叶仙道:“怎么能多上一仙?你的教改称七仙教么?”蓝凤凰道:“我们
只有五仙没有七仙。可是叫你们桃谷六仙变成四仙不就比你们多一仙了么?”桃花仙
怒道:“叫桃谷六仙变成四仙你要杀死我们二人?”蓝凤凰笑道:“杀也可以不杀也
可以。听说你们是令狐冲的朋友那么就不杀好了不过你们不能吹牛皮说比我五仙教
还多一仙。”桃干仙叫道:“偏要吹牛皮你又怎样?”
一瞬之间桃根、桃干、桃叶、桃花四人已同时抓住了她手足刚要提起突然四人
齐声惊呼松手不迭。每人都摊开手掌呆呆的瞧着掌中之物脸上神情恐怖异常。岳不
群一眼见到不由得全身毛背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但见桃根仙、桃干仙二人掌中各
有一条绿色大蜈蚣桃叶仙、桃花仙二人掌中各有一条花纹斑斓的大蜘蛛。四条毒虫身上
都生满长毛令人一见便欲作呕。这四条毒虫只微微抖动并未咬啮桃谷四仙倘若已经
咬了事已如此倒也不再令人生惧正因将咬未咬却制得桃谷四仙不敢稍动。蓝凤凰
随手一拂四只毒虫都被她收了去霎时不见也不知给她藏在身上何处。她不再理会桃
谷六仙又向前行。桃谷六仙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多口。
令狐冲和华山派一众男弟子都在中舱。这时中舱和后舱之间的隔板已然拉上岳夫人
和众女弟子都回入了后舱。蓝凤凰的眼光在各人脸上打了个转走到令狐冲床前低声叫
道:“令狐公子令狐公子!”声音温柔之极旁人听在耳里只觉回肠荡气似乎她叫
的似乎便是自己忍不住便要出声答应。她这两声一叫一众男弟子倒有一大半面红过耳
全身微颤。令狐冲缓缓睁眼低声道:“你……你是谁?”蓝凤凰柔声说道:“我是你
好朋友的朋友所以也是你的朋友。”令狐冲“嗯”的一声又闭上了眼睛。蓝凤凰道:
“令狐公子你失血虽多但不用怕不会死的。”令狐冲昏昏沉沉并不答话。
蓝凤凰伸手到令狐冲被中将他的右手拉了出来搭他脉搏皱了皱眉头忽然探头
出舱一声唿哨叽哩咕噜的说了好几句话舱中诸人均不明其意。
过不多时四个苗女走了进来都是十八九岁年纪穿的一色是蓝布染花衣衫腰中
缚一条绣花腰带手中都拿着一只八寸见方的竹织盒子。
岳不群微微皱眉心想五仙教门下所持之物哪里会有甚么好东西单是蓝凤凰一人
身上已是蜈蚣、蜘蛛藏了不少这四个苗女公然捧了盒子进船只怕要天下大乱了
可是对方未曾露出敌意却又不便出手阻拦。
四名苗女走到蓝凤凰身前低声说了几句。蓝凤凰一点头四名苗女便打开了盒子。
众人心下都十分好奇急欲瞧瞧盒中藏的是甚么古怪物事只有岳不群才见过桃谷四仙掌
中的生毛毒虫心想这盒中物事最好是今生永远不要见到。便在顷刻之间奇事陡生。
只见四个苗女各自卷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跟着又卷起裤管直至膝盖以上。华
山派一众男弟子无不看得目瞪口呆怦怦心跳。岳不群暗叫:“啊哟不好!这些邪教女
子要施邪术以色欲引诱我门下弟子。这蓝凤凰的话声已如此淫邪再施展妖法众弟子
定力不够必难抵御。”不自禁的手按剑柄心想这些五仙教教徒倘若解衣露体施展邪
法说不得只好出剑对付。四名苗女卷起衣袖裤管后蓝凤凰也慢慢卷起了裤管。岳不
群连使眼色命众弟子退到舱外以免为邪术所惑但只有劳德诺和施戴子二人退了出去
其余各人或呆立不动或退了几步又再走回。岳不群气凝丹田运起紫霞神功脸上
紫气大盛心想五毒教盘踞天南垂二百年恶名决非幸致必有狠毒厉害之极的邪法此
时其教主亲身施法更加非同小可若不以神功护住心神只怕稍有疏虞便着了她的道
儿。眼见这些苗女赤身露体不知羞耻为何物自己着邪中毒后丧了性命也还罢了怕
的是心神被迷当众出丑华山派和君子剑声名扫地可就陷于万劫不复之境了。只见四
名苗女各从竹盒之中取出一物蠕蠕而动果是毒虫。四名苗女将毒虫放在自己赤裸的臂
上腿上毒虫便即附着并不跌落。岳不群定睛看去认出原来并非毒虫而是水中常见
的吸血水蛭只是比寻常水蛭大了一倍有余。四名苗女取了一只水蛭又是一只。蓝凤凰
也到苗女的竹盒中取了一只只水蛭出来放在自己臂上腿上不多一会五个人臂腿上爬
满了水蛭总数少说也有两百余条。众人都看得呆了不知这五人干的是甚么古怪玩意。
岳夫人本在后舱听得中舱中众人你一声“啊”他一声“噫”充满了诧异之情忍不
住轻轻推开隔板眼见这五个苗女如此情状不由得也是“啊”的一声惊呼。
蓝凤凰微笑道:“不用怕咬不着你的。你……你是岳先生的老婆吗?听说你的剑法
很好是不是?”
