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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墨


我没死成。

        我从有暖气的医院里醒来。为什么知道是医院呢,因为有一个漂亮的护士姐姐一直在问我头疼不疼,声音很温柔很温柔,虽然很温柔,但我现在更想听女鬼的声音,我抓着护士小姐姐的手,张嘴啊啊啊了半天,也只有啊啊啊,发不出其他声音。

        我吓坏了,我不会成哑巴了吧!

        “别担心,过两天就能说话了。”护士姐姐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啊啊啊。”我姐呢!那个人叫我弟弟了啊,我可听见了。

        “问你姐啊?”护士姐姐日后定然是个有大出息的人,她察言观色的能力空前牛逼,竟然能准确地从哑巴口中知道哑巴在讲什么,“你姐跟你阿姨出去了,她说待会儿就回来,你别担心。”

        阿姨?我哪有什么鬼阿姨!

        不过我很乖,毕竟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我不能给我姐惹事儿,也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护士姐姐可能从来没见过我这么乖的小孩儿,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塞到我手心:“超甜的水果糖,很好吃哟。”

        我对她笑了笑,攥紧掌心。

        这么甜,这么好吃,我得给我姐留着。

        我等了很久,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从白昼变成黑夜,我很紧张,我姐不会后悔了吧,不会不来了吧。

        别看我是街霸,我也很怂啊,这么好的病房,这么温柔的护士姐姐,没有我姐在我旁边,我会因为害怕缴不起费而想要翘院的。

        我担心呀,忧愁啊,终于等来了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的女鬼。

        噢,她已经不再是雨夜那个披头散发的狼狈女鬼了,而是如今这个穿着整洁白净的衣服、绑着长发,露出漂亮脸蛋的姐姐了。

        我惊呆了。

        她的脸上也不再是我最不喜欢的面无表情,漂亮的眼睛也有了光彩,甚至变得好温柔。    

        “头还疼吗?”她的声音比护士姐姐还动听,摸着我额头的手也好暖。

        “啊啊啊。”我指了指喉咙。

        “没事,过两天就可以说话了。”她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然后又抚了抚我的脸,笑得比花还漂亮,比月亮还明亮,比太阳还炫目,“小街霸,以后姐姐养你。”

        我流下了属于男子汉即将吃软饭高兴又凄惨的泪水。

        “哟,还是个小街霸啊。”那个被护士姐姐误会成是我阿姨的女人靠在门上笑着调侃。她长得很漂亮,颊边有一颗黑痣,尚且年幼的我不懂什么叫性感和气质,只觉得这个阿姨长得可真好看啊,那颗媒婆痣也好看。

        是她救了我。

        对待救命恩人,我想夸夸她来着,可惜我现在有心无力,只能把期待的眼神落在我姐身上。可惜我姐虽然大变样了,却还是个傻子。

        怎么就看不懂我的眼神呢,姐,交际啊,什么叫交际懂不懂。

        神交失败。

        我在医院住了一周,出院那天,我姐牵着我,却不是往我们那个只能遮风避雨的家走。

        我已经能说话了,摇摇她的手,提醒她:“是走左边。”

        我姐说:“走右边,以后都走右边了。”

        我不懂,我们的家明明在左边,为什么她要带我走右边。

        半个小时后,我明白了,因为我们换了个家。

        这是一个有暖气,有床,有灯,有水,有厨房,有卫生间,一个真正的家。

        虽然不大,但什么都有,就跟那什么虽小五个肚子都齐全的话一样。

        “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是五个肚子。”

        哦,原来我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真是个没文化的街霸啊。

        我姐牵着我走到客厅的沙发,我脱了鞋蹦上去跳了跳,软软的,不会往下塌,比我们原来那个好太多了,我好喜欢这里。

        “我们能住多久?”如果只能住一天,我还是拉着她走掉好了。

        “很久。”

        我相信了,于是晚上我愉快地睡在了沙发上,这个不会塌陷的沙发比房间里的床更有吸引力。

        踏踏实实睡了一觉,我脑子也清醒了。

        虽然我才五岁,但我可是一个生活经验丰富,饱尝人间冷暖的街霸,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就连回收站的叔叔都会因为一个瓶子跟我争执半天,就算那个阿姨看着人美,可人美又不等于心善。

        防备心很重的我揪住了姐姐衣角,说:“我们逃吧。”

        她摸了摸我的头,笑得很温柔:“瞎想什么?我会打工还钱给她,这个房子的租金也是她借给我的。以后我养你,我会好好工作养你,小矮子。”

        小矮子,她叫我小矮子的时候,眼睛好亮,我好喜欢。

        她活过来了。

        她就这么活过来了。

        就像一颗即将死去的树苗,在经历了风吹雨打,差点就要枝折枯败时,突然迎着光活了过来。

        我好高兴啊,虽然就要吃软饭了,但我还是好高兴。

        “我喜欢这样的你。”我说。

        “是吗,”她笑着说,“我也喜欢这样的自己。”

        “你会一直这样吗?”

