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王美人如何辗转反侧林容这里是自然不知的,她连陆慎都不在意,陆慎这些莺莺燕燕便更加不在意了恰似水过无痕。
她近来食欲不佳晚膳时不过进了小半碗胭脂米便放了筷子。她脾气和软,这几日贴身伺候的丫鬟便壮着胆子道:“今儿是重阳节,要插茱萸、赏菊、吃螃蟹,夫人再怎么吃不下也得应应这节气才是。奴婢替夫人剥开夫人略尝尝蟹黄吧。”
林容摇摇头,惫懒见人,打发养悟斋的丫鬟候在外面独自在里间整理从前的草药图鉴。不过略写了一会儿便听见外头丫鬟在门边禀告:“夫人,沉管事求见,说是接了夫人从前在宣州服侍的旧人过来,不知夫人是这会儿见,还是明儿再见?”
旧人?林容还能有什么旧人呢无非是从江州跟着的那几个丫头罢了。她闻言一喜,立刻站起来要往外而去。却不曾记得自己扭了脚顿时钻心地疼,扶着桌子吩咐:“立刻请进来。”
进来的果然是翠禽、凤箫二人,凤箫还是急性子,一进来便扑倒在林容膝前双眼含泪,抿着唇说不出话来:“县主您……您还活着……”
翠禽依旧沉稳,不似凤箫失态,却也流泪满面:“县主……”
林容哎了一声,把二人拉在跟前,见两人虽身着云缎,服饰新洁,但是细细一瞧,便可见头发枯黄,皲裂的双手长满了冻疮。那身衣裳也并不合身,想来是临时拿了旁人的过来应急——这一年,两个人过得并不好!
林容默了默,喉咙发痛,有些哽咽:“我连累你们了,对不住……”
二婢连连摇头,一个道:“还能见到县主,还好端端的,便是叫我立刻去死也甘愿。”
一个道:“是我没劝住县主,叫县主吃了这许多苦头。”
主仆三人均是克制不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好半晌,这才止住。又见她们二人连夜赶路,并不曾用饭,便命厨房送了一桌螃蟹宴来。林容虽没什么胃口,但陪着两人,算下来也吃了三四只。
凤箫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吃饱喝足拍拍肚子,笑:“一年了,从没有吃得像今天这样饱过。”
翠禽怕她勾起林容伤心,忙打岔说起别的来,只叙了小半个时辰,见林容脸上有了倦意,这才拉着凤箫告退:“县主倦了,我们身上不干净,没得有些跳蚤小虫的,等明日收拾干净了,再来县主跟前伺候。”
林容难得这样高兴,当下无有不允,忙吩咐人收拾屋子,抬热水来二人沐浴。
凤箫心思浅,这时便只有高兴了,在廊下迎着月光叹:“这下,总算是雨过天晴了。以后咱们总算又能在县主身边了,我刚瞧这几间屋宇虽朴素了些,但里面各处的帐幔帘子、陈设古玩皆是不俗,想来君侯待县主不错。”
翠禽摇摇头:“才吃饭的时候,你没瞧见么?县主手上的薄茧,还有道伤痕,不知在外头吃了多少苦?现时被君侯接回来了,我瞧县主的脸色,也未必见得有多高兴。你日后说话当心些,不要勾得县主伤心。”县主那时要走,是深思熟虑过的,并不是同君侯一时意气。
翠禽这样忧虑,凤箫却道:“你这是瞎担心,上次县主从洛阳回江州,惊了马坠崖,去相国寺上香,那老和尚说县主是有福之人,将来必定夫妻恩爱,儿女成群。”
二人实在性情不同,一个想东一个想西,各自好生洗漱了一番,忙到半夜,这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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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重阳佳节,陆慎白日同将士登高望远,遍插茱萸,夜间同文武宴饮,歌舞娱人。自酒宴上离席时,已是下半夜了。他慢慢踱步回寝院,见沉砚已经候在哪里了,略停了停,却不开口问。
沉砚回话道:“回主子的话,今日下晌王美人求见夫人,夫人同她说了会儿话。”
陆慎依旧没开口,往里而去,沉砚接着道:“听丫鬟说兴致不错,赏了王美人一匣子南珠。翠禽、凤箫两位姑娘是今儿刚上灯时到的,夫人见了,很是高兴,连带着多用了几只螃蟹。只是夫人肠胃受不住,半夜起来叫丫鬟服侍着进了一丸药,这才睡了。”
沉砚说完便低头听吩咐,那日接到夫人在药铺的消息,他转头便命人提前半日打扫庭院,果见君侯抱了回来。
一进养悟斋,沉砚就本能觉得危险,把大夫们请了来,只在外间候着,就听见里面君侯问:“这脉象,当真没有身孕?”