岳夫人勉强笑了笑并不答话她问自己是不是岳先生的老婆出言太过粗俗又问
自己是否剑法很好此言若是另一人相询对方纵含恶意也当谦逊几句可是这蓝凤凰
显然不大懂得汉人习俗如说自己剑法很好未免自大如说剑法不好说不定她便信以
为真小觑了自己还是以不答为上。蓝凤凰也不再问只安安静静的站着。岳不群全神
戒备只待这五个苗女一有异动擒贼擒王先制止了蓝凤凰再说。船舱中一时谁也不再
说话。只闻到华山派众男弟子粗重的呼吸之声。过了良久只见五个苗女臂上腿上的水蛭
身体渐渐肿胀隐隐现出红色。岳不群知道水蛭一遇人兽肌肤便以口上吸盘牢牢吸住
吮吸鲜血非得吃饱决不肯放。水蛭吸血之时被吸者并无多大知觉仅略感麻痒农
夫在水田中耕种往往被水蛭钉在腿上吸去不少鲜血而不自知。他暗自沉吟:“这些妖
女以水蛭吸血不知是何用意?多半五仙教徒行使邪法须用自己鲜血。看来这些水蛭一
吸饱血便是他们行法之时。”却见蓝凤凰轻轻揭开盖在令狐冲身上的棉被从自己手臂
上拔下一只吸满了八九成鲜血的水蛭放上令狐冲颈中的血管。岳夫人生怕她伤害令狐冲
急道:“喂你干甚么?”拔出长剑跃入中舱。岳不群摇摇头道:“不忙等一下。”
岳夫人挺剑而立目不转睛的瞧着蓝凤凰和令狐冲二人。只见令狐冲颈上那水蛭咬住
了他血管又再吮吸。蓝凤凰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伸出右手小指的尖尖指甲
从瓶中挑了些白色粉末洒了一些在水蛭身上。四名苗女解开令狐冲衣襟卷起他衣袖
裤管将自己身上的水蛭一只只拔下转放在他胸腹臂腿各处血管上。片刻之间两百余
只水蛭尽已附着在令狐冲身上。蓝凤凰不断挑取药粉在每只水蛭身上分别洒上少些。
说也奇怪这些水蛭附在五名苗女身上时越吸越胀这时却渐渐缩小。岳不群恍然大
悟长长舒了口气心道:“原来她所行的是转血之法以水蛭为媒介将她们五人身上
的鲜血转入冲儿血管。这些白色粉末不知是何物所制竟然能逼令水蛭倒吐鲜血当真神
奇之极。”他想明白了这一点缓缓放松了本来紧握着剑柄的手指。岳夫人也轻轻还剑入
鞘本来绷紧着的脸上现出了笑容。船舱中虽仍寂静无声但和适才恶斗一触即的气势
却已大不相同。更加难得的是居然连桃谷六仙也瞧得惊诧万分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六张嘴巴既然都张大了合不拢自然也无法议论争辩了。又过了一会只听得嗒的一声
轻响一条吐干了腹中血液的水蛭掉在船板上扭曲了几下便即僵死。一名苗女拾了起
来从窗口抛入河中。水蛭一条条投入河中不到一顿饭时分水蛭抛尽令狐冲本来焦
黄的脸孔上却微微有了些血色。那二百多条水蛭所吸而转注入令狐冲体内的鲜血总数当
逾一大碗虽不能补足他所失之血却已令他转危为安。岳不群和夫人对望了一眼均想
:“这苗家女子以一教之尊居然不惜以自身鲜血补入冲儿体内。她和冲儿素不相识决
非对他有了情意。她自称是冲儿的好朋友的朋友冲儿几时又结识下这样大有来头的一位
朋友?”
蓝凤凰见令狐冲脸色好转再搭他脉搏察觉振动加强心下甚喜柔声问道:“令
狐公子你觉得怎样?”令狐冲于一切经过虽非全部明白却也知这女子是在医治自己
但觉精神已好得多说道:“多谢姑娘我……我好得多了。”蓝凤凰道:“你瞧我老不
老?是不是很老了?”令狐冲道:“谁说你老了?你自然不老。要是你不生气我就叫你
一声妹子啦。”蓝凤凰大喜脸色便如春花初绽大增娇艳之色微笑道:“你真好。怪
不得怪不得这个不把天下男子瞧在眼里的人对你也会这样好所以啦……唉……”
令狐冲笑道:“你倘若真的说我好干么不叫我‘令狐大哥’?”蓝凤凰脸上微微一红
叫道:“令狐大哥。”令狐冲笑道:“好妹子乖妹子!”
他生性倜傥不拘小节与素以“君子”自命的岳不群大不相同。他神智略醒便知
蓝凤凰喜欢别人道她年轻美貌听她直言相询虽眼见她年纪比自己大却也张口就叫她
“妹子”心想她出力相救自己该当赞上几句以资报答。果然蓝凤凰一听之下十分
开心。
岳不群和岳夫人都不禁皱起眉头均想:“冲儿这家伙浮滑无聊当真难以救药。平
一指说他已不过百日之命此时连一百天也没有了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刚清醒得片刻
便和这等淫邪女子胡言调笑。”
蓝凤凰笑道:“大哥你想吃甚么?我去拿些点心给你吃好不好?”令狐冲道:“
点心倒不想吃只是想喝酒。”蓝凤凰道:“这个容易我们有自酿的‘五宝花蜜酒’
你倒试试看。”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苗语。
两名苗女应命而去从小舟取过八瓶酒来开了一瓶倒在碗中登时满船花香酒香。
令狐冲道:“好妹子你这酒嘛花香太重盖住了酒味那是女人家喝的酒。”蓝
凤凰笑道:“花香非重不可否则有毒蛇的腥味。”令狐冲奇道:“酒中有毒蛇腥味?”