        “不。”

        “啊,你还会变成以前那个讨厌的样子啊?”

        “我会变得比现在更好,一定会,更好更好。”

        我瞪大了眼,我们的屋子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太阳,不然她的笑容,她的周身为什么会这么亮呢。

        “我是你弟弟了吗?”

        “嗯,你是我弟弟,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扑过去抱住她的腰,眼泪浸在她怀中:“是我给你磕头,你会给我红包的那种亲人吗?”

        她摸着我的头,温柔地说:“是不用磕头也会给你红包的那种亲人,是不会让你无家可归的亲人,是会让你吃饱穿暖,不用再纠结今天是买馒头还是肉包子、而是两种都给你买的亲人,是会努力赚钱送你去上学的亲人,是会陪你到老的亲人……”

        我抱着她哇哇大哭。

        我还是个五岁的孩子,我有痛哭的权利。

        我有姐姐了,她对我很好,我也要对她好。

        我们相依为命,开始努力还钱。

        那个漂亮的阿姨很有钱,她有很多店,又大又漂亮,她让我姐去给她打工,因为我太小了,我想去洗盘子她都不要我。

        她歧视童工!

        我只能天天躲在那家咖啡店外面偷偷看我姐,看我姐穿着漂亮的工作服在店里忙碌。她很受欢迎,客人们都很喜欢她,也没有人欺负她,甚至还有人给她送花。

        我很欣慰,谁敢欺负她,我就咬死谁。

        我天天蹲在街对面等她下班,后来她的同事都说我是条小看门狗。啧,随你们说吧,总之我就要盯着,看谁敢欺负她。

        街霸虽然不巡街了,但街霸的气场还在,震慑力和王八之气也在。

        我姐发工资的第一个月,她留了一千,还给媒婆痣老板娘两千。

        我们拥有一千巨巨巨款,晚上我们吃了一顿有肉的大餐。我姐厨艺挺烂的,为了我的肚子着想,五岁,哦不,今年已经是六岁的我,开始学做饭了。

        在这半年里,我姐欠媒婆痣老板娘的钱也还清了。

        咖啡店的工作不轻松但也不累,我姐没有辞职,只是她开始买书看,也开始教我认字和算数,她休假的时间就带我去图书馆,我们一待就是一天。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烦,想出去晃悠,但看着我姐认真的样子,想着她说要变得比现在更好更好,我觉得我还能再忍忍。

        以前看她玩儿木头我以为是她的小爱好,确实是小爱好,但是没想到这个爱好会改变她和我的人生。

        那个媒婆痣老板娘不知道从谁的口中知道了我姐会雕小男生,她拿了张照片给我姐,让她给她雕一个老男人。

        我姐就给她雕了,然后我姐就被她带走了。

        等我姐回来,她就辞了工作,带着我去了一座小院。

        我见到了我姐口中的“师傅”,是个满头白发的老爷爷,脸上的皮像橘皮褶子,看着很严肃。我一开始很怕他,相处了小半年,我就慢慢发现这小老头的性格跟他的脸一样可皮了,他对我也很好,只是因为他对我姐很严厉,所以我一直不是很喜欢他。

        七岁那年,我姐雕的小男生变得越来越好看,就跟活着的真人似的。

        同年,我姐想让我去上学,我既想上学,又不想上学,但是小胳膊拧不过粗大腿,我只能去上学。

        但是上学需要很多手续,牵扯到户口什么的,还有其他我听都没听过的这个本本那个本本。

        上学好难,我不想上学了。

        “找那个女人啊,她不是挺能的吗,有她办不成的事儿?”师傅看到我姐在发愁,背着手吹胡子瞪眼从我们面前走过。

        这时候我已经知道那个媒婆痣阿姨的名字叫沃梦,是姐姐师傅的儿媳妇,但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平时媒婆痣沃梦来这里看师傅都会被他赶出去,两人跟仇人似的,难为师傅居然开口让姐姐找她帮忙,看来姐姐在他心中也是很重要的人了。

        沃梦是个很厉害的女人,特别特别厉害那种,我姐请她帮忙,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第二天沃梦就提着很多礼物来了,这次师傅没把她赶出去。

        她们在堂屋聊了很久,到了中午,我姐去厨房做午餐,师傅去了工作室,偌大的堂屋只剩下我和她。

        “这件事得问问你的意见,你愿意跟你姐一个户口吗?”

        “一个户口是什么?”

        “就是以后你们两个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得到法律承认和保护的那种。”

        “我愿意。”

        “好。那你想叫什么名字?上户口没名字可不行。”

        “我要叫陶黑。”

        “哈??”

        我觉得她好笨,我姐叫陶白,我当然要叫陶黑啊。

        我姐这时走了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说:“陶黑太难听了。”

        我还没来得及表示生气,我姐就笑了。

        “陶墨,以后你就叫陶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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