大夫商讨了一阵,这才共推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出来:“夫人的脉象,确无身孕。”
床帐后的女子抽回手腕,冷笑:“陆慎,你真是可笑。”
屋内诸位大夫不知这女子什么身份,竟然直呼君侯名讳,还这样语出讽刺,都低着头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慎沉着脸挥手,大夫们如蒙大赦、提着药箱鱼贯而出。
接着说话的声音便小了些,也不知里头具体又说了些什么,沉砚猛然听见君侯怒喝:“崔十一,你这样的疯话,本侯只想听见这一次!”
沉砚知道后面的话不是自己该听的了,立刻挥手,示意外间的大夫、仆奴都退下,未曾想还是听到里面女子的大声冷笑:“陆慎,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只知道为难女人。我宁可委身草莽匹夫,也不愿伴在你左右……”
沉砚听了这么半句,便赶忙退了出来,未过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一阵脆瓷声,哗啦啦响了半晌。
末了,陆慎出得门来,站了半晌,吩咐沉砚:“命大夫开几幅凝神静气的药,叫丫鬟熬了给她服下。”顿了顿,又道:“另再去查,她没有身孕,买滑胎的药做什么?身边又接触过什么外人。”这个外人,自然是指的是外男了。
沉砚道了声喏,另去吩咐丫鬟熬药。过了好一会儿,丫头来回禀:“夫人服过安神药,已经睡下了。只是高几上插花的汝窑美人觚、一整套宣窑瓯瓷、几个装佛手的大盘,统统叫脆了个干净,连帐子也叫撕了个大口子出来。”
沉砚不耐烦挥手:“缺什么东西,往库房里去领。你只记住一点,好生服侍夫人。”他办好差事,回去回禀的时候,陆慎照旧在书房里,瞥了一眼,发作道:“你瞧瞧你的样子,形容猥琐,毫无精神,成何体统?”
沉砚哀叹一声,知道自己这又是被迁怒了。他上回受了鱼池之殃,这一回便学聪明了,该说的说完便闭紧了嘴巴。
陆慎站在那里等了好半晌,见他木愣愣跟个河蚌一样,踢了一脚,问:“怎么不舒服,还服了药?”
沉砚道:“是吃的螃蟹太寒了,君侯不必担心。”末了觑着陆慎脸色,改口道:“夫人身子弱,想是懒得惊动大夫,便是疼也不会说的,昨儿崴了脚,肿得那样厉害,也是不叫请大夫。君侯要不要去瞧瞧?”
陆慎不做声,斜睨了沉砚一眼,往内间踱步而去,呵斥:“多嘴!”
陆慎自书房坐了半晌,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终是站起来推开门吩咐:“掌灯,去养悟斋。”
时至下半夜,养悟斋上上下下具已经歇下了,只两个看守的婆子立在门前。陆慎还未到,那婆子远远瞧见,连忙唤人起来,顿时灯烛亮了一片。
那婆子嗓门颇有些大:“君侯!”
陆慎皱眉:“噤声。”
里间,丫鬟在帘外回:“夫人,君侯到了!夫人,君侯到了!”连唤了三四遍都不见里边回应,着急道:“夫人,君侯好容易来了,咱们是不是起来梳妆打扮一番?”
林容转了个身子,只做未闻。
陆慎进来的时候,丫头、仆妇们跪在廊下,并未见林容的身影。翠禽遮掩道:“君侯,夫人晚晌进了三只螃蟹,有些不舒服,奴婢便没叫醒夫人迎驾。”
陆慎不置可否,转身进内间,见只点了一盏小灯,昏黄的烛映在缃色虫草纹销金帐上,行动间带起了点风,那烛影便在帷帐上此起彼伏地疯长。
陆慎坐在床沿上,轻轻抚开床帐,见女子静静睡着,喘息间脸颊浮现出一对儿浅浅的梨涡,一张玉颜是他从未见过的恬静悠然。不知梦见了什么,一双远山眉似蹙非蹙,仿佛盛满了江南的烟雨缠绵。
床头的小几上摆着个汝窑花觚,插着几支秋芙蓉,再下便是一霁蓝釉无杂色的小杯,里边盛着半杯剩茶。陆慎伸手拿过来,见茶还是热的,人并没有睡,或者说并没有睡多久。仰头入口,便知是宜兴阳羡茶。
陆慎在床沿便坐了许久,见那女子茂睫微微,却无一丝要醒来的意思,他伸手轻轻一抚,那花觚的秋海棠便纷纷落下,散在枕上青丝之中。
陆慎伸出食指,轻轻勾了一缕青丝在手中缠绕,不知过了多久,微微叹息,这才起身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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