蓝凤凰道:“是啊。我这酒叫作‘五宝花蜜酒’自然要用‘五宝’了。”令狐冲问道:
“甚么叫‘五宝’?”蓝凤凰道:“五宝是我们教里的五样宝贝你瞧瞧罢。”说着端过
两只空碗倒转酒瓶将瓶中的酒倒了出来只听得咚咚轻响有几条小小的物事随酒落
入碗中。好几名华山弟子见到登时骇声而呼。
她将酒碗拿到令狐冲眼前只见酒色极清纯白如泉水酒中浸着五条小小的毒虫
一是青蛇一是蜈蚣一是蜘蛛一是蝎子另有一只小蟾蜍。令狐冲吓了一跳问道:
“酒中为甚么放这……这种毒虫?”蓝凤凰呸了一声说道:“这是五宝别毒虫……毒
虫的乱叫。令狐大哥你敢不敢喝?”令狐冲苦笑道:“这……五宝我可有些害怕。”
蓝凤凰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笑道:“我们苗人的规矩倘若请朋友喝酒吃肉朋友不
喝不吃那朋友就不是朋友啦。”令狐冲接过酒碗骨嘟骨嘟的将一碗酒都喝下肚中连
那五条毒虫也一口吞下。他胆子虽大却也不敢去咀嚼其味了。蓝凤凰大喜伸手搂住他
头颈便在他脸颊上亲了两亲她嘴唇上搽的胭脂在令狐冲脸上印了两个红印笑道:“
这才是好哥哥呢。”令狐冲一笑一瞥眼间见到师父严厉的眼色心中一惊暗道:“糟
糕糟糕!我大胆妄为在师父师娘跟前这般胡闹非给师父痛骂一场不可。小师妹可又
更加瞧我不起了。”蓝凤凰又开了一瓶酒斟在碗里连着酒中所浸的五条小毒虫送到
岳不群面前笑道:“岳先生我请你喝酒。”岳不群见到酒中所浸蜈蚣、蜘蛛等一干毒
虫已然恶心跟着便闻到浓烈的花香之中隐隐混着难以言宣的腥臭忍不住便欲呕吐
左手伸出便往蓝凤凰持着酒杯的手上推去。不料蓝凤凰竟然并不缩手眼见自己手指便
要碰到她手背急忙缩回。蓝凤凰笑道:“怎地做师父的反没徒儿大胆?华山派的众位朋
友哪一个喝了这碗酒?喝了可大有好处。”霎时之间舟中寂静无声。蓝凤凰一手举着酒
碗却无人接口。蓝凤凰叹了口气道:“华山派中除了令狐冲外再没第二个英雄好汉了。”忽听得一人大声道:“给我喝!”却是林平之。他走上几步伸手便要去接酒碗。蓝
凤凰双眉一轩笑道:“原来……”岳灵珊叫道:“小林子你吃了这脏东西就算不毒
死以后也别想我再来睬你。”蓝凤凰将酒碗递到林平之面前笑道:“你喝了罢!”林
平之嗫嚅道:“我……我不喝了。”听得蓝凤凰长声大笑不由得涨红了脸道:“我不
喝这酒可……可不是怕死。”蓝凤凰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怕这美貌姑娘从此不睬
你。你不是胆小鬼你是多情汉子哈哈哈哈。”走到令狐冲身前说道:“大哥回
头见。”将酒碗在桌上一放一挥手。四个苗女拿了余下的六瓶酒跟着她走出船舱纵
回小舟。
只听得甜腻的歌声飘在水面顺流向东渐远渐轻那小舟抢在头里远远的去了。
岳不群皱眉道:“将这些酒瓶酒碗都摔入河中。”林平之应道:“是!”走到桌边
手指刚碰到酒瓶只闻奇腥冲鼻身子一晃站立不定忙伸手扶住桌边。岳不群登时省
悟叫道:“酒瓶上有毒!”衣袖拂去劲风到处将桌上的酒瓶酒碗一古脑儿送出窗
去摔在河里;蓦地里胸口一阵烦恶强自运气忍住却听得哇的一声林平之已大吐起
来。跟着这边厢哇的一声那边厢又是哇的一响人人都捧腹呕吐连桃谷六仙和船艄的
船公水手也均不免。岳不群强忍了半日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也便呕吐起来。各人呕了良
久虽已将胃中食物吐了个干干净净再无剩余呕吐却仍不止不住的呕出酸水。到后
来连酸水也没有了仍是喉痒心烦难以止歇均觉腹中倘若有物可吐反比这等空呕舒
服得多。船中前前后后数十人只令狐冲一人不呕。桃实仙道:“令狐冲那妖女对你另
眼相看给你服了解药。”令狐冲道:“我没服解药啊。难道那碗毒酒便是解药?”桃根
仙道:“谁说不是呢?那妖女见你生得俊喜欢了你啦。”桃枝仙道:“我说不是因为他
生得俊而是因为他赞那妖女年轻貌美。”桃花仙道:“那也要他有胆量喝那毒酒吞了
那五条毒虫。”桃叶仙道:“他虽然不呕焉知不是腹中有了五条毒虫之后中毒更深?”桃干仙道:“啊哟不得了!令狐冲喝那碗毒酒咱们没加阻拦倘若因此毙命平一
指追究起来那便如何是好?”桃根仙道:“平一指说他本来就快死的早死了几天有
甚么要紧?”桃花仙道:“令狐冲不要紧我们就要紧了。”桃实仙道:“那也不要紧
咱们高飞远走那平一指身矮腿短谅他也追咱们不着。”桃谷六仙不住作呕却也不舍
得少说几句。岳不群眼见驾船的水手作呕不止座船在大河中东歪西斜甚是危险当即
纵到后艄把住了舵将船向南岸驶去。他内功深厚运了几次气胸中烦恶之意渐消。
座船慢慢靠岸岳不群纵到船头提起铁锚摔到岸边。这只铁锚无虑二百来斤要两名水
手才抬得动。船夫见岳不群是个文弱书生不但将这大铁锚一手提起而且一抛数丈不
禁为之咋舌不过咋舌也没多久跟着又捧腹大呕。众人纷纷上岸跪在水边喝满了一腹
河水又呕将出来如此数次这才呕吐渐止。
这河岸是个荒僻所在但遥见东边数里外屋宇鳞比是个市镇。岳不群道:“船中余
毒未净乘坐不得的了。咱们到那镇上再说。”桃干仙背着令狐冲、桃枝仙背着桃实仙
众人齐往那市镇行去。到得镇上桃干仙和桃枝仙当先走进一家饭店将令狐冲和桃实仙
往椅上一放叫道:“拿酒来拿菜来拿饭来!”令狐冲一瞥间见店堂中端坐着一个
矮小道人正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不禁一怔。
这青城掌门显是身处重围。他坐在一张小桌旁桌上放着酒壶筷子三碟小菜一柄
闪闪光的出鞘长剑。围着那张小桌的却是七条长凳每条凳上坐着一人。这些人有男有
女貌相都颇凶恶各人凳上均置有兵刃。七人一言不凝视余沧海。那青城掌门甚为
镇定左手端起酒杯饮酒衣袖竟没丝毫颤动。桃根仙道:“这矮道人心中在害怕。”桃
枝仙道:“他当然在害怕七个打一个他非输不可。”桃干仙道:“他倘若不怕干么
左手举杯不用右手?当然是要空着右手以备用剑。”余沧海哼了一声将酒杯从左手
交到右手。桃花仙道:“他听到二哥的说话可是眼睛不敢向二哥瞄上一瞄那就是害怕。他倒不是怕二哥而是怕一个疏神七个敌人同时进攻他就得给分成八块。”桃叶仙
格的一笑说道:“这矮道人本就矮小分成八块岂不是更加矮小?”
令狐冲对余沧海虽大有芥蒂但眼见他强敌环伺不愿乘人之危说道:“六位桃兄
这位道长是青城派的掌门。”桃根仙道:“是青城派掌门便怎样?是你的朋友么?”令
狐冲道:“在下不敢高攀不是我的朋友。”桃干仙道:“不是你朋友便好办。咱们有一
场好戏看。”桃花仙拍桌叫道:“快拿酒来!老子要一面喝酒一面瞧人把矮道人切成九
块。”桃叶仙道:“为甚么是九块?”桃花仙道:“你瞧那头陀使两柄虎头弯刀他一个
人要多切一块。”桃花仙道:“也不见得这些人有的使狼牙锤有的使金拐杖那又怎
么切法?”
令狐冲道:“大家别说话咱们两不相帮可是也别分散了青城派掌门余观主的心神。”桃谷六仙不再说话笑嘻嘻、眼睁睁的瞧着余沧海。令狐冲却逐一打量围住他的七人。只见一个头陀长垂肩头上戴着一个闪闪光的铜箍束着长桌边放着一对弯成
半月形的虎头戒刀。他身旁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头白满脸晦气之色身畔放的是
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刀。再过去是一僧一道僧人身披血也似红的僧衣身边放着一钵一钹
均是纯钢所铸钢钹的边缘锋锐异常显是一件厉害武器;那道人身材高大长凳上放
的是个八角狼牙锤看上去斤两不轻。道人右侧的长凳上箕踞着一个中年化子头颈和肩
头盘了两条青蛇蛇头作三角之形长信伸缩不已。其余二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瞎了左眼
女的瞎了右眼两人身边各倚一条拐杖杖身灿然出黄澄澄之色杖身甚粗倘若真
是黄金所铸份量着实沉重这一男一女都是四十来岁年纪情状便是江湖上寻常的落魄
男女却携了如此贵重的拐杖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只见那头陀目露凶光缓缓伸出双手
握住了一对戒刀的刀柄。那乞丐从颈中取下一条青蛇盘在臂上蛇头对准了余沧海。
那和尚拿起了钢钹。那道人提起了狼牙锤。那中年妇人也将短刀拿在手中。眼见各人便要
同时进袭。
余沧海哈哈一笑说道:“倚多为胜原是邪魔外道的惯技我余沧海又有何惧?”
那眇目男子忽道:“姓余的我们并不想杀你。”那眇目女子道:“不错你只须将
《辟邪剑谱》乖乖交了出来我们便客客气气的放你走路。”
岳不群、令狐冲、林平之、岳灵珊等听她突然提到《辟邪剑谱》都是一怔没料想
到这七人围住了余沧海竟是要向他索取辟邪剑谱。四人你向我瞧一眼我向你瞧一眼
均想:“难道这部《辟邪剑谱》当真是落在余沧海手中?”那中年妇人冷冷的道:“跟这
矮子多说甚么先宰了他再搜他身上。”眇目女子道:“说不定他藏在甚么隐僻之处
宰了他而搜不到岂不糟糕。”那中年妇女嘴巴一扁道:“搜不到便搜不到也不见得
有甚么糟糕。”她说话时含糊不清大为漏风原来满口牙齿已落了大半。眇目女子道:
“姓余的我劝你好好的献了出来。这部剑谱又不是你的在你手中已有这许多日子你
读也读熟了背也背得出了死死的霸着又有何用?”余沧海一言不气凝丹田全
神贯注。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哈哈哈的笑了几声走进一个眉花眼笑的人来。这人
身穿茧绸长袍头顶半秃一部黑须肥肥胖胖满脸红光神情十分和蔼可亲左手拿
着个翡翠鼻烟壶右手则是一柄尺来长的折扇衣饰华贵是个富商模样。他进店后见到
众人怔了一怔笑容立敛但立即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拱手道:“幸会幸会!想不到
当世的英雄好汉都聚集到这里了。当真是三生有幸。”
这人向余沧海道:“甚么好风把青城派余观主吹到河南来啊?久闻青城派‘松风剑法
’是武林中一绝今日咱们多半可以大开眼界了。”余沧海全神运功不加理睬。这人向
眇目的男女拱手笑道:“好久没见‘桐柏双奇’在江湖上行走了这几年可了大财哪。”那眇目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哪里有游大老板的财大。”这人哈哈哈连笑三声道
:“兄弟是空场面左手来右手去单是兄弟的外号便可知兄弟只不过面子上好看
内里却空虚得很。”
桃枝仙忍不住问道:“你的外号叫甚么?”那人向桃枝仙瞧去见桃谷六仙形貌奇特
却认不出他六人的来历嘻嘻一笑道:“兄弟有个难听的外号叫作‘滑不留手’
大家说兄弟爱结交朋友。为了朋友兄弟是千金立尽毫不吝惜虽然赚得钱多金银却
是在手里留不住的。”那眇目男子道:“这位游朋友好像另外还有一个外号。”游迅笑
道:“是么?兄弟怎地不知?”突然间有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油浸泥鳅滑不留手。”
声音漏风自是那少了一半牙齿的妇人在说话了。桃花仙叫道:“不得了了不得泥鳅
已是滑溜之极再用油来一浸又有谁能抓得它住?”
游迅笑道:“这是江湖上朋友抬爱称赞兄弟的轻功造诣不差好像泥鳅一般敏捷
其实惭愧得紧这一点微末功夫实在不足挂齿。张夫人你老人家近来清健。”说着深
深一揖。那老妇人张夫人白了他一眼喝道:“油腔滑调给我走开些。”这游迅脾气极
好一点也不生气向那乞丐道:“双龙神丐严兄你那两条青龙可越来越矫捷活泼了。”那乞丐名叫严三星外号本来叫作“双蛇恶乞”但游迅却随口将他叫作“双龙神丐”
严三星本来极为凶悍一听之下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游迅也认得长头陀仇松
年僧人西宝道人玉灵随口捧了几句。他嘻嘻哈哈片刻之间便将剑拔弩张的局面
弄得和缓了好多。忽听得桃叶仙叫道:“喂油浸泥鳅你却怎地不赞我六兄弟武功高强
本事了得?”游迅笑道:“这个……这个自然要赞的……”岂知他一句话没说完双手
双脚已被桃根、桃干、桃枝、桃叶四仙抓在手中将他提了起来却没使劲拉扯。游迅急
忙赞道:“好功夫好本事如此武功古今罕有!”桃谷四仙听得游迅接连大赞三句
自不愿便将他撕成了四块。桃根仙、桃枝仙齐声问道:“怎见得我们的武功古今罕有?”
游迅道:“兄弟的外号叫作‘滑不留手’老实说本来是谁也抓不到兄弟的。可是四位
一伸手便将兄弟手到擒来一点不滑一点不溜四位手上功夫之厉害当真是古往今
来罕见罕闻。兄弟此后行走江湖定要将六位高人的名号到处宣扬以便武林中个个知
道世上有如此了不起的人物。”桃根仙等大喜当即将他放下。张夫人冷冷的道:“滑不
留手名不虚传。这一回岂不是又叫人抓住再放了?”游迅道:“这是六位高人的武功
太过了得令人大为敬仰只可惜兄弟孤陋寡闻不知六位前辈名号如何称呼?”桃根仙
道:“我们兄弟六人名叫‘桃谷六仙’。我是桃根仙他是桃干仙。”将六兄弟的名号
逐一说了。游迅拍手道:“妙极妙极。这‘仙’之一字和六位的武功再配合没有若
非如此神乎其技、凡入圣的功夫哪有资格称到这一个‘仙’字?”桃谷六仙大喜齐
道:“你这人有脑筋有眼光是个大大的好人。”
张夫人瞪视余沧海喝道:“那《辟邪剑谱》你到底交不交出来?”余沧海仍不理
会。
游迅说道:“啊哟你们在争《辟邪剑谱》?据我所知这剑谱可不在余观主手中啊。”张夫人问道:“那你知道是在谁的手中?”游迅道:“此人大大的有名说将出来
只怕吓坏了你。”头陀仇松年大声喝道:“快说!你倘若不知便走开些别在这里碍手
碍脚!”游迅笑道:“这位师父遮莫多吃了些烧猪烤羊偌大火气。兄弟武功平平消息
却十分灵通。江湖上有甚么秘密讯息要瞒过兄弟的千里眼、顺风耳可不大容易。”桐
柏双奇、张夫人等均知此言倒是不假这游迅好管闲事无孔不入武林中有甚么他所不
知道的事确实不多当即齐声道:“你卖甚么关子?《辟邪剑谱》到底是在谁的手中?”
游迅笑嘻嘻的道:“各位知道兄弟的外号叫作‘滑不留手’钱财左手来右手去这几
天实在穷得要命。各位都是大财主拔一根寒毛也比兄弟的腿子粗。兄弟好容易得到一
个要紧消息当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常言道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好消息嘛
自当卖给财主。兄弟所卖的不是关子而是消息。”
张夫人道:“好咱们先把余沧海杀了再逼这游泥鳅说话。动手!”她“动手”二
字一出口只听得叮叮当当几下兵刃迅之极的相交。张夫人等七人一齐离开了长凳各
挺兵刃和余沧海拆了几招。七人一击即退仍团团的将余沧海围住。只见西宝和尚与头陀
仇松年腿上鲜血直流余沧海长剑交在左手右肩上道袍破碎不知是谁给重重的击中了
一下。张夫人叫道:“再来!”七人又是一齐攻上叮叮当当的响了一阵七人又再后退
仍是将余沧海围在垓心。只见张夫人脸上中剑左边自眉心至下颏划了一道长长的口
子。余沧海左臂上却被砍了一刀左手已无法使剑将长剑又再交到右手。玉灵道人一扬
狼牙锤朗声说道:“余观主咱二人是三清一派劝你投降了罢!”余沧海哼了一声
低声咒骂。张夫人也不去抹脸上的鲜血提起短刀对准了余沧海叫道:“再……”张
夫人一个“上”字尚未出口忽听得有人喝道:“且慢!”一人几步抢进圈中站在余沧
海身边说道:“各位以七对一未免太不公平何况那位游老板说过《辟邪剑谱》确
是不在余沧海手中。”这人正是林平之。他自见到余沧海后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他片刻
眼见他双臂受伤张夫人等七人这次再行攻上定然将他乱刀分尸自己与这人仇深似海
非得手刃此獠不可决不容旁人将他杀了当即挺身而出。张夫人厉声问道:“你是甚
么人?要陪他送死不成?”林平之道:“陪他送死倒不想。我见这事太过不平要出来说
句公道话。大家不要打了罢。”仇松年道:“将这小子一起宰了。”玉灵道人道:“你是
谁?如此胆大妄为替人强行出头。”林平之道:“在下华山派林平之……”
桐柏双奇、双蛇恶乞、张夫人等齐声叫道:“你是华山派的?令狐公子呢?”令狐冲
抱拳道:“在下令狐冲山野少年怎称得上‘公子’二字?各位识得我的一个朋友么?”一路之上许多高人奇士对他尊敬讨好都说是由于他的一个朋友之故令狐冲始终猜
想不出到底甚么时候交上了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朋友听这七人如此说料想又是冲着
这位神奇朋友而卖他面子了。果然张夫人等七人一齐转身向令狐冲恭恭敬敬的行礼。玉
灵道人说道:“我们七人得到讯息日夜不停的赶来便是要想一识尊范。得在此处拜见
正是好极了。”余沧海受伤着实不轻眼见挺身而出替他解围的居然是林平之不禁大
是奇怪但随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见围住自己的七人都在跟令狐冲说话此时不走更
待何时他腿上并未受伤突然倒纵而出抢入小饭店后进从后门飞也似的走了。严三
星和仇松年齐声呼叫却显然已追赶不及。“滑不留手”游迅走到令狐冲面前笑道:“
兄弟从东方来听得不少江湖朋友提到令狐公子的大名心下好生仰慕。兄弟得知几十位
教主、帮主、洞主、岛主要在五霸冈上和公子相会这就忙不迭的赶来凑热闹想不到运
气真好却抢先见到了公子。放心不要紧这次带到五霸冈上的灵丹妙药没一百种也
有九十九种公子所患的小小疾患何足道哉何足道哉!哈哈哈很好很好。”拉住
了令狐冲的手连连摇晃显得亲热无比。令狐冲吃了一惊问道:“甚么数十位教主、帮
主、洞主、岛主?又是甚么一百种灵丹妙药?在下可全不明白了。”游迅笑道:“令狐公
子不必过虑这中间的原由兄弟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信口乱说。公子爷尽管放心哈
哈哈兄弟要是胡说八道就算公子爷不会见怪落在旁人耳中姓游的有几个脑袋?游
迅再滑上十倍这脑袋瓜子终于也非给人揪下来不可。”张夫人阴沉沉的道:“你说不敢
胡说八道却又尽提这事作甚?五霸冈上有甚么动静待会令狐公子自能亲眼见到又何
必要你先来多嘴?我问你那《辟邪剑谱》到底是在谁的手里?”游迅佯作没听见转
头向着岳不群夫妇笑嘻嘻的道:“在下一进门来见到两位心中一直嘀咕:这位相公
跟这位夫人相貌清雅气度不凡却是那两位了不起的武林高人?两位跟令狐公子在一起
那必是华山派掌门、大名鼎鼎的‘君子剑’岳先生夫妇了。”岳不群微微一笑说道:
“不敢。”
游迅道:“常言道:有眼不识泰山。小人今日是有眼不识华山。最近岳先生一剑刺瞎
一十五名强敌当真名震江湖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剑法!好剑法!”他说得真切
如曾亲眼目睹一般。岳不群哼了声脸上闪过了一阵阴云。游迅又道:“岳夫人宁女侠…
…”
张夫人喝道:“你啰里瀰唆的有个完没有?快说!是谁得了《辟邪剑谱》?”她听
到岳不群夫妇的名字竟似浑不在意下。游迅笑嘻嘻的伸出手来说道:“给一百两银子
我便说给你听。”张夫人啊的一声道:“你前世就没见过银子?甚么都是要钱要钱
要钱!”桐柏双奇的眇目男子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向游迅投了过去道:“一百两只
多不少快说!”游迅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说道:“这就多谢了。来咱们到外边
去我跟你说。”那眇目男子道:“为甚么到外边去?你就在这里说好了好让大家听听。”众人齐道:“是啊是啊!干么鬼鬼祟祟的?”游迅连连摇头说道:“不成不成!我要一百两银子是每人一百两可不是将这个大消息只卖一百两银子。如此大贱卖
世上焉有此理?”那眇目男子右手一摆仇松年、张夫人、严三星、西宝僧等都围将上来
霎时间将他围在垓心便如适才对付余沧海一般。张夫人冷冷的道:“这人号称滑不留
手对付他可不能用手大家使兵刃。”玉灵道人提起八角狼牙锤在空中呼的一声响
划了个圈子说道:“不错瞧他的脑袋是不是滑不留锤。”众人瞧瞧他锤上的狼牙尖锐
锋利闪闪生光再瞧瞧游迅的脑袋细皮白肉、油滋乌亮都觉他的脑袋不见得前程远大。游迅道:“令狐公子适才贵派一位少年朋友片言为余观主解围公子却何以对游某
人身遭大难犹似不闻不见?”令狐冲道:“你如不说《辟邪剑谱》的所在在下也只好
插手要对老兄不大客气了。”说到这里心中一酸情不自禁的向岳灵珊瞧了一眼心想
:“连你也冤枉我取了小林子的剑谱。”张夫人等七人齐声欢呼叫道:“妙极妙极!请令狐公子出手。”游迅叹了口气道:“好我说就是你们各归各位啊围着我干
甚么?”张夫人道:“对付滑不留手只好加倍小心些。”游迅叹道:“这叫做自作孽
不可活。我游迅为甚么不等在五霸冈上看热闹却自己到这里送死?”张夫人道:“你到
底说不说?”游迅道:“我说我说我为甚么不说?咦东方教主你老人家怎地大驾
光临?”他最后这两句说得声音极响同时目光向着店外西直瞪脸上充满了不胜骇异
之情。众人一惊之下都顺着他眼光向西瞧去只见长街上一人慢慢走近手中提了一只
菜篓子乃是个市井菜贩怎么会是威震天下的东方不败东方教主?众人回过头来游迅
却已不知去向这才知道是上了他的大当。张夫人、仇松年、玉灵道人都破口大骂起来
情知他轻功了得为人又精灵之极既已脱身就再难捉得他住。
令狐冲大声道:“原来那《辟邪剑谱》是游迅得了去真料不到是在他手中。”众人
齐问:“当真?是在游迅手中?”令狐冲道:“那当然是在他手中了否则他为甚么坚不
吐实却又拚命逃走?”他说得声音极响到后来已感气衰力竭。忽听得游迅在门外大声
道:“令狐公子你干么要冤枉我?”随即又走进门来。张夫人等大喜立即又将他围住。玉灵道人笑道:“你中了令狐公子的计也!”游迅愁眉苦脸道:“不错不错倘若
这句话传将出去说道游迅得了《辟邪剑谱》游某人今后哪里还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好过?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要找游某的麻烦。我便有三头六臂那也抵挡不住。令狐公子
你当真了得只一句话便将滑不留手捉了回来。”令狐冲微微一笑心道:“我有甚
么了得?只不过我也曾给人这么冤枉过而已。”不禁眼光又向岳灵珊瞧去。岳灵珊也正在
瞧他。两人目光相接都是脸上一红迅转开了头。张夫人道:“游老兄刚才你是去
将《辟邪剑谱》藏了起来免得给我们搜到是不是?”游迅叫道:“苦也苦也!张夫
人你这么说存心是要游迅的老命了。各位请想那《辟邪剑谱》若是在我手中游迅
必定使剑而且一定剑法极高何以我身上一不带剑二不使剑三来武功又是奇差呢?”众人一想此言倒也不错。
桃根仙道:“你得到《辟邪剑谱》未必便有时候去学;就算学了也未必学得会。
你身上没带剑或许是给人偷了。”桃干仙道:“你手中那柄扇子便是一柄短剑刚才
你这么一指就是《辟邪剑谱》中的剑招。”桃枝仙道:“是啊大家瞧他折扇斜指
明是辟邪剑法第五十九招‘指打奸邪’剑尖指着谁便是要取谁性命。”
这时游迅手中的折扇正好指着仇松年。这莽头陀虎吼一声双手戒刀便向游迅砍过去。游迅身子一侧叫道:“他是说笑喂!喂!喂!你可别当真!”当当当当四声响仇
松年左右双刀各砍了两刀都给游迅拨开。听声音他那柄折扇果然是纯钢所铸。他肥肥
白白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身法竟十分敏捷而折扇轻轻一拨仇松年的虎头弯刀便给
荡开在数尺之外足见武功在那长头陀之上只是身陷包围之中不敢反击而已。桃花
仙叫道:“这一招是辟邪剑法中第三十二招‘乌龟放屁’嗯这一招架开一刀是第二
十五招‘甲鱼翻身’。”令狐冲道:“游先生那《辟邪剑谱》倘若确实不是在你手中
那么是在谁的手中?”
张夫人、玉灵道人等都道:“是啊快说。是在谁手中?”游迅哈哈一笑说道:“
我所以不说只是想多卖几千两银子你们这等小气定要省钱好我便说了只不过
你们听在耳里却是痒在心里半点也无可奈何。那《辟邪剑谱》倘若为旁人所得也还
有几分指望现下偏偏是在这一位主儿手中那就……那就……咳咳这个……”众人屏
息凝气听他述说剑谱得主的名字。忽听得马蹄声急夹着车声辚辚从街上疾驰而来
游迅乘机住口侧耳倾听道:“咦是谁来了?”玉灵道人道:“快说是谁得到了剑
谱?”游迅道:“我当然是要说的却又何必性急?”
只听车马之声到得饭店之外倏然而止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令狐公子在这里吗?敝帮派遣车马特来迎接大驾。”令狐冲急欲知道《辟邪剑谱》的所在以便消除师父
、师娘、众师弟、师妹对自己的疑心却不答复外面的说话继续向游迅道:“有外人到
来快快说罢!”游迅道:“公子鉴谅有外人到来这可不便说了。”
忽听得街上马蹄声急又有七八骑疾驰而至来到店前也即止住一个雄伟的声音
道:“黄老帮主你是来迎接令狐公子的吗?”那老人道:“不错。司马岛主怎地也来了?”那雄伟的声音哼了一声接着脚步声沉重一个魁梧之极的大汉走进店来大声道:
“哪一位是令狐公子?小人司马大前来迎接公子去五霸冈上和群雄相见。”
令狐冲只得拱手说道:“在下令狐冲不敢劳动司马岛主大驾。”那司马岛主道:“
小人名叫司马大只因小人自幼生得身材高大因此父母给取了这一个名字。令狐公子叫
我司马大好了要不然便叫阿大甚么岛主不岛主阿大可不敢当。”令狐冲道:“不敢。”伸手向着岳不群夫妇道:“这两位是我师父、师娘。”司马大抱拳道:“久仰。”随
即转过身来说道:“小人迎接来迟公子勿怪。”
岳不群身为华山派掌门二十余年向来极受江湖中人敬重可是这司马大以及张夫人
、仇松年、玉灵道人等一干人全都对令狐冲十分恭敬而对这位华山派掌门显然丝毫不
以为意就算略有敬意也完全瞧在令狐冲脸上这等神情流露得十分明显。这比之当面
斥骂令他尤为恚怒。但岳不群修养极好没显出半分恼怒之色。
这时那姓黄的帮主也已走了进来。这人已有八十来岁年纪一部白须直垂至胸精
神却甚矍铄。他向令狐冲微微弯腰说道:“令狐公子小人帮中的兄弟们就在左近一
带讨口饭吃这次没好好接待公子当真罪该万死。”
岳不群心头一震:“莫非是他?”他早知黄河下游有个天河帮帮主黄伯流是中原武
林中的一位前辈耆宿只是他帮规松懈帮中良莠不齐作奸犯科之事所在难免这天河
帮的声名就不见得怎么高明。但天河帮人多势众帮中好手也着实不少是齐鲁豫鄂之间
的一大帮会难道眼前这个老儿便是号令万余帮众的“银髯蛟”黄伯流?假若是他又
怎会对令狐冲这个初出道的少年如此恭敬?
岳不群心中的疑团只存得片刻便即打破只听双蛇恶乞严三星道:“银髯老蛟你
是地头蛇对咱们这些外来朋友可也得招呼招呼啊。”这白须老者果然便是“银髯蛟”
黄伯流他哈哈一笑说道:“若不是托了令狐公子的福又怎请得动这许多位英雄好汉
的大驾?众位来到豫东鲁西都是天河帮的嘉宾那自然是要接待的。五霸冈上敝帮已备
了酒席令狐公子和众位朋友这就动身如何?”令狐冲见小小一间饭店之中挤满了人这
般声音嘈杂游迅决不会吐露机密好在适才大家这么一闹师父、师妹他们对自己的怀
疑之意当会大减日后终于会水落石出倒也不急欲洗刷便向岳不群道:“师父咱们
去不去?请你示下。”岳不群心想:“聚集在五霸冈上的显然没一个正派之士如何可
跟他们混在一起?这些人颇似欲以恭谨之礼诱引冲儿入伙。衡山派刘正风前车之辙一
与邪徒接近终不免身败名裂。可是在眼前情势之下这‘不去’二字又如何说得出口?”游迅道:“岳先生此刻五霸冈上可热闹得紧哩!好多位洞主、岛主都是十几年、
二三十年没在江湖上露脸了。大伙儿都是为令狐公子而来。你调教了这样一位文武全才、
英雄了得的少侠出来岳先生当真脸上大有光彩。那五霸冈吗当然是要去的啰。岳先生
大驾不去岂不叫众人大为扫兴?”岳不群尚未答话司马大和黄伯流二人已将令狐冲半
扶半抱的拥了出去扶入一辆大车之中。仇松年、严三星、桐柏双奇、桃谷六仙等纷纷一
拥而出。
岳不群和夫人相对苦笑均想:“这一干人只是要冲儿去。咱们去不去他们也不放
在心上。”
岳灵珊甚是好奇说道:“爹咱们也瞧瞧去看那些怪人跟大师哥到底在要些甚么
花样。”她想到那吃人肉的黑白双熊兀自心惊但想他们既冲着大师哥的面子放了自己
总不会再来咬自己的手指头不过到得五霸冈上可别离开爹爹太远了。
岳不群点了点头走出门外适才大呕了一场未进饮食落足时竟然虚飘飘的真
气不纯不由得暗惊:“那五毒教蓝凤凰的毒药当真厉害。”
黄伯流和司马大等众人乘来许多马匹当下让给岳不群、岳夫人、张夫人、仇松年、
桃谷六仙等一干人乘坐。华山派的几名男弟子无马可骑便与天河帮的帮众、长鲸岛司马
大岛主的部属一同步行向五霸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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